水眉心里一暖,点点头含泪走了,还没收拾东西,就被崇王妃连拉带扯的上了轿,那王妃笑眯眯:“有什么东西好拿?到了王府就给你成套新的,闺房衣服首饰丫鬟一应俱全。”说着摸上水眉脸蛋:
“哎呀,好香的味道,擦的什么粉?真是个倾国倾城的人儿,不知道打扮起来,多俊俏哟,不知道谁家的儿郎…”
水眉羞赧的低头,她除了唱戏很少擦脂抹粉,但是身上天生一股清冷香味,只有靠近她的人才知道,师傅经常说她生了个小姐身子,投了个丫鬟胎。
她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隔壁轿子里的崇王爷,重重的打了一下轿壁。
水眉的心跌入谷底。
崇王妃叹口气,摸摸水眉的头:“眉儿,莫要伤心,那些事情也是…”
“王妃!”水眉赶紧道:“那传言都是假的!水眉夜间也戒备着,如何会被…”
“真的?这再好不过!”王妃一笑,激动的拉住水眉手。
水眉点头,下一瞬王妃面露为难:“可是如今传的沸沸扬扬,三人成虎啊…那些市井小人,嘴里放大炮的东西,只怕是一句谣言,覆水难收了…”
水眉自小学戏,察言观色最是聪明,她看得出王妃她虽然表面纠结难受,眼里却无半丝伤心,反有些幸灾乐祸。这更加让水眉相信了筱如花的猜测,是王妃派人散播这个谣言的。
水眉有些不能理解,她回来了对王妃有什么威胁不成?不过一个弱女,又争不得什么家产,为什么王妃要处心积虑的和自己过不去?
不一会儿轿子一停,她到了王府,王妃虚攥着她手腕下了轿,水眉进得府来,只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虽人迹稀少雪霜堆积,看出来有些凋零,却也是峥嵘轩峻。
“一走就是十年啊…”王妃拉着她的手道:“当年那样寻你,谁知道你就在京城呢?”
筱如花说她是被卖去了天津,她去天津唱戏逛街遇见自己虎头虎脑,把自己带回京城,王府找不到也说得通。水眉低声和王妃说了。
“时候还早,叫丫鬟带你下去洗漱更衣吧…”崇王妃眨眨眼,水眉点头退下。
王爷沉着脸和王妃到了书房,他刚刚进房,就搁了脸,把那些书往地下一砸,满面怒容道:“昨日就不该给她裘衣,丢了裘衣是小,丢了贞洁!如何做得我王府郡主!我向朝廷递送奏折,岂不是贻笑大方!真…真气煞我也!”
王妃叹口气擦下眼泪:“只怕朝廷为了风化,也难封她做郡主了…”
“只恨她!”王爷怒气冲冲道:“有人靠近,她缘何不以死相逼,守住贞洁!吓退了贼人也罢!吓不退就一头撞死,留得清白在人间,我也不至于如此尴尬,现在要是传出去她是我亲女,我女儿被毛贼玷污了,满朝文武岂不笑话死我!”
说着越发的恨起来:“她怎么不死了才好!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王妃把地上的书捡起来,眼珠一转笑了:“王爷,妾身到有一条计,一可全王府颜面,二可全王爷认女。”
“什么?”
“前些日子,汝南世子给我提过,他钟情皇商萧家的大姑娘萧嫱,奈何门不当户不对的,佳偶难成,他想找个身份高的人家,认萧姑娘做螟蛉子,事成之后,五百金为谢。”
王爷本来一脸抗拒,但听见那五百两金后犹豫了:“所以…”
“我看啊,不如我们把玉佩给了萧姑娘,认萧姑娘做郡主,萧姑娘素来闺名好,贤惠温顺,嫁了世子爷你也面上有光。至于眉儿啊,不如我们就悄悄养了…”
“这不使得吧…”王爷虽然气,但是毕竟想起来死去妻房,还是不忍心:“没名没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她…”
王妃眼里闪过嫉恨:“王爷忒糊涂了,咱们现在就是要息事宁人啊,你大摇大摆的养眉儿,岂不是让眉儿落在风口浪尖?面对满大街的诋毁她如何自处?你悄悄的养在王府半年,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真对的起她!”
她软硬兼施:“再说了,汝南世子他们正得皇恩,他一挥手咱们一年银钱就有了!你上哪里找这种好事?咱们王府圣眷日衰,再没进账,过不了几年吃风喝沫去吧!我嫁妆可不是来给你填无底洞的!”
她脾气一硬,崇王爷无可奈何起来:“就依你吧!”
崇王妃一喜,笑着下去了。赶紧吩咐了贴身丫头:
“去和世子爷说,这事成了,叫他把那谈好到八百两金子分开…五百两走王府明账送,另外三百银票现在单独给你带回来,不要他和王爷提起,知道吗?”
丫鬟早熟悉这些了,笑眯眯的下去了。崇王妃这才轻松的回到自己房间。
第4章 黄历廿一麻雀眠霜 宜 萝卜开花冤家……
水眉换了衣裳,独自枯坐在房中看着束腰条桌上的土窑花瓶出神,一只枯败的菊花和她默然相对,丫鬟把她换洗衣裳拿下去后,没有再多和她说一句话,她一个人在幽闭的碧纱橱里,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回到王府,到底是正确的选择吗?
但想到那白发紫眸的高大男子,水眉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她耳垂微红,靠在塌前情不自禁抱紧膝盖,低了头。听说为了压制他的妖气,皇上每年送好些女子去给他,名曰献祭,这些女子都是在达官贵人家中挑,在是他接近荣凤卿的唯一机会了。
他在等着她。
水眉心下郁闷全消,深吸一口气起来时候,忽然有人敲门,那人热切切的唤着眉儿,不用说水眉都知道是王妃来了。
开了门,王妃打量下改头换面的水眉,只见她俏生生的立着,头上斜挽着抛家髻,只消一根墨莲花玉簪定,水红袄碧罗裙,恰似濯清涟的出水芙蓉,王妃笑了:“好俊俏的女娃...小脸冻的怪可怜的,”说着看向旁边丫鬟:
“寿春你这个小奴才都不知道给姑娘拿个手炉!”
水眉把王妃迎进来,王妃坐定了拉住她手,心疼的摸摸她脊背开口:
“第一眼看见你,你低着头儿脖子后凸出块瘦骨,看着就叫人心疼,外面多苦啊…好孩子,你苦我们也苦,自你走了,王爷一病不起,码头桥头走遍鞋儿不知道踏破几十双,怕再寻王爷身子垮了,这才没有继续寻你,你千万莫要埋怨...”
水眉垂首:“眉儿知道,蒙您们惦记是水眉福气,水眉感激都来不及,怎敢有半点怨恨?”
王妃悲喜交加,擦擦泪继续道:“你回来了就好!皆大欢喜,你那些年受的苦,今后都不必再受了,王爷今个儿是气坏了罢了,这满城风雨,造孽啊我的儿,你怎生这般命苦!”
水眉都快被她的演技骗过去了,只点头:“能回到亲生家里,父女团聚膝下承欢,水眉已然满足,谣涿纷传也是水眉的命该如此,何敢怨王妃王妃半分。”
王妃满意的点点头,斟酌着语气试探:“只是有一件事,实在是...”
水眉手心一热,只看见她以手帕遮面,只哭的泣不成声:“这话说的臊死人,只怨我们思虑不足,对不起你!”
“怎么了?”
“谁家姑娘回来,不是风风光光的!明了身份喊来亲友大摆筵席,三箱五匹的准备嫁妆,都怨你爹,多少年一直等你回来,谁知道前几月鬼迷心窍...那个狠心的人啊,收了门亲!叫别人替了你郡主位置,如今你正主回来了,反倒没名没分的。可不怨他!”
水眉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敢问是王爷他认了谁家的姑娘?”
“就是萧家的大姑娘,和你年龄相仿,你应该听说过,最是温顺贤淑五里八乡闺名传遍,咱们两家互通有无多年,她们家经商的身份不高,嫁女儿高不成低不就的,王爷才有这个打算,本来和萧家都说好了…”
萧嫱?!
水眉压抑着心里翻涌,指尖掐进手心里。
又是萧嫱!
上辈子是她顶替了自己身份,这辈子难道又是她吗?
“现在你回来了,是铁定不能给人家了,但是话又和那边说了,王爷两面为难,昨夜一夜未眠就为这个发愁…所以啊早上他冷淡烦躁,就是为这个,你可别多心,安安稳稳等着做郡主吧!那边自然有我…”
王妃这话明着是宽慰她,其实就是让她看清楚自己分量,主动让出来位置。
水眉心里那根残留的叫亲情的一丝弦,彻底崩了,她只试探道:
“郡主之位置还是让给萧姑娘吧,水眉岂敢居此高位。”
“哎…怎么能这样!”
水眉看见王妃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她心底一片冰冷,又推辞了一次:“我能认回来,已经是莫大荣幸了,这虚名…”
果然,她话音未落,王妃就懒得装了,拍着膝盖乐呵:
“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王爷为你事情多少年耗神瘦损,如今又进退两难,是你体贴父母的,既然如此,那就如今王府把萧姑娘认做亲女,我们也不存在委屈你这个亲生宝的道理。你还在我们身边,凡事和小姐一样,可好?”
“甚好。”水眉垂首不叫人看见她自嘲的笑,把身上的玉佩解开,送到王妃手上。
那一瞬间,她心里空落落了,一片清明。
“好孩子,委屈你了,你放心,她住不了半年的,原就是来备嫁的…”王妃拿了玉佩,又絮叨一番走了,她站起来,一笑。
在她还没陷进去是时候,这亲情断的利索,她如今无羁无绊,甚好。
出得门来,她心底一片清明,抚遍十二栏杆,看麻雀枝头卧雪眠霜。
今年雪下的美,不知道荣凤卿可能睁开眼看了?
*
廿一日
一个消息传遍京城,掀起潮水议论,王府传来大消息,失踪多年的海外遗珠找到了,就是萧嫱。
萧府只说萧嫱是无意收养的,没想到有如此造化。喜笑颜开的送出了女儿,萧嫱舍不得萧府的父母,所以两家商量叫她做了两家之女,萧府备了重重的厚礼,送萧嫱风风光光到了王府。
人们无不羡慕,一边是富可敌国的皇商,一边是皇亲贵胄,这是把天下好福荫都占尽了啊。
晚上,王府请遍了能请到的朝中亲朋,摆下流水宴。萧铎穿着郡主礼服,凤冠蟒袍流光溢彩,她本又生的圆润美艳,撑的起着郡主架子,在晚宴上光彩照人。
王妃领着她挨个见过来贵妇人们,贵妇小姐们嬉笑畅饮好不痛快。
而水眉,甚至没有进宴席,她坐在外间邻水的曲水槛里,旁边丫鬟们三五成群的围着桌子,大胆的划起酒令来,水眉一个人坐一桌,面前摆着精美菜肴。
那还是王妃特别嘱咐的,给水眉备一份和郡主一样的,以示对两个女儿的公平。
丫鬟们吵的水眉头疼,她一个人到了亭子后,依靠着竹林自吃自的。
漫不经心的吃着,忽然老远听见少年声音:“好哇,怪不得我感觉今儿女儿红似掺水般寡淡…敢情你把主子们东西偷去了!躲起来吃喝!”
来人夺过水眉桌上酒壶,一饮而尽,熟络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水眉旁边,盯着水眉侧脸看半晌:“你好生面善…”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看向顾寔。
他不会也记得上辈子吧?
顾寔别开脸,展开扇子使劲扇了扇,耳根通红的,少年沙哑的声音有些怪异:“你干嘛看见我就笑…”
水眉:……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人自作多情了。
水眉懒得理他,他兀自喋喋不休:“你不是叫眉官唱戏的吗?怎么到了王府来?哎,你和玉成班签的是死契吗?一个月包银多少?可够用?”
他问了半天,水眉温吞的抬眼,淡然道:“顾小二爷是户部的吗?”
“哎,我当然不是,你怎么这样问?”
“我只是觉得,小二爷不去户部做户籍诘查,真的可惜了。”
顾寔呆滞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薄怒道:“好家伙,敢拿我取乐?”
水眉抬眸,想说什么时候,只看见他背后的古松出露出来一片衣角,她面色一僵,拂袖快步而去。
那衣角,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顾廷最喜欢的布料…
她真的不想再看一眼那个人了。
顾寔叫唤着喊她,她不理不睬只顾跑,他正要追上去时候,忽然一个冷冰冰声音喊住了他:“顾寔…”
“二叔…”他马上乖巧起来。
“刚刚与何人说话?”顾廷负手,绕过古松,顾寔赶紧开口:“和一个唱戏的罢了。”
“谁?”顾廷直截了当。
“表叔…”顾寔犹豫起来,他疑惑的看着顾廷:“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表叔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特别是对三教九流,似乎问一句都脏了他的嘴。
“问你话…”
顾寔一个激灵:“叫眉官…”
“眉官…”顾廷皱眉沉吟,忽然心口一疼,他捂住心口白了脸,不知道为何,看见她背影,就莫名的心悸,还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疼,仿佛被下了蛊一般。
“表叔…”顾寔看他表情不对,关切的问。
顾廷摇摇头,走了,脸上阴云密布,紧紧的攥着拳头。
他喊过贴身丫鬟:“请王妃来,我要话说。”
王妃很快来了,看见顾廷就笑:“我就知道你是个最性急的,明个儿又请那些侯府夫人们来,我趁机和你娘说说,开了春就提亲,入了夏就拜花堂!赶明年都能抱孩子了,急什么啊…”
顾廷抬眼看她:“多谢王妃相助。”
“谢什么谢…”王妃掩嘴笑道:“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吗,你只管说。”
“事倒是有一件…”
顾寔轻描淡写,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送到她面前,一字一字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