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字刺痛了她的眼睛,一下子令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小时候妈妈就是因为几声枪响丧了命,长大后爸爸又在一声爆炸的后遗症中永远地离开了她。仿佛她人生里重要的那些人总是留不住。
司策对她来说无疑也是重要的,哪怕成不了另一半,也是如亲人一般地存在。
如果司策也走了……
温蕊那一晚睡得很不踏实,总是梦到从前的事情。梦到她刚到司家那几天的情景。那时她身上有伤胆子又小,每天洗澡的时候司策都会留在卧室里等她。
有一次她洗得久了点,就听到司策在外面敲浴室门,粗声粗气地问她好了没,还让她快一点。
仿佛她洗澡会打扰到他打游戏,又像是被逼无奈才勉强留在那里。
可他永远都不会走,总是会等到她出来,看到她衣衫整齐地站在那里,还会随意地问一句:“药上好了?”
温蕊脸皮薄,一想到身体上的一些擦伤就会不好意思,一张脸胀得通红站在那里,半天说不上话来。
司策便会失了耐心,走过来一把将她拽进沙发里,撸起她的衣袖就要查看。温蕊吓得如惊弓之鸟,瑟缩地拼命挣扎,努力用衣袖盖住露在外面的那些皮肤。
哪怕那只是手臂而已,夏天本来就会露在外面的部位,她还是羞于让司策看见。
司策见她挣扎便误会了她的意思,停下动作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了一句:“我不是你表哥。”
“什么?”
“我不是他,也永远不会变成他。”
就是那句话,安抚了当时温蕊受伤的小心灵,也让她在往后的十年里,死心塌地地留在这个男人身边。
他对她,其实也不都是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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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蕊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摸出手机想看时间,却看到了昨晚司策发来的一条微信。
短短的“晚安”两个字,再没有别的,却又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从前她受伤的时候他每天都在,而现在换他住院了,她却成了一个逃兵。
温蕊觉得他像是在用“晚安”两字嘲讽自己。
因为没睡好温蕊整个人都没精神,慢吞吞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后,正巧姜学洲也把车开到了她家楼下。
温蕊昨天回来的路上特意买好了去姜家的礼物,此刻便提着出门去。纪宁芝打着呵欠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打趣般地调侃她:“这是要见家长的节奏?”
“那应该是你做的事儿吧。”
蒋雍自打知道纪宁芝怀孕后便追她追得很紧,一副改过向善重新做人的样子。只是纪宁芝始终没有给他正面回答,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拖着他。
温蕊也问过她什么想法,纪宁芝两手一摊满脸无奈:“不知道,感情还没深到可以结婚的地步。更何况他那个家庭……”
温蕊便了然了。
蒋家和司家是差不多的人家,挑剔程度自然也不相上下。像她们这样的普通女孩,嫁进那样的人家未必是件幸事。
她跟司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坐在姜学洲的车里温蕊还在想纪宁芝的事情,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姜学洲的问题。
到达姜家已过十点,姜母和阿姨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子。糖耳朵已捏好了几个,小小巧巧地摆放在砧板上,看起来和小时候别无二致。
温蕊那时候也曾想学学怎么做这东西,姜太太却说她年纪小不适合近油锅把她哄离了厨房。
她便只能乖巧地坐在客厅里看看书写写字,最后闻着屋子里越发浓郁的甜香味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姜太太笑眯眯地端了一整盘炸好的糖耳朵摆到她面前。
她童年时最没有压力的日子,都是和姜太太在一起度过的。
今天温蕊也想和从前一样,过一个没有压力和烦恼的周末。只是越是这么想,心便越是静不下来。她跟着姜太太和阿姨在厨房里学做糖耳朵,努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手里的面团上,可心里总有那么个声音时不时地会出来打扰她。
她越是不想去想司策,便越是会想到他。
想到他的伤口,也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些恐怖的图片,还有那条吓人的相关搜索:《伤口感染多久会死》。
温蕊满脑子这些内容,吃饭的时候人也有些心不在蔫。倒是姜太太一直往她碗里夹菜,不时地说着她喜欢吃这个喜欢吃那个的话。
温蕊看着她的言谈举止,只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优雅的阿姨,半点没有生病的模样。
她在姜家待了好几个小时,吃过午饭还被姜太太拉着一起打了会麻将。因为心思飘忽,哪怕坐在她上家的姜学洲一直在喂牌,她还是输得惨不忍睹。
姜太太便笑:“学洲今天赢得多,晚上让他请你去餐厅吃饭。”
温蕊被她的话拉回到了现实中,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天色已近黄昏。
又过了一天,她还是没有去医院看司策。一天没见到他,心里的那根刺就一直扎在那里拔不掉。
温蕊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向姜学洲和姜太太告辞。
姜太太便又想留她在家吃晚饭,温蕊却没答应,只推说还有工作要做,说什么都要走。
姜学洲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只说要送她回家,到了门口却又被温蕊拦了下来。
“真不用了,今天谢谢你,也谢谢你妈妈。我这会儿想去趟医院,你就别送了。”
有些事情既然骗不了人,那不如就不要骗。
说完温蕊关上了大门,将姜学洲关在了门内。
小院内姜学洲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是妈妈,便挤出了一丝笑意。
姜太太的脸上却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她轻声开口:“学洲,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姜学洲回了她一句后便大步回了房间,小院里只剩下姜太太一个人,站在那里搓着自己发凉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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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高峰交通拥堵,温蕊一路公交转地铁在路上花了不少时间,赶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
司策依旧住在先前的VIP病房,敲门后来开门的除了那天那个阿姨外,客厅里只剩一个中年男人斜倚在沙发里,正翻着手机屏幕。
见温蕊进来他抬手冲她打了个招呼,凌厉的五官里透出一股和善的笑意,却看得温蕊后背一凉。她本能地开口叫了声:“姐夫你好。”
叫完就后悔了。
但话已出口,想收回是不可能的。这人是司策的姐夫曾明煦,跟司策冷漠傲气过于刚直的性格不同,这人天生带股痞气,寻常人摸不透他的套路。也就碰上司策的姐姐司莹,才能将他完全掌控在手中。
温蕊记得小时候曾明煦就爱逗她,不仅逗她也逗司策,是和司策有关的人里为数不多对她友好却让她不敢靠近的人。
猛兽即便收起了它的利爪,战斗值依旧不能小觑。
温蕊一看到他便知道谁来了,转头又问阿姨:“司莹姐来了吗?”
阿姨凑过来轻笑道:“来了,正在里面和三少爷说话,大概是想劝劝三少爷,好歹让我们帮着洗个澡啊。”
温蕊脸上的笑容一滞,避开了曾明煦投射过来的目光,准备去敲房门。
刚走到房门口,便听到里面司莹压低声音的一声怒喝:“你到底脱不脱!”
温蕊搁在门把上的手一抖,不小心就将门给拧开了。推门一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正在对峙中的司家姐弟。
司策一见到她脸色便沉了几分,硬生生回了他姐一句:“不脱。”
“司策你可别软硬不吃刀枪不入,要不我就让你姐夫把你捆了,到时候架进浴室,我也行他也行,你自己挑一个。或者我俩一起上,洗起来也快点。”
司策露出一丝苦笑:“你们俩夫妻是强盗吗?”
“为你好。”
“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不行,万一伤口碰水,我是医生我有经验,你听我的。”
司策当时坐在沙发里,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姐几眼,随即开口:“不行,活人的事情你不擅长。”
说着看向了后面的温蕊,“还是让她来吧。”
司莹一回头就看见了温蕊,刚才的怒意立马就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温柔。走上前来拉住温蕊的手,又回头看一眼弟弟,证据强硬:“我让明煦进来帮你,我找蕊蕊说说话。”
说完不等两人拒绝,便擅自做了决定。
外间客厅里很快就剩下了温蕊和她两个人。阿姨借口去等送晚餐的人来离开了套房,曾明煦也进了卧室,门关上的一瞬间温蕊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眼里流露出几分犹豫。
把司策交给曾明煦,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
但司莹已拉着她的说起了话。这是温蕊离婚后第一次见司莹,本以为她会问离婚的事情,没想到对方只字未提,只问了她生活上的事情。
“你要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我说,别委屈了自己。”
温蕊笑道:“不委屈,我现在挺好的。”
“怎么不委屈,从小到大你就是在委屈里长大的一个孩子。”
先是没了妈妈,又失去了爸爸,好不容易逃离亲戚的魔爪安定下来,又碰到了不好相与的司家人。司策的本意是想护着她,却不料将她带入了更深的漩涡中。
“是我不对,没有照顾好你们两个。那时候我忙着工作和照顾妈妈,以为把你们留在司家是最好的选择,没想到却让你们都受了委屈。”
司莹像是受到了触动,开始托腮回忆往昔。她那时候和司策打电话,小男孩亲口告诉她自己想要待在大伯家。
“他说大伯家房子大日子过得舒服,还有那么多人照顾,他说他很喜欢。我居然当时没有察觉到他在骗我,傻呼呼地信了他的话。其实他只是不想拖累我。”
青春期的男孩子心思敏感不比小女生差,司策这所以有现在这样矛盾的性格,和那时候的成长环境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里司莹就觉得心痛,尤其想到他跟温蕊没能走到最后便更觉遗憾。
“好在你们都长大了,也都有了各自的想法,懂得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生活,这就够了。你要是真不喜欢阿策,姐姐也可以帮你介绍别的男孩子。”
温蕊正想怎么回绝她的好意,房门又从里面打了开来。曾明煦一脸无奈地倚靠在门上,冲自己的太太微微一笑。
“不行,你弟是块硬骨头,我啃不下来。”
司莹不信:“还有你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不想伤着我自己。我怕我来硬的他会打我,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温蕊和司莹同时起身进了房间,屋子里一切照旧,司策靠在沙发里拿着平板正处理公事,见她俩进来便抬头望了过来。
“温蕊留下,姐你回去吧。”
语气听起来已有几分不善,透露着暴风雨将至前的宁静。
曾明煦一听这声音脸上笑意更甚,冲自己太太耸了耸肩:“看到了,就是这么软硬不吃刀枪不入。要不咱们别管他了。”
司莹还想再说几句,温蕊生怕司策大少爷脾气发作吵起来,抢在前头道:“还是我留下,姐姐姐夫就先回去吧。”
说完便朝司策走了过去,同时用眼神示意他保持克制。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些年,这人的一些小脾性她几乎都知道。平日里连贴身的衣物都不让阿姨动手清洗,又怎么会允许别人帮他做那么私密的事情。
温蕊走到沙发边,刚要开口就被司策攥住了手腕。那一刻他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下来,却也再次向姐姐下起了逐客令。
司莹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俩,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吧我跟明煦在外面等着,有情况你叫我。”
“好,麻烦替我们把门带上。”
等那两人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又紧张起来。温蕊只觉得暖气太足令她浑身燥热,甩开司策的手想去将房门锁上,才发现这门无法上锁。
“医院的设计,怕出意外。”
司策说着放下平板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温蕊立马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上厕所?”
“洗个澡。”
“真的不用阿姨帮忙?万一摔倒出事怎么办?”
“不会,只是小事。”
他昨天也是这么一个人进了浴帘洗澡,只不过瞒了所有人。但因为一个人顾前不顾后的,最后还是不小心弄湿了腹部的伤口,被蒋雍知道后隔着电话无情地数落了他一顿。
活了这么多年,这算是第二狼狈的一次。最狼狈的还要数得知温蕊的父亲翁建怀害得他父亲破产那一次。当时温蕊也在,三个人面对面站着。现在想来翁建怀说出那番话时,伤害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了身边的温蕊,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很好,却不料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坏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
是一定要再来一次,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要再来这一次。
温蕊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头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一会儿我进去后你在浴室门口待着就好。”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其实不太可以,所以你会陪我进去吗?”
“不会。”温蕊嘴上拒绝得干脆,还是不放心把人扶进了浴室。浴房里摆着一张病人专用的洗澡椅,地上铺了防滑垫,两边各有好几处扶手。温蕊评估了一下司策此刻的状态,觉得他应该可以应付,便主动替他调节了水温,又跟他说了紧急铃在哪里,这才转身走出浴室。
只是人虽然出来了,心却留在了里面,耳朵一直贴在门上注意着里面的动静,还时不时和对方说话。
水声嘈杂,掩盖了大部分说话的声音,两人的交流有些困难。说轻了怕对方听不见,有一回温蕊提高嗓音说了句话,却又惹来了客厅里司莹的敲门声,追问两人发生了什么。
温蕊不得已又压低了声音,为了听清司策的说话内容,她只能轻轻地拉开浴室的一条缝隙,刚把耳朵贴过去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