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脑子里乱糟糟的,随口问道“谁”。
来珠脸上露出适时的喜气,“是郑媒婆,说是为武德巷的阮牧阮公子来向宋绘小姐提亲的。”
陈氏这才想起她今个是想和宋仁礼商议宋绘婚事,她弯了弯唇角,温言细语道:“老爷,这阮家也算是言情书网,绘儿嫁过去也不算委屈...”
阮牧的祖上出过几个小有名气的读书人,若是放在平日,宋仁礼当然会见上一见,但现在宋家火烧眉毛,他看这种穷酸书生怎么都不顺眼,哪有心情理会。
还不待陈氏说完,宋仁礼便冷笑打断,“这阮牧自诩读书人,会试三年不中,家徒四壁,前几年就开始变卖祖宗基业,这种人家也配称言情书网?”
陈氏家境与这阮牧十分相似,宋仁礼这话简直是在戳她肺管子,她捏紧手帕,不敢再多说什么,勉强露笑,“老爷说得也在理。”
宋仁礼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没在府内多待,和陈氏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绍南城前几日总是下着连绵不绝的 小雨,今天一反常态的出了太阳,暖色调的阳光覆在黑瓦青墙上,像是一层厚厚的棉被,极适合踏青或者游湖。
“母亲。”宋绘抬头,神色温和干净,“祖母需要静养,我就不在这儿多打扰了,等祖母醒后我再来请安。”
陈氏挑了挑眉梢,“绘儿若是累了回去休息便是,我会和老夫人解释的。”
宋绘懒得和陈氏争论字眼,当作听不懂她的深意,弯唇露出浅浅的笑,“那就麻烦母亲替我向祖母转达心意了。”
夏陶惴惴不安跟着宋绘走了一段,回头瞧了一眼,“姑娘,我们就这么离开没事吗?”
宋绘走在阳光照着的青石小路上,反问道:“能有什么事?”
“就...”夏陶语塞,“就老夫人那里...”
宋绘闻言,弯了弯唇线,语调平静,“也不会变得更糟了。”
宋绘回院子时刚过饭点,她懒得再让后厨热饭,随便吃了些糕点垫肚子。
她补眠到晚间,醒来便听说宋老夫人醒了。
宋绘点了下头表示知晓,开口吩咐道:“我抄摹的佛经还有剩的,拿一份替我送过去。”
春瓷在她腰后垫了个枕头,轻声劝到:“五小姐和七小姐都往平荷苑去了,姑娘只送佛经会不会显得不够心诚...”
宋绘神色残留着睡饱的餍足,闻言,懒懒散散的笑开,“我感了风寒,不去见祖母才是最大的心诚。”
春瓷总觉得有哪儿奇怪,但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思考了一小会儿,扔到脑后,“姑娘说得也在理。”
“让夏陶去送,你替我去后厨拿些吃的。”宋绘边说着,边把没看完的话本翻了出来,“回来时顺道再去领几支蜡烛,若是。”
“我记下了。”
天就晴了一天,第二日又开始下起淅沥沥的小雨,宋绘借着风寒的名头窝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早间下棋,下午复盘,晚上点着烛灯看话本打发时间。
这么待了四五日,老夫人身体好转了不少,她能下地的头一件事就是张罗着要去栖霞寺祈福。
老夫人要去,陈氏自是要跟着的,宋绘晚间才知道她也在明日去栖霞寺的同行名单里。
宋绘坐在矮塌上,抿着唇,神色间难得露了些情绪,“指名道姓说是让我同行?”
“也算不上指名道姓,五小姐和七小姐也都是要去的。”春瓷似乎知道她在烦躁些什么,弯唇笑着道:“到时候上船时,姑娘含片鲜姜片就不会那么晕了,去栖霞寺走水路也就大半日,姑娘忍忍。”
这句安慰聊胜于无,宋绘没应,继续在窗户半掩的日光里看书。
“姑娘,这次去寺庙估摸着会待上四五日,带三套裙衫够了吗?还有上月做的那双新鞋需要带上吗?那双鞋的底纳得很厚,走远路会很舒服。”
既已是定下来的行程,宋绘也懒得再挣扎,她随口应着,专心瞧着话本。
去栖霞寺祈福的事情没有出现什么变数,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院子便三三五五亮了灯,宋绘披了一件外套,踩着晨露,和春瓷夏陶一道出了门。
她们乘马车到嘉东码头刚过卯时,绍南城被晨光勾勒出漂亮的轮廓,青蓝色的天空,乳白色的雾群里,水道上船只来来去去,繁忙又热闹。
她们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客商船,船内装潢虽称不上华美,但尽力做到了舒适。
大约等了一刻钟,船只似乎满了客,站在码头边上的男人解了缆绳抛给船上的人,露膀子的船夫接住绳,吆喝了一声。
这声是信号,船渐渐离了岸,顺着水流平缓的河道往着下游去。
宋绘的房间在船尾,推窗便能看见河景,她头晕恶心得厉害,也顾不上风凉,靠坐在大开的窗边看着起伏的山脉在视野里倒退。
离了绍南城,景色里多了几分野趣。
渔夫坐在破旧草屋前垂钓,少年郎坐在牛背上打盹,农妇在河边青石板边上揉搓拍打着汲满水的衣裳,鸬鹚起落间,一口吞了一整条鱼进肚里... ...
绚烂的日光里,略有几分熟悉的嗓音从离窗不远的甲板上传来,宋绘一时间记不得在哪儿听过这声调,只觉像是水珠落玉盘,声声悦耳。
好奇使然,宋绘往外探了探头,和顾愈目光对了个正着。
顾愈不似春日宴遇见时穿着随意,他束着白玉冠,一身墨绿色广袖常服,衣襟袖口处绣着青竹样的暗纹,整个人如修竹般挺拔清俊,站在雾蒙蒙的天色里,仿佛莹莹地发着光。
第三章 同船对弈。
宋绘被抓包抓得措手不及,她抿了下唇,下意识的弯了弯眼睛,露出些歉意。
顾愈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闪了闪眸。
宋绘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这两个字夸她莫约是单调了些,她精致的五官里揉着寻常女子难有的灵气儿,生动又娇艳,单是瞧着便能搅得男子口干舌燥。
苏秋容的角度恰好看不见宋绘,他见顾愈突然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探了探身子,“你在看什么?”
顾愈转回身,往他身前一挡,随口搪塞了一句“没什么”。
苏秋容分明察觉到不对劲,顾愈老神在在,一点没有撒谎的心慌气短,淡定开口道:“刚说到哪儿了?”
“袁朗丢了梁平城。”
“是了。”顾愈双手负在身后,流露出几分上位者惯有的气势,他语气散散,却颇有些慑人,“这袁朗没他老子三分气势,三千精兵,粮草充足,这么着守城,不到半日连援兵都没等到竟丢了城,简直就是个废物。”
“虽说如此,皇上也没降他罪。”
“自是不敢。”顾愈眉眼疏懒,语气漠然,“说来可笑,我大宁以武立国,以武治国,昌盛了近百年,只因三十年前的临安动乱,上面便有了忌惮,这些年来打压武将,扶持文士,落了个边境无人可用的下场。”
两人没在宋绘窗边停留太久,边说着 话边走远,应是上了二楼。
这些话宋绘当是不该听的,但这临安来的贵人似乎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还不待她赞一声宽宏大量,顾愈去而复返,径直走到了她窗前。
宋绘摸不准顾愈的脾性,只得起身,规规矩矩朝他福了个身。
顾愈“嗯”了一声,打量室内,“你丫鬟不在?”
宋绘琢磨不透顾愈的意图,谨慎答道:“小姑娘都在隔壁打着花牌,房间简陋,这也没地儿可坐,所以打发她们都去玩了。”
“这样。”也没个预兆,顾愈话锋一转,问道:“听得高兴吗?”
问得没头没脑,但宋绘一下就听懂了,虽是质问,但知晓了顾愈目的的宋绘反倒不慌了。
她笑着应道,眉眼间尽是娇憨天真,“虽只听了几句,但比话本有趣多了。”
顾愈失笑。
朝堂之事在她嘴里变成了打发时间的乡野故事,也是狡猾,要是因此问了她的罪,倒显得他顾愈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了。
顾愈并未在此事上发难,他话音一转,道:“上次在县尉府匆忙一见,姑娘棋力深厚,不知可否赐教?”说是赐教,可他态度里偏生没一丁点谦虚,更像是居高临下的恩赐,该得宋绘敲锣打鼓欢庆一般。
宋绘没有在顾愈面前拿乔的资本,他也根本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语毕,直接翻身进了屋。
“... ...”宋绘对高门子弟的随心所欲早有耳闻,但也不如今日一见来得直接。
她虽擅长玩弄心计,但眼下情况却没有破解的法子,这人在这儿堂而皇之的坐着,既喊不得也赶不得,若是被人知晓,于他无碍,对她却是弊大于利。
不过情况并没糟糕到难应付的地步。
因难得出来玩,所以她早早打发春瓷和夏陶去玩叶子戏了,没人会在这时候随便进屋,只要她能将顾愈应付离开,那便不会惹出其余风波。
她想清楚,应了顾愈的对弈邀约。
顾愈手里的扇骨在桌沿边上敲了一下,“摆棋吧。”
宋绘打着见招拆招的主意,福身应是。
她和顾愈相对而坐,猜子后,将白子篓拿到近前。
循着白昼黑夜的时序,围棋白子先行,黑子后行,宋绘指尖夹了子儿,按着往日习惯先落在了天元处。
顾愈上次在春日宴见过宋绘那半盘残局,他本以为她以工稳见长,但对弈时却发现她下棋风格和上次所见迥然不同。
围棋讲究分寸,与人对弈时,堂堂正正,点到为止,甚少出现咄咄逼人甚至死缠烂打的手法,但宋绘显然没有这样的意识,她的棋看似大开大合,但实则剑走偏锋,重在出奇制胜。
从棋风来说,略有些激进和诡谲。
“宋小姐这棋,跟何人所学?”
宋绘倒不意外他知晓自己身份,一边落子,边恭敬回着:“无人教,闲来无事看书瞎琢磨的。”
“难怪...”顾愈和宋绘下棋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下得很随意,几乎在 宋绘落子的当下就会紧跟着落子,不过他布局丝毫不乱,中正平和,黑子隐有和黑子分庭抗礼的气势。
宋绘下棋很安静,心神几乎都集中在棋局推演上,这般专注着实难得,照理说顾愈当欣赏才是,可也不知怎的,他有些不痛快。
“小姐棋力高超,只是这手段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这句话算得上是训斥,只是宋绘并不慌张,笑着应道:“下棋求胜罢了,手段哪有优劣之分。”
顾愈挑了挑眉梢,没想到养在深闺的姑娘能有这样的觉悟。
他刚下棋下得又急又快,这时落子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宋绘下意识的有些抬头瞧了他一眼。
她上仰头时,脖颈线条被拉得极为漂亮,隐约能看见锁骨线条和雪白雪白的皮肤,顾愈眸色暗了暗,难以抑制的生了浑心思。
也是邪门儿了,他见过的美人怎么也得有个千八百,但这宋三姑娘就像是玉魄化身的妖精,简单的动作也能被她做出几分勾人的媚劲儿来,偏偏这当事者并没这个意思。
“公子,可是不下了?”
顾愈舌尖顶了顶后牙槽,简声应了声“继续”。
宋绘虽聪慧,但还是不够了解男子心思,她根本不知这临安贵公子刚脑子里转过什么腌脏事儿,只当他嫌她思考时间太长,因而走了神。
宋绘只得强压着晕船的恶心感,打起精神落子。
她下棋认真,但并非对周遭事情全然不顾,顾愈问话,她都会答,相处倒还算愉快。
顾愈棋力不比宋绘差,只是宋绘的棋风略压他一筹,你来我往三十余手后,她渐占了上风。
宋绘杀了一片黑子后,适时停手,“公子,快到饭点了,我丫鬟过会儿该进屋找我了,这棋不如就到这儿?”
顾愈发觉宋绘确实很有意思,她若是在对弈时公然放水必会引得他不悦,但若是赢得干脆利落又避不了折损了他的面子,但这时停下,既摘了不尽心的帽子又免了败他兴致的可能。
这中间的分寸拿捏极为微妙,常人难以做得这么到位,宋绘应是没什么锻炼场合,这时的表现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顾愈丢了棋子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靠坐在交椅上,替自己倒了杯茶,“还没问小姐此行往哪儿去?”
“家中出了些事,所以去栖霞寺祈福。”
顾愈抿了下茶杯沿边,隔着热气看她,“那倒是顺路,我正好也在栖落镇有事要办,等做完正事再找小姐请教棋艺。”
宋绘知道这样和权贵攀上交情的机会确是难得,但她和顾愈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样暗地里的交情利弊还不好说。
只是顾愈释放了善意,她没有推拒的余地。
宋绘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面上不露声色,眼里泄着恰恰好的欢喜,弯唇应“好”。
天阴小雨,甲板上空无一人,顾愈谁也没遇到,大摇大摆翻窗离开,回了二楼。
他推开房门时,苏秋容正 坐在桌边候着,“你去哪儿了?”
顾愈没答他话,反问道:“你找我有事?”
苏秋容:“到饭点了,来找你一同用饭罢了。”
顾愈掀开衣袂在他身侧坐下,往角落的竹书递了个眼神,“摆饭吧。”
竹书拱手应声,开门走了出去。
等着用饭的间隙,顾愈向苏秋容问起一层女眷。
“你碰见她们了?”
“算是吧。”
苏秋容自是打听了同船的船客的,他喝着茶,将宋家别院囤粮被烧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顾愈听完,突然轻“呵”了一声儿。
“你笑什么?”
顾愈:“觉得巧。”
竹书提着食盒进屋,在桌上摆好菜,顾愈用热帕擦手用饭,一边和苏秋容闲谈。
“我要在邵南待一段时日,所以前几日吩咐人去买个院子,本以为得费些功夫,没想到不过半日就在武德巷找到了个急着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