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绘不见发生得突然,再加着走前顾愈嘱咐过多回,方沛不敢托大,一边派人往回去给顾愈送信,边去找了村长。
村长一听,哎呦一声,动作夸张的拍了下大/腿,“娘子是不是好奇往后山去了啊,那地形复杂,外人进去了十个里八个都会迷路。”
方沛出去寻人,但一直到傍晚也没将宋绘找着。
云丰山脉范围太广了些,他们没头苍蝇的乱找一通,能将人找着可能不大。
方沛冷静下来思考了片刻,留了一队人继续搜山,剩余人回村封锁了村庄的各个出口,不许人进出。
村长撑着拐杖找着方沛,“郎君这是什么意思?你家主子随意外出走失了,怎能限制我们村民的进出?”
方沛想着顾愈,哪有好心情和他说话,“那我管不着,人是在你们这里丢的,总之所有村民都不能离开,直到我们大人来。”
顾愈披星戴月没停歇的骑马赶了几日路,在出事后第三日傍晚便到了李家村。
他眉眼间凝着疲惫,扔了马鞭,扫过这两日不敢合眼的方沛,“将人全部给我叫出来。”
方沛应是,去各个屋子抓人。
李家村不大,几乎都是老人小孩,五十来人,他们被抓到坝子里,脸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些情绪。
方沛搬了张椅子放在坝子中央,顾愈走过去坐下,艳艳的火把光也融不掉他脸上的冷意。
他安静听着方沛讲前因后果,表情虽有不悦,但说话语气倒没太过愤怒。
扇骨在掌心敲了敲,顾愈慢条斯理开着口,“我就不和各位绕圈子,长话短说,前 两日在你们村里不见的是我家眷,望大家稍配合一下,将人还了。”
他这话说完,一尖脸汉子便跳出来,“郎君,你这好生不讲道理,我们怎知道你那小娘子去哪儿了?这世道,运气不好被抓了被杀了那也不是很正常。”
顾愈揉了揉额角,伸出手点了点他。
汉子挑了挑眉,“怎么?找大爷有事?”
“是有点事。”他话音一落,便拿过旁边人手里的弓。
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带着羽毛的箭划过一条漂亮直线插进尖脸男人的眉心,男人似难以置信,想说些什么,但顾愈已然移开了目光,“那么,有没有人能告诉一下我,人在哪儿?”
“哪里来的书生敢...”话还没讲完,又是一根箭矢摩擦空气发出“咻”声,插进说话男人的眼眶。
鲜血飞溅,人已没了声息。
谁也没想着这么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出手这么自然随意,这态度分明没将他们看在眼里,当即就有人神色激愤的上前,“郎君你这太过分了些...”他还没讲话讲完,顾愈又开了弓。
一到村里,还没讲几句话便杀了三个人。
血腥味弥漫在村庄里,村里氛围像是被这两箭拦腰分割成了两半,前半轻松惬意,后半我沉重压抑。
顾愈继续看着余下的人,心平气和,“我现在没心情和各位讲道理...,本着对你们自己性命负责的态度,我劝大家说话过过脑子,...毕竟是丢命的事。”
顾愈拍拍袍子重新坐下,“现在有没有能和我讲讲,人去哪儿了?”
这回,没人敢随意说话了,但也都不回答他问题,咬紧牙关,似很不服气。
顾愈没兴趣玩什么以德服人,他偏头看了方沛一眼,“挨个杀,杀到有人好好说话为止。”
众人被顾愈这种没个章法的做事方法激怒,情绪变得沸腾起来,站在前排的妇人相当有骨气,昂着头,“郎君要是不怕被人讲以强欺弱,……”
顾愈对她性别毫无顾虑,拉弓便射。
顾愈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妇人,卷了卷稍有些碍事的衣袖,神色明朗,语气直率,“我这回也不是来找你们泄愤的,我只是找个人。只要人找着了,你们都能安全活着。”
星子寥落,淡白的月光洒在雪地上,衬得顾愈模样越发儒雅,“至于死几个人也没什么好怨的,人活着总会遇到这么些那么些死人的事帮着 长长记性,是吧?”
第五十四章 山中寻人。
要将宋绘的去向问出来也不是必须杀人, 只是,顾愈没情绪、也没那个时间慢慢磨,选了最快最直接的法子。
他这种不听辩解,也不听求饶的做事方式终于有人怕了, 被拉出人群的妇人跪地连磕了数个头, 讲了实话。
现在世道不好, 失庇护的女人不在少数。
起初村子没想过要卖人, 但女人价高, 做这买卖也不需什么成本, 村民便生了心思。
听到此处, 李家村村长拄着拐杖出来, “你信口雌黄, 明明是你家男人生了歹心!”
妇人扭头, 气得胸/脯起伏,“村长, 做人要讲良心,我男人回家时还在说不想干这票, 那娘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家眷, 是你鬼迷心窍了非要做。”妇人目光急切的看向顾愈,“年轻好看的妇人卖价高,这老头子就是看娘子一人上路,见财起意。...农妇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家村做这勾当也有两个月,怎么绑人、先安置在哪儿、走哪条路出村、怎么找买家都有一套规矩。
明晃晃的刀剑指着,农妇和盘托出,“这时间,人应该在山顶的庙里, 等选好了买家再将人从庙带过去。”
方沛急着戴罪立功,问道:“你们没联系上他们的法子?”
农妇摇头,“他们找着买家将人卖了就会回来,这中间不回来的。”
“庙的具体位置?”
“这...农妇真不知道,我家男人只提过一次在山顶。”
顾愈抬头看了晨雾稍变淡些了的山脉,将方沛叫到近前。
他眼里情绪虽然冷淡,但讲话态度还算温和,“带人将房子都烧了。”
“我们都交代了啊,大人这是何意?”
“大人你莫要欺人太甚!”
“大人就这点心胸?我等虽做了坏事,但也是被这世道所迫,大人将我们村子烧了,那往后,我们李家村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还怎么活命。”头发花白的老村长此时挺直了背,据理力争,有豁出老命的气势。
顾愈将弓递给旁人,拿刀走到两撇胡子气得颤巍巍抖动的村长面前,垂眸看他,“我不和人讲道理的。”
纵然他的手段在外人看来过于粗暴,但在抑武重文的大宁,儒风盛行,就算是市井小民也能振振有词的掰扯几句,如若秉着与人为善这么个原则,那许多时候便没办法真正掌控 局面,控制局势。
“你让开?还是我帮帮你?”
村长先心生了些惧意,而后余光瞥见他衣袍上的蟒纹,心里一定,“大人和睦宽厚,请给我们村人一条...”回应他的是竖劈下的大刀。
他身上迸出鲜血,嘴里也不能冒着血,似想说什么,但已再没了说话机会。
顾愈抬眸扫了一圈挤抱在一起的村民,“还有人有话想讲?”他等了片刻,“既然没了,那便做正事吧。”
木房瓦屋浇上油,而后点火。
火起初不大,烧了莫约半个时辰后,火势随风起,将整个村庄变成一片汪洋火海。
顾愈站在山路口,等着,远远看见十三四个身材壮硕的青壮年下山,奔向村子方向。
跑了一节路,他们余光看见顾愈,先是生疑,而后看见绑跪一片的同村人,脸色大变。
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拿着棍棒锄头气势汹汹朝顾愈这边走来。
“你烧的我们村子?”
顾愈点头,反问:“前几日被你们抓走的娘子在哪儿?”
“你把我们的人放了。”
顾愈面色温和的笑了笑,“我答了你们的提问,你们理应先答我的,人在哪儿?”
顾愈渐渐没了耐心。
他知道自己状态,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弦,已到了情绪失控的边缘。
青壮年摸不清当下情况,还想和顾愈争辩几句,就见被绑着的汪庆婆娘跪着往前走了两步,高声道:“当家的,给他们讲啊,你们到底把人带去哪儿了?快啊快讲啊。”
火海衬得顾愈安静神色带上几分无言的阴沉。
汪庆知道自己婆娘是什么性子,他心里一惊,咽了口唾沫,道:“人跑了。”
“汪老三,谁许你说的!”
一道箭矢从汪庆耳边擦过,射中说话人的心窝子。
人没了声息倒地。
“你干什么!敢出手杀我们李家村的人,活不耐烦了你!”这人边吼着边举着手里的木棒向顾愈冲过去。
顾愈抬腿将他踢倒,而后抢拿过他手里的木棒,一下一下敲在他头上。
人被打得满身满头都是血,就这么着被活生生的没了气。
顾愈直起身,扔了木棒,重新朝汪庆友好的笑了笑,“继续讲吧。”
汪庆背脊发凉,抖着嘴唇开始讲话。
宋绘上山的头个夜里便想法 子跑了,他们已找人找了两日,但至今还没找着,现虽已经开春,但山里气温还低着,一个娇滴滴小娘子还活着可能并不大。
他们今日正打算放弃,回村里。
“人在哪丢的?”
“小的可以带路。”
皇权虽已走向衰弱,但在一些个敏/感问题上依旧保持着强势,顾愈的兵大都不能从边关带回。
他如今手里能用的正规军不过千来人,除去安插进绍南城以及周边的人不能再动外,他这次来带了两百人,能将云丰山脉挨着寻一遍。
顾愈留了两队人守着李家村的妇女孩童,其余人押着刚下山的男人重新往山里去。
宋绘倒不知道外面因为她走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她蜷坐在树上,乖乖的咬着刚摘到的红果,心思长翅膀乱飞。
她现差不多确认了迷路的事实,只是解决法子,一时半会儿还没头绪。
调皮学的翻/墙爬树用上了,但小时候到底还是听话了些,也没偷摸出去爬个山积累找路经验什么的。
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是换个方向继续走下去,还是顺着标记原路返回,又或者是待在原地耐上性子等些时日比较好。
她正乱七八糟想着当下的情况,听见了呼喊说话声。
山里实在是太冷,宋绘这几日都睡得不太好,她起初以为是幻听,没太当真,但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变大,宋绘渐渐察觉到了些什么。
她顺着冒出嫩芽的树枝往外,看见穿轻甲的耿平从对面山林里走出,左右张望,嘴里还吆喝着“宋娘子”。
第五十五章 怀有身孕。
宋绘坐在火堆边烘烤着衣裳, 思绪混混沌沌,她想着顾愈来山里找她的话,又强迫着自己不要睡,至少等着见顾愈一面。
两种不同念头扯来扯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在听见一阵子金属叮咚的撞击声后, 宋绘偏头便看见领着一队兵出现在眼前的顾愈。
他穿着龙蟒纹的官袍, 灰白色的袍摆和衣襟沾着血和泥, 整个人透着和往日温文尔雅大相径庭的另一面。
宋绘站起身, 秋水翦瞳, 目光柔软, 在明艳的火色里漾开浅浅的笑。
她身上的衣裳被树枝勾破, 脸上蹭上了泥, 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但这不损她颜色分毫, 她就像是费了好大劲儿从泥里破土出的幼苗,透出勃勃无畏的美。
顾愈也觉着神奇。他在临安也见过弱柳扶风的女子, 也北上边关遇到 过刚强有主意的姑娘, 但宋绘不属于她们任何一类。
顾愈上前,在耿平惊讶的目光里,将宋绘拉到斗篷里,抱住她。
顾愈在外向来克制受礼,这与他多年所受着的教育密不可分。
宋绘稍有些意外,而后情绪软了软,反手拥他。
顾愈稍有些用力,力量无声的透过肌肤传给宋绘。
宋绘睁着眼仰头望天,迟钝想了一小会儿, 而后轻拍着他的背脊,声音很轻,带着那么些个安慰,“没事儿啦。”
顾愈失笑,心口针扎般细密疼痛感消减下去,他贴了贴宋绘额头,语气松缓着道:“先找处地方洗澡吃些东西。”
宋绘应好。
顾愈将她抱起来,原路返回。
宋绘头埋在顾愈臂弯里,沉沉睡过去。
顾愈起初以为她只是累太过睡着了,过了一阵察觉出些不对劲来,他稍掀开斗篷,宋绘乖乖靠着他,面上没有血色,嘴唇苍白。
顾愈握了握她的手,揉了揉她发凉的指尖,眼底情绪一寒,偏头看耿平,“让马车停到山脚来。”
宋绘意识很模糊,隐约知道下山后便上了马车,钟娘替她脱换了干净衣裳,而后再怎样便没分毫印象了,待醒来时,她已睡在一张榉木床上了。
她坐起身,钟娘听到动静的入了屋,她看见醒过来的宋绘,脸上先浮出喜色,而后折回门口边,对外喊了一声。
钟娘走到宋绘床边,先替她披了件袄子,而后道:“大夫说娘子今个便会醒,这药早早熬好温在锅里了,就等娘子睡好起来用。”
宋绘点了下头,温暾的眨了眨眼,“钟娘,我饿了。”
“快到吃午饭的点了,...后厨有做些桂花藕丝糕,娘子要不先吃些垫肚?”
宋绘又慢吞吞想了片刻,点头应了好。
木门发出吱嘎一声,春瓷端着冒热气的陶瓷碗进了屋内。
宋绘安静喝完药,然后眼巴巴望着门等钟娘回来。
待钟娘真端着小碟回来时,宋绘反而不想吃了,只觉得整个人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钟娘将糕点递到面前,宋绘不太舒服挥了挥手,而后倒回被窝里。
“娘子不想用这的话,有没有其余想吃的,我这便去做。”
宋绘摇了摇头,“暂先不用了。”
“娘子不为着自己,也要为肚里的孩子着想才是。”
宋绘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稍琢磨了一下意思,而后心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复杂情绪像是忽起得风浪,让宋绘一时间没办法辨别自己个儿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过了一阵子,宋绘稍微平静了些,她摸了摸平坦的腹部,感受到从四肢百骸深处漫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