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贵人放下茶杯,“茶好。”她转而看向木架上的香色月华裙,“可我看此裙更好。”
顾仪笑道:“姐姐眼光甚好,陛下也夸此裙呢!因此夸赞,我今日还赏了司制司的掌制。”
“哦?是么?”宫贵人转回视线。“司制司掌制,匠心独运,确实不可多得。”
顾仪又是一笑,“姐姐说得极是,我打算改日就将她召进河洛殿,专司衣裙女红,一等贴身宫婢,论品级与掌制相比,也是不差。”
宫贵人颔首,转了话题。两人不痛不痒地又聊了一会儿,宫贵人便带着春芽匆匆而去。
桃夹欲言又止,一脸不情愿,顾仪开口,说:“我是盼着宫贵人能将赵婉收入摘芳殿。”
桃夹:“为何?”
顾仪笑笑,“惜才。”
宫贵人走得急,春芽紧随身后,“贵人是想去司制司?”
宫贵人:“捷足先登罢了。”
春芽皱眉:“只是奴婢觉得顾贵人好生刻意。”
宫贵人笑了一声,“她刻意也好,无心也好,赵婉说起来,的确是个可用之人。”
过了几日,果然听说赵婉进了摘芳殿做一等宫婢。
顾仪心中大石落地。
此刻正值午后,昨夜下了一场微雨,不算太热,清风送凉,顾仪就想去喂鱼。
还没等到桃夹把鱼食拿来,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顾仪看萧衍穿着朝服走进殿来,立刻拜道:“皇上金安。”
“平身。”萧衍看她穿了皮靴,问:“你要出门?”
顾仪老实道:“臣妾要去园子里赏鱼。”
萧衍下朝后,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河洛殿。
“那朕也去看看,这河洛殿还未来过。”
顾仪立刻吹捧起来,“陛下隆恩,将河洛殿赐予臣妾,此殿甚伟!又有花园池塘,听说藤架上的葡萄下月就会结果,若是好吃,臣妾定会献给陛下。”
萧衍看她笑靥如花,“嗯”了一声。
果是溜须拍马之辈。
桃夹拿了鱼食回来,浩浩荡荡一行人就到花园里去观鱼。
平日里,一两个人围着池塘,游刃有余。如今顾仪,萧衍,再加上桃夹,高贵和四五个随行宫人,这一方园地就挤了。
萧衍一看,池塘中的金色鲤鱼也不过数条,已是露出几分不耐,而身旁的顾仪还在兴致勃勃地投食。
高贵公公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见到皇帝脸色,即刻提议道:“皇上,不若去御花园中赏鱼,听说新近了百条鲤鱼,若是贵人喜欢赏鱼,不是更妙,再者,桃园里也结果儿了,夏日最是可口,赏赏景,不也有趣儿!”
萧衍看顾仪停住动作看他,“那……亦可。”
宫人唱道:“移驾御花园。”
第15章 再尬也要把剧情补下去
御花园偌大的池子,顾仪记忆犹新。
高贵公公引着她走进湖边亭台观鱼。
顾仪迎风撒了一把鱼食,伸头看那大湖中数百条鲤鱼争先恐后。
食少鱼多,阵仗有点可怕。
她喂光一掌的鱼食就拍了拍手,“陛下,我们还是去逛桃园罢。”
御花园桃园,自然又是一处书中男女主角邂逅的地方。
园中果树都挂了果,粉红交错,顾仪兴奋地接过宫人递来的竹篮,开始摘桃。
萧衍身上穿着朝服,有些不便,只是跟着顾仪往林中深处走。
见她踮着脚尖摘桃,大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可惜,蜜桃悬于枝桠顶端,她够不到。
若是宫中的其他美人,自是仪态万千,容止妥帖,若是够不到枝上的桃,料想会回头楚楚可怜地望他一眼。
萧衍等着她的欣欣作态,可顾仪并没有回头看他,旱地拔葱似地,猛摇了摇那棵桃树,摇得枝叶哗哗作响,高处的桃果扑簌簌落下。
她“啊”得一声,欣喜地用竹篮去接。
这时候,她仿佛才想起回身看他一眼,炫耀似的把竹篮往前一递,“陛下,你看!”
萧衍:……
高贵公公干笑,“贵人果然喜欢摘桃,呵。”
一行人复又往前行了片刻,耳边只听一阵清脆明朗的歌声,透过桃林传来: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唱的是《园有桃》,小调婉转,歌声绵绵,是个女音。
萧衍顿住脚步,望向顾仪的背影,只见她摘桃的动作一僵。
她来了,她来了,女主她果然来了!
顾仪立在原地,怎么办,是朝前走,还是等女主过来?
高贵公公见皇帝不由蹙眉,心道,晦气,好好地和贵人出来赏园,竟来了这么个不长眼的攀高枝儿的!
高贵立刻差了两个宫人往前行,对皇帝躬身道:“奴才这就使人前去驱赶。”
顾仪闻言当即朝前走。
男女主角必须要在此桃园相见!
不料,她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萧衍的声音:“顾仪,回来。”
顾仪虎躯一震,不是说好叫小仪吗!
小仪。
萧衍叫不出口。
顾仪,正好。
歌声戛然而止,赵婉听见人声,从林中转了出来。
她手中提着竹篮,脸颊薄粉,恰应了身上的薄粉上衣,一袭月华裙在日光中摇曳身姿。
她与正面走来的顾仪面面相觑,惊慌拜道:“拜见贵人。”
遇上了!
顾仪露出个微笑,而萧衍也大步走上前来,停在一旁,与赵婉面对面。
赵婉垂首,瞥见了明黄的朝服袍角,心跳如鼓,再拜道:“参见皇上。”
顾仪心中一喜。
书中男女主角于宫廷桃园再次邂逅。
接下来男主就该问女主,你为何要唱园有桃?女主就叭叭叭,讲一讲唱歌是应景啊,并非忧时伤世啊云云,然后再缓缓抬起头来,惊若天人!男主久久不能忘怀!
萧衍立在身旁,看向嘴角微翘的顾仪,开口道:“朕叫你回来,你为何故作不闻?”
顾仪哽住。
能不能照剧情走,求求了!
“陛下恕罪,臣妾只是被歌声吸引,不由得想看一看这歌者究竟是何人?”
萧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歌女,是个面生的宫婢。
扫兴。
他转头对顾仪道:“既然摘了桃,此际回殿罢。朕亦要回天禄阁。”
就……这……
顾仪见萧衍转身真欲走,不及多想,伸手捉住了他的大袖,“陛下,且等等。”
萧衍看她五指拽住自己袖袍,急欲挽留,挑眉道:“怎么?”
顾仪硬着头皮给自己加戏,沉声对赵婉道:“你为何要在这宫中唱园有桃?你可知这是忧时伤世之作?”
萧衍看顾仪神色肃穆,觉得甚是有趣,索性停下脚步,看她又要故弄什么玄虚。
赵婉心跳如擂,再次叩拜,“奴婢并无他意,只是这桃园中结果,奴婢……应景唱和罢了……并非有忧时伤世之意……”
顾仪眼角余光瞥见萧衍戏谑的表情,心中叹气,再尬也要把剧情补下去!
“你抬起头来,容我看看是何大胆之人竟然在宫中唱园有桃!”
赵婉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不禁投向皇帝。
阿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盼他能认出自己来,还是期盼他永远想不起来。
四周霎时静了静。
螓首蛾眉,明眸朱唇。
高贵公公暗叹,真是个瓷作的美人儿,只是命不好,若是今日圣上独自一人游园,遇见她,或许能留个念想。
可惜。
顾仪立刻侧头看萧衍,惊艳的神色倒是没有,却见他一双暗褐色的琉璃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展眉一笑,“陛下,臣妾认识此宫婢。她原是司制司的掌制,如今是摘芳殿里的宫婢。”又干笑一声,“想来是个误会,臣妾想岔了。”
就这样吧,她尽力了!
萧衍冷笑一声,不再看顾仪,对跪着的赵婉道:“既是顾贵人误会你了,你走罢……只是这桃园,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阿衍没有认出她来。
赵婉心中酸涩一片,只低声道:“奴婢遵旨。”
顾仪目睹了这一切。
扎心!感觉剧情是补上了,可又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心里苦!
萧衍领着宫人转身就走。
高贵公公落后半步,似乎有话要说。
顾仪快步上前,“高公公。”
高贵公公压低声,在她耳旁说:“贵人的心意,奴才都知道,那宫婢依奴才看来,成不了气候!贵人且放心!”
顾仪:世人误会我太深!
“嗯,公公慢走。”
*
赵婉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摘芳殿的,她脑中混混沌沌,手足发颤,她握紧双手,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阿衍厌恶她了,不许她再踏足桃园。
顾美人……今日是故意的?
她原以为来到摘芳殿,她总能有机会见到阿衍,可是他如今已经厌恶她了,方才乍见的欣喜荡然无存。日后,她若是再见到阿衍,又该以何种面目自处。
“阿婉,回来了啊。”隔着一道门帘,春芽的声音传来。
赵婉擦了擦眼角,应声道:“回来了。”
春芽掀帘进了花厅,见到竹篮中的蜜桃,喜道:“果是结桃了,你去洗几个来,供贵人解解暑。”
赵婉转身欲走,又被春芽叫住,“那霓裳舞衣,可按时缝制了?”
赵婉点头,“日夜赶制,定能在中秋宫宴前成衣。”
“嗯,甚好,去罢。”
打发完赵婉,春芽就去书房寻宫贵人回话。
宫贵人见到来人,问:“差事都办了么?”
春芽点头,“梅花桩都依照贵人的意思搭好了,这几日阿婉也连夜缝制贵人的霓裳舞裙,贵人的飞天舞定能在中秋宫宴上,艳惊四座!”
宫贵人含笑道:“其余人做什么都打听了么?”
春芽细细数过:“四妃协理宫宴,各司其职,大抵就不进才艺了,王贵人听说还是老一套抚琴,田贵人献字,周美人,陈美人听说也要献舞……”
宫贵人:“顾贵人呢?”
春芽:“说来奇怪,河洛殿近来也不见动作,仿佛没有才艺献给陛下……”
宫贵人柳眉微蹙,“盯紧些。顾贵人似乎总是出其不意。”
*
而这厢被批“出其不意”的顾贵人捏着烫金的红笺,疑惑道:“中秋宫宴,并非各宫都要献艺吧?”
桃夹点头,“话虽如此,但妃位以下的贵人,美人都指着中秋宫宴邀宠,美人新进宫中,或许不知,每年中秋宫宴后,按例,得宠的嫔妃份位都要抬一抬……”
顾仪打断道:“可我才升贵人,应该不会再抬份位吧。”
桃夹:“话虽如此,可陛下肯定也希冀贵人献艺。”
顾仪摇摇头,按照剧情,中秋宫宴肯定是女主角大放异彩之时,她就不去凑热闹了,“不必了吧,我也无才啊,还是看众姐姐妹妹献艺,一饱眼福为好。”
桃夹呆立原处,想了片刻,“难道贵人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争就是争?”
你开心就好。
顾仪颇为深沉地对桃夹点了点头。
桃夹不再执着,换了话头,“中秋就快到了,后宫可递信还家,贵人可要给顾大人寄封书信,聊表秋思?”
写信回家,是不是有点冒险?
万一顾长通认出她字迹不同,怎么办?
但若是不寄,是不是也有点奇怪?
顾仪思考片刻,“好主意!这宫中可有制好的中秋字笺?我挑一挑,寄回抚州。”
桃夹:“奴婢这就去问问!”
最终,顾仪挑了一张玉兔报月的字笺,小楷拓印月圆中秋,她只是动手盖上了河洛殿顾贵人的小印。
桃夹:“美人不提笔写几句?”
顾仪叹气,“不了,怕徒惹伤怀。”
第16章 飞天舞
后宫妃嫔的中秋字笺送出宫外,在京有官职的,由司记司掌执文书的女官送予各府。京外谋官的,由快马传递至各驿站。
抚州知州府收到信笺时,已临中秋。
顾长通下职,兴高采烈地回到顾府,连声唤顾夫人,“夫人,快来,快来,大姑娘给家里寄信了!”
顾夫人迎出来,一脸喜色,“真的么!不过老爷不该叫大姑娘了,要唤贵人!”
顾长通拍拍头顶的乌纱帽,“瞧我,都忘了,是河洛殿顾贵人来信了!”
顾夫人接过字笺来看,短短一行小楷,细细看了半晌才道:“来人,将此字笺锁进我屋中床头的方角柜,细细收好!”
顾长通脱下官帽,落座,喟叹道:“自小仪进京备选秀女,都快半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宫里好不好?”
顾夫人满肚子的话,终于迎来了契机,“老爷说得极是,许久不见……我最近也常常梦见她,前些日子还做了个噩梦,梦见……梦见小仪她……”顾夫人脸色变了变,“晦气!不说也罢!但是老爷在抚州已为官两载,考满三年一期,若是明年考满,老爷若能为称,是不是可以入京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