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想象——勖力
时间:2021-01-14 10:09:58

  “不想猜。”赵孟成看她冻得牙关都有点发抖了,“你冻死在这, 明天你爹妈来收尸,别赖上我。”
  哈哈, 顾湘回嘴,“拜托, 还没过正月半, 赵老师有点年关期间起码的礼数好嘛,死啊活的。”
  “少啰嗦,你还要不要写一笔了, 不用了,那就再会。”
  “要!”顾湘好不容易哄下车的人,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次的timing。好友说得对,管什么天长地久, 先管好此刻多巴胺的骚动罢。
  瞧人多自私、狭隘。一个小时前,她对着那些男生,心里毫无波澜。而此刻,她扪心,很确定,跳得热烈且积极。
  *
  玄关处,顾湘找了双男士拖鞋给赵孟成替换,“新的。因为我爸会偶尔过来,我替他准备的。”
  台阶处还有好多未拆封的快递,她说她搬家搬得急,我妈那边的生活用品我也懒得挪过来,所以就在网上买了新的。她话家常般地给客人解释眼前的难落脚,也不管客人愿不愿意听。
  主人坐在玄关凳上换鞋,客人站着,站着早就换好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摘自己脚上的高跟鞋。室内有地暖,顾湘脱了大衣,里面穿着黑色毛衣和一步款的短裙,腿是光着的,只是为了穿鞋方便,穿了层丝袜,女人的审美是遮瑕,男人的视角就是光.腿。
  她和上次一样,坐在玄关凳上,给脚上套一双棉袜。有人纯属好奇,“你既然这么不怕冷,都进屋了,你反倒是保暖起来了,不是很矛盾吗?”
  “不矛盾呀。我穿皮鞋不喜欢穿厚袜子,也不好看,回家了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啊。”说着,套好一双厚袜子,趿好拖鞋,蹦一般地站定在赵孟成面前,剔了高跟鞋,她又比他矮了一截下去。
  因为她冒失的动作,赵老师不禁往后退了退,挤歪几个快递箱子。偏偏他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兴。
  顾湘莞尔,突然想起刚才在外面没说完的下文:“是张翠山。张无忌他爹。我最喜欢的武侠人物。”
  “能文能武,铁画银钩。忠孝节义但不迂腐,对同门、对恩师、对义兄,对妻儿,对六大门派所谓的正义围剿,他实在两难全,但也不忍心去追究发妻,才痛苦难当之下,选择一人做事一人当,横剑自刎了。”顾湘说,她喜欢这样剑胆琴心又有软肋的男人。这样的人,得之视为知己,失之也能像天上的月亮,记一辈子。
  赵孟成两手抄在裤口袋里,对于顾湘这般书外人生观表示难得的认可,只是他劝她,“最好别轻易记一个人一辈子,过去的人不应该绑架你后来的人生。”
  “所以赵老师的人生观,一遇杨过误终生是不值当的?”
  “没什么值当不值当,有人打自然有人挨,如人饮水的事,强辩没什么意义。”他这话前后矛盾,前一句豁达,后一句又拘谨起来。顾湘其实很想顺着这话头,问问他,赵老师是有什么现实感悟结论嘛?转念,又作罢了,他这个年纪,当真一张白纸才可怕。
  玄关墙壁上,顾湘才挂了幅装饰画,是陈桉送的。画师应该仿得《骷髅幻戏图》,总之很概念化的新中式工笔画,前几天唐女士来的时候,差点吓着,她怪香香怎么挂个骷髅头在门口啊。
  顾湘便说,镇邪呀。
  眼下,赵孟成看了眼,没说话。他非但没被吓着,还细细打量这画。顾湘请他进里的时候,他伸手扶了扶那桃木裱的画,有点歪了,
  他应该有点强迫症。顾湘看他换下的鞋子,鞋头也归地齐齐整整。
  主人下意识琢磨起来,她的房间绝对不可以让这个男人看到,龟毛症男人没准掉头就走!
  厨房里微波炉“叮”地一声响,是康樱在温药。她听到赵老师的声音了,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碗,怯生生地要上楼去,嘴里还不忘转告顾湘,“香香姐,你妈妈晚上过来了一趟,冰箱里给你带了好多吃的。还有明天过节的元宵,要你记得下着吃。”
  唐女士还有一句嘱咐。
  “说什么了?”
  “说要是你太忙就别回去过节了。”
  “她这是拐着弯的让我回去呢,哼,别理她。”说罢,顾湘要康樱帮着吃冰箱里的那些东西。
  视线再回赵孟成脸上的时候,他目光很奇怪,像是注目更像盯人,顾湘只当他觉得她娇纵了,二人一时无话,况且还有他的学生在,气氛怪怪的。那什么,哦,对了,签增补协议。
  她把人哄进来,是有正经事要办的。
  电脑和打印机都在楼上,顾湘说去楼上写,“赵老师,你随便坐。”
  餐厅边柜上有胶囊咖啡机,也有各种玫瑰花茶,绿茶只有一罐明前龙井,还是去年顾文远给她的,新茶都放陈了,今年的还没到时令。
  她问客人喝什么。
  养生壶里注进纯净水等着烧开,赵孟成要她不必客气了,他喝杯热开水就行了。
  顾湘以为他怕天晚了,喝茶睡不着,“那喝这种玫瑰茶吧,我时常喝的,还不错。”
  对面的人,只能客随主便了。
  其实这张增补协议可有可无,顾湘也晓得赵孟成哪怕口头允诺了他也不会翻供一说,可她偏就要拖住他,拿一些所谓的生意或者仪式感。那句话怎么说的,有些事情,假着假着就真了。
  她在房间里捣腾的时候,康樱才告诉香香姐,今天她上早自习的时候,血糖过低差点晕过去。康樱来S外借读也是饶了赵孟成的面子,紧急联系人学校更是第一时间通知了赵主任。
  十七八岁的女生,备考压力大,康樱原本就有点营养不良,例假来了又迟迟不走。
  校医这才建议赵主任,带这个孩子去医院做一个系统检查。
  檀越有公务出城了,这桩老妈子事务才又落到赵孟成头上。去医院检查是赵孟成托手下实习女老师陪同的,但是中医院开了些调理的药,赵孟成特地去代煎了些再给康樱送过来。
  顾湘听到这儿,真是好奇极了。
  打印机吐出那张增补协议,她即刻跑到楼下去了。带着热度的纸张给到赵孟成,她问的话却和纸上增补的协议无关,“赵老师,我有个很严重的问题,问你!”
  赵孟成的视线从白纸黑字上移开,手边的玫瑰花茶还是他自己泡的,主人毫无待客之道。
  “你喊檀先生姐夫,也就是说,你有个姐姐。你们待康樱这么好,莫不是,康樱是你姐夫的私生女?你这么做,你姐姐知道吗?”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探究八卦更是女人的天性。
  顾湘补充说道,别怪我多嘴啊,果真是,你们又果真瞒了你姐姐,那这桩生意有好多公序良俗上的不该啊,“我这房子已经被冤大头过一回,你们可别再害我一回。”
  顾湘一直给赵孟成是那种家里宠惯了,衣食无忧的本地女生印象,眼下她一句公序良俗倒是叫赵孟成搁下手里的纸笔了,“不是。”他回答她第一个问题。
  至于第二个,他姐姐知道吗?赵孟成却息声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瞒着你姐姐?”
  “康樱妈妈不只是檀先生的朋友,是很要紧的那种朋友,……,比如恋人?还是初恋!”顾湘坐在赵孟成对面,她双手托着腮,十个食指在脸上“弹钢琴”的不安分,凭着女人的直觉梳理清他们的关系。
  “有人好像说过,过去的人不该绑架后来的人生。那么你们所作所为在干什么。呵,男人。”
  “我是你姐姐,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你是帮凶!胳膊肘往外拐。”
  “别跟我说什么孩子是无辜的道理哦,既然无辜,那么你们就直说啊!瞒着女主人,还不是你心虚、”
  “是他不是我。”赵孟成打断了一句。
  岂料顾湘嗤之以鼻,“帮凶连坐。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她巴掌大的脸,涂着樱桃色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话的腔调像极了十年前的赵孟晞。
  赵孟成这才发现,她其实很门清。
  氵包氵末
  “那么,要是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离婚!”顾湘张嘴就来,“骗我的男人不得好死。”
  “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在乎才骗你。不是骗,是瞒,或者他觉得这里的事只是善了,从来也不会为了个不是自己的孩子而去动摇现有的婚姻。”
  “那是你们男人的思维。上帝之所谓分性别,就是人是不同的个体呀,你要别人尊重你,你就得尊重别人呀,为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你们男人回回要搞复杂化,阴谋化。”
  只是签个租房增补协议的,眼下两人就两性思想博弈起来了。
  赵孟成端起手边的玻璃杯,潮一口唇边,右手食指曲了曲,在桌案上闲敲了几下,话锋一转,“行了,签好了。”
  他把那张纸推送给顾湘,后者看也没看,也在上面学他龙飞凤舞地签好自己的名字,随即,把这张增补协议拿图钉钉在了墙上的卡片相册图中间。
  “就放这?”某人跟随她的动作转过身来,架腿而坐,看她也问她。
  “啊。”
  “弄丢了,我不再补给你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老师人格这么矜贵,我不相信你会骗我一个升斗小民。”
  “……”
  杯子里的玫瑰花瓣还没真正吸附饱满水份,客人起身要说告辞了。
  临走前,他问顾湘,“能借一下洗手间吗?”
  顾湘给他指方向。
  原以为他是真要上洗手间,结果赵孟成进去只是洗手。是她给的那支圆珠笔,笔尖有点漏油了,蹭到他手里了,龟毛的男人,要洗手!
  顾湘看他没有关门,就殷勤地跟上去,告诉他水龙头往哪头扳出热水。
  赵孟成:“你干脆替我扳好罢!”
  顾湘恨他一眼,嘴里嘟囔,“你是不是从来不去海底捞?”
  “?”
  “嫌人家太热情啊。”顾湘倚在门框上,笑得没心没肺,然后自顾自话痨,“其实我也不喜欢去,有次和朋友去,谈话间,他们知道我们有人过生日,推了个车举了个牌来唱生日歌,真是又尴尬又感动……”
  “哈哈哈哈,我不能想象,要是赵老师面对那些员工可怎么好!”
  赵孟成:“不能想就别想。”说罢,他关了水龙头,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揩手。
  顾湘提醒他,“这是我的洗脸面巾。”
  “有什么区别?”直男发问。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走了,她还有事没和他说,最重要的一桩事。
  “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个珍珠耳环呀?”
  “……”
  “即便没找着,也不该赵老师赔的,是我自己弄丢的。”
  “……我赔对给你安心点罢。”某人难得歉仄的口吻。
  “谢谢,我很喜欢。”她的黑色毛衣束在裙腰里,整个人站在灯火下,比之前看她像是小了一号。
  “……天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赵老师,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楼的洗手间是横向移门,顾湘说这话的时候往卫生间里走了走,手把着那道移门,
  “赔你车漆的钱,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我老板无关。我妈那天叽里咕噜一大堆也是关心则乱,我还不至于做别人的第三者。”
  “总之,就是他们误会了。”她期期艾艾说完一通。
  “嗯,我听到了。你说你不会做别人的二婚太太。”
  “当然。”
  “……”赵孟成缓缓出了口气,“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嘛?”
  顾湘抬头看他,这个长老师傅当真一点没所谓的样子,她那么认真跟他说,他偏就冷漠地要走。
  下一秒,赵孟成抬脚要出去,顾湘凭热血下意识行为,她把门一拉,也不说话,把人给堵在卫生间里。
  手还把着门把手,赵孟成哭笑不得,这是遇到什么活土匪了。
  赵孟成试着去摘她的手,顾忌着房子里还有他的学生,便低低的声音问这“高衙内”,“你是酒还没醒嘛?还是现在才开始发作?”
  “赵孟成,你很没意思!”顾湘怪他,怪他,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给她一句痛快话。
  痛快话就是,“我拒绝,”
  “我并没有顾小姐想得那么好,换句话来说,顾小姐值得更好的。”
  怪人家不给痛快话的是她;
  给了,被发好人卡了,下不来台的又是她。
  顾湘气得要哭,没有比她更惨的了,第一次追男人被拒绝就罢了,还是在洗手间!
  这个男人太过分了!
  她死死把着门,也不知道不依不饶是为哪般?
  再炮制一个回合,两方依旧死结。
  被堵在里面的赵老师好像真得有点气不过了,“女流氓是不是?”
  话音刚落,洗手间里的灯就被他揿掉了。
  视线掉进一片黑暗里,顾湘下意识失神了下,然后整个人被人托抱了起来,脚离了地。
  窸窣间,她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和须后水味。视觉暂停后,感悟的气息很陌生,
  但她清楚知道属于谁。
  —
  白天,赵孟成陪校长周从森去分校巡视工作。周从森同赵父是战友,也几回话里话外渗透的意思,他要举荐小二去分部了,无论是继续教研还是管行政,你家这位都能胜任。
  你也别舍不得他,要我说,他到底还是袭他母亲多一点。误打误撞,算是迷途还踪了。
  当年周从森去一中友校访问,听了赵孟成一节课,回头就挖他过来了。他跟赵父说笑,这小子哪是被发落后的样子啊,他们公开招聘成绩第一的老师也没他那股寸劲和灵气。
  事实也替周从森证明了这一点,这几年赵孟成前前后后获得的职称、荣誉称号,各期刊上发表的数学、教学论文,参编的教材、读物。周从森怪罪老战友眼不明、心不净。才老糊涂地一味想儿子重走仕途,继他的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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