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檀先生说他太太要过来。了不得,顾湘急忙给赵孟成打电话,那头迟迟没接,不多时,檀先生他们到了。
顾湘今日是通勤风,她不想显得很刻意,就挑了件黑色落肩春装西服,打底的也是件黑色衬衫,这样的色调很考验气色,所以她今日的妆化得很认真,裤子是仔裤。通身的隐藏心机大概就是指甲油罢,顾湘涂了正红色的甲油,呼应她的口红色调。
外套她还没来得及穿,就下楼去开门了。
玄关处,两个女人齐齐照面。赵孟晞一眼认出了房子主人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尽管只有一只,但是这是vintage的单品,她出去玩的时候亲自扫到的,不会错。
赵孟成当初跟她要的时候怎么说的,说是他同事齐老师托他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赵孟晞:“结婚纪念日礼物都不自己选,这种男人是有多懒!”
赵孟成哄老小姐:“主要是你品味好,人家齐老师见过你一次就赞不绝口。你反正买了也不戴,戴也戴不过来,搁在家里落灰,出给我……我的意思是,齐老师。”
老小姐勉强受用:“好吧。”
眼前,从珍珠耳环到主人的脸、身段,赵孟晞慢慢打量却迟迟不语,连脚上的高跟鞋都是檀越给她换的。檀越是生怕她不换鞋就冲到人家屋里去,要知道,女人穿着高跟鞋,莫名气焰都会高几丈。
解除一切武.装装备,以策万全。
主人身份的顾湘莞尔冲檀先生的太太招呼,她知道对方是赵孟成的姐姐,胞姐。说实话,他们姐弟并不像,再不厚道点说,弟弟更好看。虽说眼前的女人骄矜妩媚,但多少有衣着妆容的加持,这是同为女人打破滤镜后比较严格的审美标准,而赵孟成,清瘦端正的骨相,眉眼搁在男人堆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俊甚至秀。
就在顾湘暗自比较赵家姐弟颜值的时候,对方开腔了,大衣手袋全一股脑地脱给丈夫拿,剥去外衣的赵小姐,身材玲珑有致,个头比顾湘要高,以至于她站到顾湘眼前时,后者得微微抬头看对方目光,这一点,还真是亲姐弟。都习惯视线压迫人。
“我想见见那个孩子。”
顾湘微微耸耸肩,“我没有意见,您和檀先生自己商议,以及,对方愿不愿意见赵小姐。”这话十足的中立及客观态度,对,你有想见人家孩子的权利,自然人家孩子也有不见你的权利。
岂料赵孟晞听着不乐意了,她觉得顾湘在维护那个孩子,张口就质问她,“那么,房东小姐你晓得那孩子和我先生的关系咯,你还是租给他们了?”
“赵小姐说这话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就像你去酒店开什么房,只要证件合法,我想酒店不会有任何理由不给你办入住手续。同理,我只是出租房屋,证件合法手续合理,我想我实在没有任何权利去觊觎房客的任何隐私。”
“少来,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赵孟晞凭着高出的半个头活脱脱地欺人气焰。
顾湘笑脸迎人,摊摊手,顺着来找茬的人,“是呀,我后来是知道了。也和赵老师说过,这类违反公序良俗的家务事,最好不要为难我。我好模样的房子,不想打打杀杀的上什么社会新闻。”
冤有头债有主。
顾湘觉得自己已然是先礼后兵了,你不客气,我自然也不必矮人一截地说话。说着,就去拿那晚赵孟成和她签署的增补协议给这位姐姐看,上面有赵孟成的签名,只是说补一个月的房租给她,至于为什么补,没有具体说明。这个档口,顾湘干脆气赵孟晞,就说是她知晓情况后,赵老师为了安抚她,而补的一个月房租。
这下老小姐气炸了,扭头冲檀越煞性子,“檀越,你去给我把你的初恋情人的女儿喊下来!”
“还有,”目光再回顾湘脸上,“我的珍珠耳环,为什么戴在你的耳朵上!你和赵孟成什么关系?”
顾湘算是见识到了,见识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良言性。她其实自己也很懵,懵所谓的耳环是对方的可信度,但是气场不能输,“那你去问赵老师呀!”
啊啊啊,气死了气死了,赵孟晞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和女人打嘴仗急急败退的狼狈感了。还是说,赵孟成和她才是真正有仇的那个,怎么回回找的女人都和她不对盘,上一个冯洛,眼前这个谁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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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动静,康樱自然听到了。她没要人请,自行下来了,两手垂在两侧,规规矩矩的肢体沉默语言,像一件等着被定价的商品由人指摘。
说实话,顾湘看得很不是滋味,但是,扪心而问,如果她是赵小姐立场,也会气炸。这也是当初她和赵孟成言明的地方,孩子无辜是无辜,但是婚姻方被蒙在鼓里的就不无辜嘛?话又说回来,谁人也不是天然的慈善家,凭什么别人生活的疾苦,我要替你去承担,尤其是丈夫从前的情债。
所以说,道义上顾湘是站赵小姐的。可惜,这个姐姐上来就气焰嚣张,她明明占理的,偏偏有理还要强三分,这在很多“同情弱势视角”看来,就会觉得她刻薄寡恩。
要知道,男人可能共情力差过女人,偏偏在“同情力”上先天性地赛过女性。要不怎么,女性看女性哭,就是“哭哭哭,就知道哭!”,男人看女人流眼泪,天然地会“舍不得”。
顾湘觉得,要是她是今天的赵小姐,既然来了,就该让丈夫心服口服。一方面,我见到了这个孩子,一方面这烂摊子也得给我收拾好了。
偏偏赵小姐过分轻狂,抑或板子不是打在自己身上,顾湘始终局外人的冷静。
总之,赵孟晞问康樱,“是你妈妈让你来找檀越的?”
“也是你妈妈让你瞒着我的?”
“呵,好一个楚楚可怜的样子。”
檀越眼见着妻子话越说越尖锐,只得适当劝解一下,“孟晞,你答应我,不为难人的。”
“我不为难人,人为难我呀!”赵小姐这辈子和哭哭啼啼楚楚可怜不搭噶,导致她主观尤为反感那些矫揉造作的个性,她当着康樱的面发难檀越,“这事你提前和我说,我不见得有你想得那么小家子气,偏偏你把我逼得这么丑陋。是,我是膈应,我们夫妻共同财产,凭什么要去供养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孩子,她还是你初恋情人的女儿,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苟且,谁知道你是不是殷梨亭,死了纪晓芙,回头惦记上杨不悔了!”
话音刚落,玄关处的门,“砰”地一声阖了起来。
他们进门时没有关门,以至于赵孟成何时进来的,众人皆没有察觉。赵孟晞的一段话,余威被一道极为力道的关门声震散了。
后来者甚至没有脱鞋,径直走了进来,厅里,老小姐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咄咄逼人的样子活像个斗鸡。赵孟成看去她,“赵孟晞,把你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言语是陈述口吻,但是形容却很冷峻,说着,拿出手机点开自带的录音功能,“别回头你们俩离婚了,当真你一点过错没有。我回去给老赵听听,他女儿信口开河,不分场合。我问你一句,今天这么污蔑人,倘若有人想不开,你赔不赔人家的命!”话掷地有声,叫人无从辩驳。
檀越也怪妻子,这是说什么胡话。他不要紧,人家还是个上学的孩子。
赵孟晞自知言语失当了,但就是要强,“赵孟成,你来得正好。你凭什么帮着他瞒我?”
“就凭你动不动说些人言可畏的话,却从来不自知。”赵孟成丝毫没帮凶的自觉。
那头,檀越知道妻子在气头上,想着大事化小,冲康樱使眼色,让她先离开妻子的视线。谁知赵孟成不肯,要康樱留下,再朝家姐,“你既然来了,有什么话全问清楚。”
“你丈夫找到我,我也很犹豫。甚至怀疑过是不是他的女儿,但他冲我保证,以及,这孩子确实迫在眉睫的高考。赵孟晞,我跟你担保,这事前前后后都是我在处理,你还不明白嘛。”赵孟成换了个口吻,是规劝也是耐性地哄,“我帮着他瞒你,有什么得益?起初告诉你,无外乎两种答案,”
“一是你不肯。檀越自然耿耿于怀,因为确实过去的人死了;”要知道,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过死去的,因为后者不朽了。
“二是你肯。也不过是眼下的境遇。”猜猜疑疑。
所以,他们郎舅才一致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就是男人的思维。
可是,女人不是,女人要的是,你时时刻刻把我放在第一位,把我放在与别人不同的那个单独位置。
顾湘不知道他们赵家姐弟的相处之道,因为,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赵小姐,看到赵孟成来了,听他胡诌几句话,居然顿时软弱了下来。此刻,最有理的一个人,倒成了最无理的了。
她着实看不过,在边上嘟嘟囔囔的口吻,“才不是。”声音很小,但还是能听到。
赵孟成这才撇过视线来看她,顾湘明哲保身,本不该插手人家家务事,但是同为女人,她还是那句话:“哪里就一样了。你们好好说,我觉得赵小姐会明理的,不能因为人家说几句事后的气话,就去推翻没有发生过的人格。”
哎???刚才还不对付的两个人,一下子同盟起来。赵孟晞瞬间觉得这个房东小姐可爱起来,一个快走位,到了顾湘身边,“对,我是被气糊涂了,他们男人都一样!”
从来包藏祸心,从来死性不改。
还有一条,永远看不穿那些绿茶女的手段。
“赵孟成,你知道今天谁给我打的小报告嘛?”
“是冯洛。这个永远见不得人好的女人。她以为檀越外面有人了,阴阳怪气地给我打电话,还刻意描述里省去了这个孩子,”赵孟晞指指康樱,“她就是故意恶心我的。”
说到这里,赵孟晞心生一计,“我要打电话给她,把恶心还回去!”
“就说你看到的漂亮小姐不是檀越的,是你老公赵孟成的!”
说风就是雨的赵孟晞即刻就掏手机,有人手快,有人眼疾,有人耳鸣……
通通一齐发生。
赵孟晞的手机被赵孟成缴了,
而边上的顾湘,“老公?”
全懵了的人,急急看向某人,
只见赵孟成不动声色地也看向顾湘,纠正的口吻,不徐不疾,“不是,……是前妻。”
他的意思是,冯洛是他前妻。
第22章 022. 太远了。
顾湘穿得黑色衬衫是绸缎的, 垂感很好,几乎服帖在她肌肤上,愈发衬得她瘦, 但不弱。
赵孟成第一眼见她时就明察这一点, 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固执与慧黠都在眉眼里。
相识这些时间里, 每一次会面, 她都是嬉皮笑脸的。其实这个词很武断, 赵孟成心里明了, 应该是明朗乐天。所以, 他才会那天在她这里跟她说,我拒绝,你值得更好的。
可人终究狭隘自私。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不这么想,
她把他架在高台盘上, 骄傲如斯的赵孟成就像她眼里的戏子,再浓墨重彩, 你喜欢的是你眼中的戏,不是卸妆后的人。
可是每一个在台上的人, 如何不享受掌声。喝那样的满堂彩, 是个人都会受用。
眼下,戏散了,妆也去了。眼前的, 才是原原本本的彼此。
是散还是合,全凭她心意。
这也是赵孟成今晚想找她聊聊的本意,原本感情的伎俩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不该欠她什么。正如平安夜那晚, 她约他,他拒绝。
可惜世事总是愿违。
或者,一向骄傲的赵孟成,总得在改不掉的毛病上,死过几回。
顾湘下意识明白了,明白了他的约会是为哪般,“所以赵老师今日约我,是想和我说你的前妻?”
最后两个字眼,无端戳痛两个人。
顾湘等着他说点什么,无论是否认还是坦诚,赵孟成偏偏迟迟不语。
主人即刻下逐客令,“请你们出去!”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报警,报警你们一家人私闯民宅,有人为人师表却骗的人团团转!”
说罢扭头就上楼,管这里是个什么摊子了。
那端,赵孟晞这才明白自己失言了。再抬头看赵孟成,他的面色很淡定,挑不出破绽的样子,但人家已然叫他们滚了,他却久久不动,这很不像他素日的性子。
赵孟晞试着喊了他一声,“喂!”
某人很平静的风度,难得与赵孟晞没口角的随和,“她说得对,不能因为没发生的事,推翻别人的人格。”
赵孟晞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他下逐客令了,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外人,“你先回去。”
“……”
“我让你先回去!”
这一幕赵孟晞莫名熟悉,从前他与冯洛起争执或者口角,从不肯任何人参与进来,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感情不遂迁怒到旁人,这是老公子一贯的教养。
与其说他此刻是傲慢,不如说,他是变向地低头。这是母亲说过的,孟校长说小二就是不会低头的人,偏偏遇到个更不懂他的父亲。
赵孟晞在丈夫、父亲跟前都是刁蛮任性的,唯独争不过赵孟成,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她虽然长一岁,但回回强不过弟弟,方方面面。
眼下,她记着母亲的那句忠告,他请你离开或者自行离开,就已然是自己在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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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之前,赵孟成在开会,商筹分校的具体事宜。校务行政各级领导、老师俱得出席,所以顾湘微信里打趣他,老师原来没有双休日啊。
他才认真回复她:嗯。
是的。他今天一天的会,党委、工会、校务。
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在台上做报告,下了台,看到她的电话以及檀越的短信。
这才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周校长是坐赵孟成的车来的,后者要走,周校长问他,什么事这么急?
赵孟成打太极:急到不能和你细说。
此刻,他在楼下静默地待了几分钟,随即,也不问主人意见,自顾自上楼了。
康樱跟着赵老师后面,给他指方向,香香姐的房间,然后自个笃笃上了三楼。
时下下午四点不到。房间里掩着重重的纱帘,不辨晨昏。
赵孟成见里面没有关门,轻轻格开,再重重叩门,问里面的人,“可以进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