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吃不吃这个问题,而是很认真地问他,“你干嘛要这么听我的话?”
赵孟成身上的毛衣是件套头圆领的藏青色羊毛衫,他总是能把最冷最素的衣服穿出个人特色,还让他的年纪成个迷。
顾湘细细端详他,突然明白了他口中与他前妻十年的羁绊,这样的男人,口是心非极了,温柔刀的典范。有些花把式的男人是说得多做得少,他是说得少行动得多,还一句情话没有,挤兑你像挤兑自家的小孩。
他像一个父亲,口口声声地嫌弃你,但一扭头,你说的每一桩每一件又都替你办到!
顾湘好像忘记跟他说了,我很吃这套,所以你最好不要轻易这么做。
出口的话,又变任性了,她问他,“你对你前妻,从前也是这么细致的吗?”
过去的事总要过去,回忆区别于现在,就是毫无力量。你此时此刻可以很清楚地感受握紧拳头是怎样的力道,而回忆里你如何歇斯底里、如何拼命地够那终点线的声嘶力竭,全没了具体的感知。
赵孟成把那罐头翻了个,拍了拍底部,然后旋过来,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盖子,甜丝丝的味道飘出来,他递到顾湘面前,“喝一点。”
“回答我。”顾湘一把夺过杯子,随手搁置到床边的凳子上。
“所以是介意了,才生病了也不屑告诉我。”
一句话再一次成功招惹到她的眼泪,“明明是你,你三天都没有给我打电话。”
“顾湘,我不想影响你的判断。”
“那么你来干嘛,你为我殷勤这一圈干嘛,你总是这样,其实最坏的就是你。你总是在我快要熄灭的时候,拼命地来复燃我。”
顾湘一边哭,一边拿扎着针的手揩眼泪。赵孟成看到了,提醒她,也摁下她的手,“会回血的!”
“我回我的血,关你什么事!”
她说话极为地冲,赵孟成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也不禁加重了几分。
随即,批评自己的口吻,“我是不该来,还是不该去买?”
垂眸的顾湘,忽地抬起头来,挪到他跟前、膝边,轻轻地问他,也要挟他,“赵孟成,我和你前妻像吗?”
“为什么这么问?”
“万一你把我当她的替身啊。”
“如果是替身,那么我为什么不干脆回头找原版?”
听清这句话,顾湘气到本能地抓起他的手就来咬,当真狠狠地咬了一口,当事人无动于衷。这个人太可恶了,她要的答案不是这样的,你是你,她是她。
“那你今天除了陪我来看病,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嘛?”
赵孟成再一次按住她埋着针的手,二人已经四目相对,气息粘连,顾湘都拆不破他的心神,“你先把水吊完。”
“我要你说,不说的话,我就真的当什么都没发生。出了这里,你是你,我是我。”她几乎跪坐在他膝边,气色纸白,还不肯安分,
赵孟成虚空按着她手背的手,移开了,缓缓去扶她,最后落在了她的腰上,轻轻往里一扣,人几乎挨坐在他腿上,“你……”
才吐了半个字节,外面传来叩门声,池医生风一般的动作,叩了一声随即门锁一旋,格开门,
“老赵,我泡咖啡要不……要、喝?”
池医生哪想到里面这么胶着的戏码,乖乖,生着病呢,还抱在.腿.上!
老伙计之间才没有体面,有的就是落井下石,“艹,你他妈出去买什么了,我可告诉你,我这里不行啊,有闭路电视的啊!”
床上的人不等赵孟成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躺尸般地躺回去,拿被子盖脸。
也不管手上的针会不会滑,此时,一袋药才将要滴完。赵孟成起身站在床边,看着水滴完,换上第二袋,池医生还在,而赵孟成再想去揭床上人的被子,里面的人怎么也不肯。
赵没辙,只得轰池出去。他本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回来,而是两个人在外面办公室说了会儿话。
里室不知哪个方向有扇气窗。毛玻璃外隐隐约约有滴滴答答的动静,春雨绸绸,一夜润物无声。
直到凌晨将近两点,顾湘才打完了点滴,池医生亲自给她拔的针。
先前的玩笑,他也给顾湘赔不是,“别见怪啊,我们太熟了。”
顾湘没作声,甩手掌柜地什么都没拿就要往外走,跟在后面的赵孟成替她拿着包,一面和老池再会,一面要往外走,
前头的她,扭头看他手里没有那瓶桔子罐头。什么都没说,回头去拿。
折回来的时候,她在喝那瓶罐头。赵孟成提醒她,“夜里,别贪凉,当心拉肚子。”
顾湘沉默以对,她说过的。
电梯下楼,一楼门楼处,外面已然烟雾蒙蒙。薄冥色的雨幕里,这个点依旧有人来往脚步声,空落落地,清笃笃地,仿佛能飘到天际里去。
赵孟成要她在这里等,他去把车开过来。
他迈进雨幕的那一秒,顾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在盘算,盘算要么我不要他了,要么就必须全全尾尾的都是我的。
所以赵孟成送她回去的路上,有人迟迟不发一言。
那瓶被她喝了三分之一的桔子罐头就搁在他的杯架上。
顾湘在用手机看邮件和写报告。
赵孟成几次和她说话,她都没理会。
问她路,她让他问导航;
问她好点没,她说又不是打的鸡血,说好就好;
问她要不要去吃点夜宵,她说不高兴,想吐……
傲娇男人干脆话赶话,“那别吐我车上。”
“没准。吐了你能把我怎么样!”顾湘一而再再而三,三到四地气死人不偿命。
她这话没讲完多长时间,赵孟成突然打了右灯,路上车况少,他变道靠边停车的速度也让人措手不及。深踩刹车急停,顾湘人被安全带扣住了,手里的手机却惯性地滑了出去。
“啊啊啊啊,赵孟成你会不会开车!”
“不太会,顾湘,我诚实地告诉你,我三十岁之前起码有两年不敢碰方向盘。”
副驾上的人一心解安全带去脚下拾手机,听他的话权当他在玩笑,继续怨怼他,“不会开就别开。”
她侧着身,手去够掉在脚下最里处的手机,头埋在变速箱边上,赵孟成轻而易举能碰到的位置。
他觉得这一幕很眼熟,就轻飘飘地告诉她,上次在他车里找她的耳环,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给檀越误会了,
“误会什么?”顾湘还一头雾水。
赵孟成:“你说呢?你这么诡异地趴在我腿边。”
有人后知后觉,抑或男人开黄.腔就是这么脸不红心不跳,顾湘摸到了她的手机,起身也狠瞪他一眼,“呵,谁说正人君子不耍流氓的,他们耍起来只会更变态更无耻。”
挡风玻璃上的雨刮没停,密密的雨扑下来,再被刮掉,循环往复。车子停在前后都不着的路边上。
赵孟成回应她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你当然不是,口是心非的男人最不配当君子。”
“顾湘,我是个很懒的人,教研组每回开会,市里教育参会,我都得开夜车赶教案。年级听课周我的教学计划也没有任何想润色的地方,就平时怎么样,领导听课也就这么回事。带徒弟也是,外国教育团来访给我们周校长做陪同翻译也是,我都觉得这些事情很简单,因为只要出卖你的业务你多年来学习的杂收。”
唯独和人心打交道,赵孟成觉得也许他迟迟没合格。
“檀越有个姑姑,在我们家做保姆七八年了。她说我是被从前的感情惯坏了,惯得不会与别人相处,或者把别人对你的好都当作理所当然。姑姑说,她有个女儿也不会肯女儿和我在一起的。”
顾湘的脑回路总和别人不一样,她问他,“所以姑姑有个女儿嘛?”
“别闹,听我把话说完。”
他原本的意思是尊重顾湘的意愿,可是姑姑作为一个母亲的视角批评赵孟成,你连这点门槛都不愿磨,我为什么要放心把我女儿嫁给你与你去磨生活。
“所以,我在医院看到你趴在自己腿上那个样子,突然明白了姑姑的意思。”
“我为前几日在你家说的那番话道歉,顾湘,我不想要那个答案了。与人比起来,答案毫无意义。”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顾湘被他绕糊涂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听你的话吗?”赵孟成回忆他问老板的那一幕,回忆从货架上找到她所谓的古早罐头,那一瞬间,他无疑是笑了,轻松且愉快,他告诉顾湘,“因为那么做,能想象到你的微笑。”
和你斗嘴很开心,看着你耍小聪明觉得很有趣,
知道你生病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我,很失落,
“顾湘,我既希望你快点好,也怕你的情绪如同这场高烧,过去就完了,
我还是那句话,也许你是小孩心性,过几天就不新鲜了,因为我实实在在不是个完美的人。”
口是心非的人一下子说了这么多,顾湘头一次嫌他啰嗦起来,“赵老师,你这算表白吗?”
她明明只要一句简简单单的表白。
“不,从头开始,我在追求你。”
第28章 028. 甜薄荷
赵孟成说, 他认为对于顾湘,追求比表白更公平些。
你趁着这段时间再了解了解我,也许热度过去了, 结论是:不过如此。
是的, 她这个年纪都已经相信爱情死不掉人了, 更何况他。比如他们是攀登者, 必然顾湘的境界还没敌得上赵孟成, 一般男人的理智度是85的话, 赵孟成绝对过两倍值。
时间轴再往回倒一点, 有人告诉她, 有这么个两倍值的男人,你愿不愿意试着交往看看?顾湘的回答肯定是,是手机不够香吗?是加班费不值得吗?要去和这种机器般一样冷漠的男人耗!
可眼下, 答案恰恰相反。她激励起无限的胜负欲,因为有些人连口是心非的‘戒’都可以破, 又有什么不可能。
顾湘头上还贴着那个退热贴,她退烧了,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就出了一身汗,眼下, 她静默地揭下来, 没有打算扔掉,而是小心翼翼地够着贴到赵孟成额头上,无比碾压嘲讽的情绪同情他, “赵老师一定是被我传染了,发烧了。不然平时那么个惜字如金的人,今天洋洋洒洒一篇文章了都。”
她要给他贴好,驾驶座上的人也任由她胡闹。顾湘整个人上半身倾覆过来的时候, 赵孟成左手不耐烦地揭掉那倒霉催的退热贴,右手直接怀臂圈住了过来侵犯的人。手在她腰上。
顾湘气息压在他眉眼上,面上严肃地质问,“追求者是该这样的自觉嘛?”
“不该嘛?是你主动过来的。无动于衷才不该是追求者的反馈罢。”有人用最清新寡淡的形容与口吻,说着最放肆轻佻的话。
这世道最可怕的不是流氓有文化,而是,他有文化还固若金汤地自洽。
“赵孟成,你是真实的嘛?”真实地说了这些多的话。顾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发现自己叶公好龙极了,这么近的距离,她想拿手指去描摹他的鼻梁,但又不敢。
“你不是要听嘛,你不是要挟我,不说的话,就你是你,我是我。”大抵,慧黠的人做什么事都能无师自通,哪怕是朝女人说情话。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你让我气馁极了。”
“气馁到下一个目标是医生?”
“嗯?”
“你朋友说的,你下一个目标是医生。”赵孟成提醒她,也雅谑她,是不是有什么职业癖好?
顾湘被他气笑了,原来他有听到,还小心眼地记上了。“你再不答应我,我就真的换下一个了,那个池医生就不错,他比你温柔体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好相处。”
“你换下一个我没办法你,但是老池不行。”
“为什么?”顾湘晕晕乎乎,甚至没发现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
“因为那样我没准会和他断交的。”有人信誓旦旦,说这样和戴绿帽子也没什么区别,不能忍!
哈哈哈哈,顾湘终究还是破功了。她恨,恨自己的笑点和泪点,似乎都住在这个男人身上。
默契地沉默后,她再告诉他,委屈但条理清晰,“如果今晚你没有联系我,也许我真的放下了。赵孟成,我也许在你眼里不那么优秀、出众,可是我只想要我该得的那份,我甚至没有信心去和你那个前妻比。换句话说,我又为什么要和她比,我就是顾湘啊,凭什么我喜欢一个男人,到头来要排在她后面被人拿来比较,这是我介意的地方。二者,你没有联系我,整整三天,你对于我的反馈似乎一点都不看重,我在医院最难受的那一阵在心里发誓,只这一次,没有下次,没有再去主动追男人的必要了。不值得!”
她从医院出来,长发就乱糟糟的,赵孟成看在眼里,手指作梳,替她归顺好耳边的头发,“你都说了,你就是顾湘,其他的还重要嘛?二者,”他学着她的论证调,
“房东小姐,你当真觉得全是你主动的嘛?”
“那不然呢?”她跪坐在座椅上,还由他手臂圈住了很不舒服,想缩回身,手臂的力道没让。
再听清他的话,“你那栋房子还好不到非让人租的地步。”
什么意思?顾湘脑子彻底抛锚了,“你是说,你故意的?”
“起码没那么真心,我是说单纯和你做生意。”
那晚从派出所出来,她在和顾文远吵嘴,赵孟成冷不丁地站在她后面,说要打扰她一分钟。
也确实是这一分钟,不然茫茫人海,顾湘去哪里和他画交集。
赵孟成诚然地告诉她,倘若我真心不想,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主动的机会的。
顾湘心里翻潮汹涌的情绪,骂他还不能抵扣,她说想翻出《还珠格格》里小燕子抢了紫薇的位置,住在漱芳斋里,然后梦到紫薇质问她的那个恶梦表情包,“你很得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