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个离婚的妻子就知道了,”纪纭一把扣住顾湘的手腕,她挣脱不了,“你知道他离婚的吧,香香你最好知道。那个女人可比你有手段有觉悟有心计多了,可是到头来,还不是说被他踹了就踹了。”
纪纭提醒她,这就是钓凯子的下场。门不当户不对,德不配位的下场。
顾湘情急之下,骂他,“你放屁!”
“赵孟成六年前开车出了交通事故,副驾上当场死亡的是他自小玩在一起的朋友,人家也是独子呀,且与他是同僚。事态严重,舆论压力大,他才被他父亲劝退的,不然你以为赵家能简简单单出个教书的儿子?”
“他整整两年难从心理障碍里走出,是那个女人陪着他,结果呢,婚不是照样没结成。”
“香香,你知道这是什么嘛,始乱终弃!”纪纭扽着她靠近自己,四目相对,“你和这种男人玩,只有哭的下场。”
顾湘整个人全没了气力,纪纭捏在手里能感受得到,他以为说中她心思了,再接再厉,“香香,你骄傲我是知道的,我也喜欢你的骄傲,如同你的漂亮一样是个资本。可是聪明的女人该掌握男人甚至驱使男人,而不是活成男人一个附件,最后被弃如敝履。”
就像赵孟成前妻一样。
纪纭眼里,钓凯子的女人就活该别人不尊重。
而顾湘眼里心里支离破碎的不是他的这些物化思想,而是,原来赵孟成去教书是因为这个,他说过,有个朋友去了,可是话匣子又戛然而止。
她好多不知道的事,不知道他完整的过去,不知道他有过这样气馁的低谷,不知道原来他前妻陪他熬过了低谷。这些碎片式的未知拼凑起来,依然是个未知的图引。
她仿佛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女人病入膏肓,这世上没有比医生宣布药石无灵更难过的事情了。
顾湘怕死,也怕一切会腐朽的东西。
她甚至不明白赵孟成一直避讳谈这些的初衷了。
但她可以肯定,他不是纪纭口中的那种人。纪纭不过是惯会拼搭,像做牌一样,你捋不顺,始终胡不了,他一向深谙其道的。
以及,此时此刻,她反而对那位冯小姐释怀了。任何一段感情里,看高处没有用,得看低处,你跌得一身泥的时候,那人还守着你,无论是什么样的初衷,那一刻她必然是爱你的。
这或许也是赵孟成始终不肯说冯小姐一个不是的缘故。
他们确实爱过恨过,即便最后落得个怨偶分离,可是你不能抹灭你的过去。
而顾湘,此刻孑然一个看客,她好像入局了,又好像从来旁观。
是的,与冯小姐的十年相伴、低谷相守,顾湘突然觉得自己单薄地像一根一折就断的木头。
事实足以证明,赵孟成始终还没和她交心,他对于自己的心结只字未提。
有些事情,不用强辩,自在人心。
吧台上反扣的手机在响,打着旋般地转,顾湘机械地接通,那头问她,“在干嘛呢?”
她差点脱口,在听你的故事。
纪纭在身边喊了她一声,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可是还是如实告诉赵孟成了,“在和我老板喝东西。”
她等着他的发作,如同在床上那样,可是没有,“湘湘,答应我,半个小时内回房间,好嘛?”
“赵孟成,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那头静默了,像沉默也像无话可谈。顾湘拿不准,她从来拿不准他的心思,她甚至按捺不住地想问他一句什么,可是难以启齿,怕被言中,自己无路可逃。
他再次强调,早点回房间。
顾湘不声不响地掐断了通话。
回不回她心里清楚,他即便不信自己,顾湘也要信自己。
她饮尽杯中一杯浅浅的酒,空杯磕回台面上,下高脚椅,“谢谢纪总的酒和故事。”
纪纭不肯她走,扽着她的手臂,万分下作又得逞地告诉她,“我会告诉你父亲,我倒要看看顾文远不肯我碰你,那会不会看上人家家世,卖他的宝贝女儿去做个二婚太太。”
顾湘无动于衷地由着他,徒然转回刚才一个话题,钓凯子。
她问他,“何以你们男人玩女人就名正言顺,而女人钓你就不尊重了呢。纪总,你这么瞧不上女人,就该去玩男人。”
“香香,你在和我置气,怪我拆穿你的梦?”
“不。反而我很感谢你。感谢你让我更理智地去喜欢他。”
听到最后三个字,纪纭气得直咬后槽牙,“当真这么喜欢?”
顾湘工作这几年听过很多男男女女开.黄.腔,但她真正也说的很少。她其实很嘴把式,所以赵孟成当真和她那些dirty talk,她很吃不消。“嗯,很喜欢他。因为我知道和有些男人上/床那就只是上/床,和他不一样,我就觉得他能进/入我灵魂。”
下一刻,如愿看到纪纭厌恶地撒开她。
顾湘却不依了,她无比魅惑人心的面貌,这些年她在纪纭眼里都始终是初见那一面的小姑娘,像个花骨朵,绽放但也紧致,始终不到凋谢的程度。
鲜活灵巧,像张不老画皮。
这丫头酒量不差的,有个练家子的爹,这些年也多多少少学了些江湖气,偏偏楚楚动人的面容与娇滴滴的口吻来凑近他,“你会娶我吗?”
小狐狸已经修炼成精了,摄人心魂的本事,叫人甘愿喟叹且臣服,醉生梦死间,纪纭来捞她,
“只要你愿意。”
第45章 045. 合格的前任
男人被欲.望布控的时候, 真真脆弱极了。
多精致的容颜倒在那轰然的一霎,形容都是狰狞的,甚至丑陋的, 这就是人性钉在十字架上最本真的样子。
眼前的纪纭, 顾湘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他要什么。只要你愿意?谁稀罕。
顾湘告诉他, 哪怕你肯舍本逐末地娶我, 又与我何干?
而我中意的男人, 他哪怕不能娶我, 哪怕他有妻子, 我也愿意喜欢他。
这就是区别。
作践人就是要捡起他恶心你的屎坨子再塞回他嘴里去才解气!
他不是来给她喂恶心的嘛, 他不是觉得她该是很好拿捏的嘛,不是他自己说的,聪明的女人就该掌握男人驱使男人嘛?
她不过是现学现卖, “所以别抬举我了,纪总。我这人不识抬举, 且咋咋呼呼,谁地铁上贴我近些, 我都会大呼小叫不太平的。我记着您当初的恩惠,但是, 倘若你要凭这恩惠辖制我些什么, 我会做出比那张黎更疯的事情来!”
说罢,她摘开他的手。
扬长而去。
*
时间不多不少,半个小时后, 赵孟成再给她打电话,是酒店座机。
顾湘回房间没多久,才预备去卸妆洗漱,抄起听筒, 听清是他,无名之火,“你是在查岗嘛?”
“我是在对你的人身安全做第一时间的监督。”
顾湘鼻孔出气,“赵孟成,你离我二百公里,我真出点事,你插翅也来不及。”
“他不敢。且来不及有来不及的办法。”
“什么办法?”她总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即便是,也是黑色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为难我插翅也来不及呢?顾湘,你明明知道是个危险区域,为什么还要答应他去?你不该是这么没分寸的孩子。”赵孟成说教的口吻,又是座机电话,看不到他的形容,声音听起来也十足地厌烦且不快,跟批评犯错的学生没什么二样,偏偏在顾湘一肚子隐忍的情况下。
“那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
“我说我有权自己判断我去不去。”
下一秒,那头掐断了通话。
顾湘感觉就像溺水时有人把你捞上来,一看不是他想救得那位,直接撒手不管,她又沉下去的窒息感。刚准备情绪断线的一瞬,手机重新进来视频电话,她气鼓鼓地掐断了两次,第三次他再打进来之前,一个字的短信先丢过来:接!
接通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出声: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嘛?”
“出什么事了?”
声音可以伪装也叫人猜不透,目光相汇,起码可以捕捉破绽。
顾湘还是那句车轱辘话,而赵孟成很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
镜头里,他在书房,忙没忙完的工作。他其实近视,但度数不高,伏案或者夜读的时候会戴眼镜,顾湘想到撅掉他一副,他还有其他,总之,人一旦存了嫌隙,哪哪都是错误的伏笔。
她才不去主动问他,他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她站在他进行时的时间轴线上,对他的过去毫无置喙的权利与能力,
她也懒得告诉他,是,是听了点事。但我从来没有质疑你的人品,只是有些不争的事实欺侮到我了。
顾湘甚至气馁起来,即便你没有始乱终弃,可是这样的感情都可以病入膏肓,那么她呢,她拿什么去信自己能和他走到底。
这也许就是他不说的理由。他那晚在她的床边,说另外一件事与她的介意毫不相关。顾湘现在很想反驳,不,你把最重要的东西锁在一个最重要的匣子里,而自己忘记怎么打开了。
可她不想去揭他的伤心疤,她是那么个怕血怕死的人,直到今晚,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赵孟成因为自己的过错,亲眼亲耳视听着自己的好友没了,这种负疚感对他这样骄傲性子的人无疑是毁灭性地打击,而那样的过往岁月,他们毫无交集。偏偏与他相伴相守的人,最后也没有个好结果。
顾湘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还是嫉妒,总之,她以为的参与,其实微乎其微的交集。
“赵孟成,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我爱你’,哪怕是做/爱的时候。”她今晚十足的轻浮恶劣,几回开黄.腔了。
那头的人坐在台灯之下,聚拢的白光源照得他瘦削的五官过分分明,他沉着冷静甚至略带疲惫的口吻来问她:“顾湘,你告诉我,那个姓纪的找你说什么了?”
“……”
没等到她的答案,可是答案呼之欲出。赵老师一向会琢磨人心,或者他那个家庭出来的孩子,向来会雕琢人心,慧眼如炬道,“顾湘,倘若你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又起了反复龃龉的心思,那么就此打住罢!”
“起跑线上都舍不得助跑的人,注定跑不完的。”
顾湘丝毫不觉得他在说气话,或者,都市饮食男女床笫之欢后必然的结果。
她不禁几分发笑,说不紧要,她也不会想不开地去质问他吃干抹净后就不认账了,因为那是物化自己。回击他的话十足的游戏口吻:“打住就打住,互相愉快的事,也没谁欠谁。其实远远到不了爱,对不对?赵老师床上/床下两个样,足以说明问题。只是,赵孟成你记住,是我提分手的,因为我前面几个男人都是我提的,你也不能幸……”
话还没说完,赵孟成嘟地一声挂断了。
快到零点的时候,他给她发信息:回来说。
再无旁言。
顾湘失眠了,她白天跑了两个分厂,又在车间陪客户等新试机的样品。轰隆隆的声音,折腾她一个下午,明明躺下该很累的,可是她格外地清醒。
工作或者感情,她都好像从来过分清醒。是不是糊涂点,人反而会轻松些。一个人或一颗心,到底哪个更重要些,她可以信誓旦旦地去笑话纪纭对她是舍本逐末,那么她自己呢,好像最贪心的是自己,人也图心也要。
理智与栖息的身体机能抗争之后,顾湘跌进沉沉的梦里,梦里她依旧是溺水的那个,她是被人绑住手脚丢到江心里去的那个,快沉到底的瞬间,站在船头的那个人一脚踩住绳索,继而扎进水里去捞她,
只是原本熟悉水性的那个人,突然自我挣扎起来,他好像不会浮水了。
顾湘于束束穿透进来的折射光源里看他,介于青与黄的深水里,汩汩被洇开的大片红色晕染,她手脚束缚着,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个人被血涂染,随之蔓延开来的腥气,蛰伏着的是必然的蚕食。
如同鲸落一般的结果。
*
周五返程的路上,顾湘接到一通未知来电,对方自报姓名后,她微微有点诧异。
诧异这位大小姐会亲自给她打电话。
赵孟晞说给顾小姐送请柬的员工告诉她,你还没回S城。
顾湘顺势婉拒了对方的邀请,心想我和你弟弟都快掰了,你还请我干什么?
可是赵孟晞的话里话外听起来,又极为地有趣。她好像不是来纯粹做东道的,而是一股子假意来撺掇什么的,她说:“上回去顾小姐那里十足冒昧,赵孟成因此和我摆臭脸到现在。他是个爱面子超过爱里子的人,我父亲老说他,生错了时代,生在战乱里,没准能引头颅博个千古好名。”
“我知道顾小姐同他来往过,他骗了我的珍珠耳环就是给你的。这样的事,他还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做过。”
“也知道顾小姐介怀他什么,尽管我剔出自己来看好像离婚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同为女人,我明白顾小姐犹豫或者拒绝的心情。”
大小姐以为顾湘拒绝了赵孟成?这信息量足够顾湘堵塞会儿。
所以是赵孟成自己说的?她拒绝了他。以至于他的家人都这么认为着,才有了赵小姐今日这般的师出有名?
有趣也滑稽。
顾湘本着看你戏要唱到哪般地步,迟迟不语的端架子。
“其实赵孟成是个最无趣的君子,”
顾湘冷笑,他,君子?
“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也就他那个骄傲上天的前妻能容忍他那么多年。换我,我和他离八百遍,可是有些人的性子是往来中摸索出来的,他是个做得多说得少的人,我们家庭聚会上,你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说该说的今日全在学校说完了,读条为0了;”
“待中意的人细致周到到头发丝,待不满意的人,抬脚就走。”赵孟晞说,她的师妹和他相亲过,被他撂下了,而给的理由是他要去打牌了。
“上周我遇到他,提了一嘴顾小姐,他即刻反驳了,所以我看得出来,赵老师是有心了……”
骄傲的人兜圈子好烦哦,顾湘不禁打断对方的话,“不好意思,姐姐,我想知道您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