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想象——勖力
时间:2021-01-14 10:09:58

  这与方才轻佻章程只求结果的赵孟成判若两人。眼下的他,原则极为深刻,他不肯糊涂,因为他不能容忍有人怠慢了性命还不知。
  三日后,孟晗那里有了结果,而警方那头还在摸排闭路电视。
  证据最终指向S外的一个学生,赵孟成听到这,其实没有多大的意外,但是“元凶”是个男生,这让一切狭隘的情绪突然失去了立脚点。
  孟晗那厮在电话那头笑,男生怎么就证据链不成立呢,师兄你向来男女通杀的。
  滚!赵孟成骂人。
  下午他的一节专业课上完,笔电连同讲义资料全搁在多媒体讲台上,他要去高三独栋楼转转,临去前,被章兰舟绊住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狗砸也知道学习了,问问题了。
  赵孟成问他怎么了,少年说,我妈过来了,过来陪读他一段日子,吃完二叔的喜酒再走。
  赵孟成极为不厚道地笑,笑话少年,你且会安分一段日子了。多好,有妈的孩子就是好,对不对?无论什么年纪的我们。
  题给他点拨了,榆木脑袋只能敲,敲完,老赵问他点私事。二人趴在讲台上,亦师亦友、亦兄亦父。
  什么事?
  赵孟成问少年,高三国际中加班上的于昊认识嘛?
  兰舟旁余不说,只问老赵打听那谁干嘛?
  “你只说认不认识。”
  章兰舟如实陈述,“我不认识,但是有人认识。”
  “谁?”
  “卫若……”
  少年秃噜开的关系网,瞬间叫赵孟成认同了孟晗的话,就是群不识愁滋味、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是日晚上八点,赵孟成以赵孟晞的名义敲开了韩家的大门,
  韩太太的丈夫是他们学校一项奖学金的捐助人。之所以这么拗口的太太的丈夫,是因为韩家夫妻早不在一处生活了,老夫少妻。韩太太也不是韩某人第一任原配,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位,那老头在外面还有情人,情人生的是儿子。
  赵孟晞说起这些情报,口吻向来刁钻,视角也很辛辣,“想是那老东西抬不起来了,如今外面那野路子反而过得如鱼得水的,就仗着生了个老来子,老来老来,老到太太圈里都不相信是那老东西的种。他当个宝呢!”
  管他呢,赵孟晞只问,“你找韩太太做什么?拉外联赞助哦?”
  赵孟成两手落袋,站在月明里,冷落眉眼,“家访。”
 
 
第58章 058.   父亲
  周五, 顾湘从公司过来医院接替妈妈,说晚上她留在这里陪外婆。
  老太太一个都不要人陪,叫她们母女俩都回去。
  掰扯到最后, 祖孙三人全留下了。
  这特护病房好是好, 就是不肯点外卖, 顾湘只能去楼下便利店买了点饼干吃。外婆看着不落忍, 因为过了饭点, 带过来的病号餐又吃掉了, 一味地叫香香开车去正经吃点晚饭再来。
  顾湘就着热水吃干粮, 哄外婆开心, “您有这个精气神催我吃饭,我就是再饿三天也乐意!”
  那个快递盒子的事,外婆让唐文静摁下再也别提, 让你哥哥嫂子晓得,又不得命, “就当没这回事。”
  而至于医院这一头,老太太清爽得很, 说患难见人心。尤其是这样焦头烂额的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
  这两天赵孟成下了晚自习总是来这里看一眼再回去, 唐文静也不怎么热络, 饶是明白这里里外外都是赵家安排的。王院长连着早上查了三次房,言语间也是亲昵称呼“亲家老太太”。
  眼下,外婆问, “小赵今天会来嘛,来你就跟他回去吧,那个饼干别吃了!”
  “你要他来干嘛,他是能伺候你吃还是能伺候你穿?”顾湘慧黠地发问, 目光不时审视唐女士。
  妈妈始终沉默着。沉默地不参与她们的话题,顾湘悄悄挨过去,嘴边还沾着奥利奥饼干的屑子,把余下不多的几块饼干分一个给妈妈,后者不理会她。
  顾湘一天还没来得及跟赵孟成联系,她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但是家里发生的事,她还是告诉唐女士了,包括赵孟成找了两条线调查的事,“他说这事蹊跷得很,也认定,可能和他有关。一旦水落石出了,会来给你个交代,哪怕你气上加气……”
  “妈妈,你会怪他嘛?”
  -
  白天,顾文远来了一趟。还是从唐文静哥哥那里听到的消息,他问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唐文静反问他,是呀,为什么我一点没想起你来呢?
  二人俱是面上一肃。
  不提还好,他又提起那晚,她打香香的那一巴掌。顾文远认定,她没有过去。她始终还记着他们从前的情分。
  “你也说是从前!”唐文静说,“打女儿的那一巴掌,我事后有多懊悔,就有多恨你。”
  可是正如赵孟成那天说的那样,无论是她选择回头还是选择放下,香香还是支持她的。
  可是她不会回头的。这些年,她早已跟不上顾文远的眼见了,也融不进他的圈子,他们不过凭着一口意难平的气纠缠着。要不是因为香香的缘故,他们早成陌路人了,陌路到同在一个城市里,可能二十年都未必碰得上一面。
  是的,愧疚不能算一份感情,同样,怨恨更不是。
  唐文静感谢顾文远来看她的老母亲,但也只是止步在朋友线上,“你要是想你女儿过得好,不想你未来女婿也像你这样流连过去情分,从今以后,就请以一份离异父母该有的身份各自同他们来往。”
  顾文远笑,笑得无边冷漠,“唐文静,你甚至没香香活得通透,活得洒脱。”
  可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无非是忌惮婚姻给你枷锁了,不要紧,没有那道枷锁,我依旧可以管你们母女,
  到底!
  *
  来的巧也不巧,韩家似乎在发落什么家务事。
  但是还是请他们进来了。
  今晚韩先生歇在这里,按赵孟晞的说辞,这老东西如今光明正大地养姨太太,正房却一句话都没有,可想而知活得有多矮。
  韩父年纪与赵父差不离了,只会比他们父亲更老相些,纵情声色的缘故。
  披着件黑色的睡袍,指间夹着烟,见客的地方,这老东西在泡脚。客人进来了,才由夫人撤去了脚桶。湿漉漉地一双老态龙钟的脚,没有揩,径直趿进拖鞋里。
  起身要来见礼赵孟成,一面说着,还要老保姆把窗户开开,换些新鲜的空气进来。
  是的,外人都嗅得到,这屋子里有震怒的余威。
  赵孟成意思地伸出手,表示这么晚,委实叨扰了。
  那韩太太四十岁上下,保养得很好,平日最能说会道的一个人,今日在丈夫后面,只言片语没有。穿了条墨绿色的裙子,配着珍珠的耳饰,难为这样深沉的配搭,人一点不老气,反而相得益彰的典雅。
  这样的老夫少妻,丝毫不让人艳羡,反而,空气里都能读得到如履薄冰的家庭气氛,二人不像夫妻,倒像雇佣关系,常年合法的雇佣关系。
  到此,赵孟成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德不配位的富贵偏门从来有外人难以想象的软苦,这女人十八.九就跟着他韩某人,到头来,正房太太过得不如外面的野鸡体面,
  有些男人永远是得利者,权利者,他们天性不会共情女人,更不会共情弱势。
  赵孟成开门见山,表明今晚的来意,他说韩先生在家便是更好,不然他晚上来这趟更显得失礼了……
  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始末,并表示,想见见韩露。
  当初韩家的女儿是被韩太太硬塞到赵老师补课队伍里去的,为人父母的在亲子教育这条路上,随着孩子愈发地大了,总是被动的那一方。
  韩太太吐苦水,说请了好几发家教,都不中露露的意。
  年纪大的吧,她嫌人家噜苏;
  年纪轻点的,她又不服人家……
  甚者,还闹出难听的话,说那在校的大学生勾引她,总之,哪哪都不好。
  直到送到赵老师那里听课,这牢骚才算止住了。
  韩太太从前只是赵小姐的老主顾,也晓得他们赵家的出身,几发示意要请赵老师,都被对方回绝了。他的补课原本就是无偿,全是戚友圈里的孩子。这事和老韩提过,老韩笑她眼皮子浅,他们这种人家会稀罕你一顿饭?和你吃白瞎一顿饭的工夫,谁不晓得赵家那儿子最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
  他的傲慢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说好听点是无偿给戚友家的孩子指点功课,说不好听点,不外乎是笼络人心罢了。
  不缺物质的人家,也就剩人心可图了。
  这是老韩这样铜臭商人的勾心斗角。他也晓得,没点根基没点殷切的人脉,他也攀附不上这样所谓的清流人家。
  索性不攀也罢。
  厅里雅雀无声地,老保姆在给客人上茶,落地窗外一轮明月倒扣在天幕上。韩父良久才蹊跷出声,“赵老师是怀疑我们家露露和你说的恐吓事件有关?”
  不等赵孟成回应,韩父手一指,冲着韩太太,恫吓的口吻,“去,把你女儿叫下来!”
  楼上,旋转楼梯口已然有了声响,父亲的威严之下,韩露是生生被韩太太拉扯下来的。
  当初八个高考补习学生中,属她最乖巧最恬静,去夏蓉街之前,每周都是去赵孟成家里的。正是考虑到有女学生,他后来才同意了檀越的化缘。
  平心而论,赵孟成已经很注意了,注意避嫌、注意与女学生的界限感。
  这些年的教学下来,他不是没遇过这种情况,年轻孩子的芳心爱慕,发乎情止乎礼便罢了。即便他能感受到,他也很严肃地规避了许多。没想到,他实在没想到,会出现这么恶劣的结果。
  韩露穿着素净的睡袍,赵孟成不便长久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只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韩露,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一个老人!”
  “我没有!”突然,素净单薄的女孩骤烈地呼吸起伏,她矢口否认,没有,她没有做!
  是的,从头至尾,那个包裹她就没有沾手,是于昊,那个蠢人他要替她出口气罢了。
  卫若口中的韩露与眼前怯懦软弱的女孩判若二人,他说于昊很喜欢韩露,追求了好几年,才答应交往,没多久又甩了他,
  二人拉锯时,这个大小姐万般地作践人,说你求我啊,你跪下求我,我就再考虑看看……
  真依她愿了,她非但不领情,还拿耳光招呼对方,骂他下贱、活该!
  这事在男生堆里传疯了,个个骂韩露是个疯批。
  赵孟成再问她:“为什么是鞋子?”
  颤抖的肩头与隐忍不发的唇角情绪已然泄露所有心机,真正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把事情反映到学校层面或者等着警方披露合法的证据结果,就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听听当事人及家长的态度。
  可惜,目前为止,韩家并没有想善了的样子。
  甚至诡辩,巧言诡辩。
  因为韩父灭了的烟重新点起来。他质问赵老师,捉贼拿脏,您所说的证据指向的并不是我们露露呀,你也听到她辩驳了。
  这事捅破天,是那该死的男学生恶作剧,不能因为他喜欢我们露露,就赖到我家孩子身上。
  还要高考还要出去留学的,十八岁的姑娘家背上这样龃龉官司的骂名,赵老师面上过不去,我们姑娘更是过不去。
  赵孟成冷笑一声,“是的,韩先生,您的女儿已经满十八岁了。”他提醒什么。
  对方面上一怔,烟上一截灰没来得及弹,掉到脚下地毯上去,顷刻间,焦出一块难看的黄斑,像极了一个污点。
  这是他韩某人不允许也不肯发生的。
  两方僵持不下,最后客人自行起身,赵孟成说,他嘱咐两件事:
  一,韩露从他的补习队伍里停课。哪怕他那里只剩下一天的课程,韩露也必须从我的学生名单里剔除掉;
  二,我给过机会的,既然学生本人及家长都没有及时悔改歉意的态度,那么我会将此事件如实上报学校保安处并移交警方立案处理。
  不等赵孟成移步离开,韩露突然急言开口,“赵老师……”,话没真正袒露,就被韩父上前一个巴掌打断了。
  这一威严用力的巴掌下去,二十岁都不到的女孩子,活像个萧薄的纸片被刮开了。赵孟成眼里心里都是一恸,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顾湘那天是不是也这样被母亲无情地掌掴的。
  不一样,唐女士那是气湘湘口不择言置喙了父母的阴私;
  而眼前这个与他父亲一般大的男人,丝毫没有体恤幼女的心情,或者他的体恤是建立在家族、他个人荣耀之上的。
  他不允许他的孩子有污点,即便有了,也不是教导孩子正视,而是遮掩甚至试图抹去。
  韩父是个纵横商场的老狐狸,他能周旋几处女人而这几个女人也乖乖不和他闹,就能揣测出这样的人,再会钻研人心不过了,
  他劝赵老师留步。说这事一旦剖开了,说不得要质疑您几句,师德架到高处被盘剥那是肯定的了,因为您招惹女学生的风流债,甚至招惹到为您拼命的地步了,这话怎么也不会好听的;
  二者,这事根结到底,就不是我们露露做的,即便对簿公堂,也还是这么个结果,谁也别想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
  最重要的一点,我听闻赵老师不日就要升职去桐城分校挑大梁了,这个关头又何必因为个人阴私去招人话柄呢?
  我想您父亲也不肯的,赵家的儿子跌过一个跟头的,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不愧是生意人的口条,条理清晰,层层递进,最重要的谈判砝码就得压轴,可惜,他谈判的对象是赵孟成,后者两手落袋,轻慢地腔调,“那么,韩先生觉得我今晚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韩某人才欲张口,赵抢断了,抢得傲慢无礼,“承蒙您如此留心我的生活,不才,我的吊儿郎当是圈里出了名的,正如您所言,我也不是没因为私事丢过功名过,一回生二回熟。所以,您说的前两条或许我还受用,升职的事,诛不了我的心的。”
  言尽于此,赵孟成知会赵孟晞走,随即,对韩家一行人,颔首,“再会。”
  踏进庭院,明月溶溶,细细的春夜柔风,
  韩露追出来,哭声连连,喊他,“赵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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