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枝轻抿住嘴,她走的那天为了让陵湛安心,专门跟他保证过天亮后回来,结果是时间一晃,三年已经过去。
“陵湛生我气吗?”
小条有些纠结,摇头说:“陵湛一直在想龙师父,他经常摸着脖子上的黑戒指发呆,大嘴巴韦羽说那是你以前送他的,如果陵湛知道你回来了,他肯定高兴极了。”
亦枝松口气,她还怕陵湛怪她总是不信守诺言。
小条停在陡崖的石碑前,跟亦枝道:“龙师父,陵湛在崖下,我没有什么修为,就不能陪你进去了。”
亦枝慢慢点头,她不知道姜竹桓是打着什么目的过来教陵湛,至少不会是什么好心,当初他和她的关系可不是好友,而是仇敌。
她要走时,小条突然叫住她道:“龙师父人很好,就算陵湛有些小脾气,他肯定也是喜欢你的,我当年就吃了好多龙师父的糖葫芦,再次见到你时,都快高兴死了。”
小条不太好意思,说出这些话后就跑了。
亦枝愣了许久,心想这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她是顺手送过小乞丐糖葫芦,因为陵湛不喜欢吃,她便给了路边小乞丐,至于人是谁,亦枝已经完全不记得。
不过陵湛见到她真的会高兴吗?亦枝不相信,她摸了摸怀里唯一剩下的护身手镯,心想都怪脩元,连她用来赔罪的礼物都砸了,幸好自己觉得这东西漂亮留在怀里,要不然又得被脩元浪费。
亦枝捏法,下了陡崖。
陡崖四周有个禁制,拦得住别人,但拦不住亦枝,她不费吹灰之力下到崖底。
亦枝刚刚站稳就被崖下的碎石惊到,崖中寸草不生,萧瑟凄冷,地上几乎每一块石头都有完整的切痕,是剑留下的痕迹,充满肃杀之气。
这里没有人,空气稀薄。
她顺着石头上的新鲜剑痕一步步往前走,视线在残缺的山壁间来回望,颇觉心惊肉跳。
姜竹桓的剑气和这种不同,亦枝认得他的。
若这些痕迹都是陵湛弄出来的,那他的天赋,未免太恐怖了些,就算她有过心理准备,却也万万没想过到这种程度。
亦枝动作突然一顿,换句话说,她是不是可以让现在的陵湛救她弟弟?
她心中的波动有些大,这本来就是她留在陵湛身边的目的,如果陵湛做到了,那她岂不是不用再浪费功夫?
但这个想法最后还是放弃了,一回来就做这种缺德事,即便是她也会心虚。
亦枝找了许久,在一座习武台上找到了陵湛。他长大了,穿一身玄衣,在闭眸冥想,灵识笼罩住周围。
陵湛忽然睁开眼,他发觉了外人的存在,慢慢抬起头,等视线和亦枝对上,眼睛猛地一缩。
亦枝竟然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些许拘谨。
明明也就几年没见,陵湛长高了好多,比她都还要高出个头,个子却还是瘦瘦的,手上的无名剑已经尽归他所用,他甚至完美地收敛住剑气的反噬作用,亦枝没感受到半分胸中的痛苦。
她手不知道放哪,尴尬咳了一声,打破现场的寂静。
陵湛慢慢低垂下头,叫了一声师父。
亦枝愣了愣,倏地回过头,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姜竹桓,他一袭白衣,如清风朗月,在这种杂乱的地方也不减半分清正之气。
姜竹桓开口道:“继续,不要被外人打扰。”
陵湛的那声师父,叫的是姜竹桓,亦枝脸色慢慢变冷:“姜竹桓,你在做什么?谁是外人?”
“教徒弟罢了,”姜竹桓在打量她,“你同魔君逍遥快活,又何必回来浪费一根好苗子?亦枝,你惹怒了整个姜家,让陵湛连后退之路都没有,现在不趁着年轻练,难不成还想拖到他老了?”
“我的徒弟我自己会教,与你何干?”亦枝声音冷淡,“当年秽安岭一事非我所为,李宛更不是死在我手,我帮你扛下来,让你心安理得过了那么多年,你现在是在报复我?”
姜竹桓摇头,却没再说话。
亦枝直接转身道:“陵湛,不要理他,别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害你的,我们走。”
陵湛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只说了一个字:“滚。”
崖下的山风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冻得人心发寒,亦枝手紧攥住拳,姜竹桓适时开口:“陵湛,她从前教过你,不可无礼。”
陵湛安静下来,这句教过他仿佛是句禁语,让他整个人都对亦枝充满排斥,内心就好像蒙上一层宽无边际的黑布,难以言喻的痛苦在撕扯他的感情。
姜竹桓又转向亦枝,说:“陵湛的修炼正处紧要关头,你若多番打扰,只会让他走火入魔,我们回崖上聊聊吧。”
亦枝还有话想要说,但她看着沉默不作声的陵湛,最后还是忍下怒气先一步离开。
陵湛浑浑噩噩,呼吸重了几分,姜竹桓道:“她愿意回来找你,只是你尚有用处,若你哪天没用了,她只会快刀斩乱麻,与其日后提心吊胆跟在她身边,不如把这些时间用来修炼,早早断了,免得伤心断灵根。”
姜竹桓这样的话说了很久,陵湛从一开始的抵触,到现在的认命,花了快三年。
他承认自己喜欢她,但她只把他当成无聊时的消遣。
她早就已经不要他了。
陵湛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不再相信那女人的话,她从未真心待他,从头到尾都是个不信守诺言的大骗子。
亦枝被气得半死,在石碑前走来又走起。
等见到姜竹桓上来,便径直以木作剑抵在他颈间,发问道:“别以为我不了解你,陵湛只是个孩子,你到底对他说过些什么?”
姜竹桓慢慢抬手,捏碎这截树枝,淡声道:“你若真认为我说过什么,那我便说过什么。”
他永远都是这般清冷模样,端着大公无私的做派。
亦枝冷静下来道:“不要小瞧了陵湛,他是我徒弟,姜道君如果不想和我牵扯上关系,我劝你现在就收手,无名剑用完之后,我们自会送回姜家……”
“你以为姜苍还会要吗?”姜竹桓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又把姜陵湛当做什么?他魂魄有缺,离了无名剑几年就会灵力枯竭而死,我早早便说过让你不要碰这剑,要不是为你收拾这烂摊子,我何必要教他那等无名之辈,你现在是要害死他?”
第40章 晕倒(改错字)
姜竹桓是姜家人,所说的话或多或少会有些道理。
他早前就说过她不能碰无名剑,事实也验证他的说法。
亦枝不是草率鲁莽的人,听完姜竹桓的话后就不再说话,在石碑前焦躁地走来又走去。
姜竹桓也没和她动手,任她发了会小孩脾气。
她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但万万没想过的是陵湛会认别人为师,这人还是跟她有仇的姜竹桓。当初离开又不全是她的错,如果她反抗魔君,魔君一定会深究原因,要是查到陵湛,他肯定活不到今日。
现在这又叫什么事?还不如当初把陵湛放在姜府。
“那孩子不想见你,也望你好好尊重他的想法,”姜竹桓的语气平静下来,“你任性惯了,别人却没理由惯着你。”
亦枝郁闷道:“够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踢走一块石头,不想理人。回来时不如意,连见陵湛心情都不快。
姜竹桓也是莫名其妙,从前都快要杀了陵湛,现在跑来跟她抢什么人?陵湛怎么还认他作师父?把她置于何地?
她烦得不行,打算直接下山,姜竹桓叫住她:“当年对我下手,致使秽安岭出事的人,是不是韦羽?”
亦枝忽然顿在原地,她说:“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怎么会知道?”
姜竹桓淡淡道:“我不杀他,是因为他得你命令过来,但不代表我以后不会动他,让魔界的人里陵湛远一些,他心本就不静,你真当他是半个徒弟,那就别靠近他。”
亦枝回头看他,奇怪道:“这样说来也是,往日你不是连妖魔都见不了吗?竟还留能他性命到现在,难不成是我这几年不在修界,你性子给变了?”
自从他们两个决裂之后,见面少不了打一架,平和待在一起的时间着实是少,掰着指头都数得出来。
“随你怎么想,”姜竹桓声音没有起伏,“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亦枝只道:“你比从前还要顽固。”
姜竹桓没回话,只是手里变出一个东西,丢给她。
亦枝皱眉接过,打开手心一看,是团血球,上面有陵湛的气息。
她一顿,慢慢抬头道:“你什么意思?”
“你找他不就是为了取他血救人吗?”姜竹桓说,“到底是不是他的血,你自己能分辨,我没必要骗你。”
“你对他做了什么?”
“是他自己不想再与你见面才将东西交于我手上,你养他那么久,还不知道他性子?”
亦枝就算再傻,到现在也知道姜竹桓是把自己留在陵湛身边的秘密说了出去。
她手微微攥紧,垂着眸眼:“从前我就想问姜道君,为什么你知道我是想救龙族?我应当没同任何人说过。”
“无可奉告。”
她的眼睛看着他:“姜道君是查过我?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想这应该是我自己的事。”
姜竹桓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没必要知道。”
她为了达到自己目的,惯来是什么事都愿意做。
姜竹桓嘴巴紧,问什么都不会说,亦枝太了解他。
她也没再装。
他教陵湛绝对不是觉得陵湛是一颗好苗子那么简单,再说陵湛的修为进展速度也太快了些,根本不像是亦枝预想的速度,她不知道无名剑有什么作用,也无法猜测现在的情形是对是错。魔君和陵湛情形相似,陵湛是正常也说不定。
这些都没有参考,说是真假,都无定论。
亦枝把血球收起来道:“我不想和你争,你不愿说,自有人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
她转身直接下山。
亦枝这些年来就这么一个徒弟,说不放心上,不可能。
姜竹桓如果真的想杀陵湛,早在几年前就该动手,能拖到现在,说明陵湛对他而言是有用的,暂时不用担心。
亦枝的冷静总是恢复得很快,山崖顿时只剩下一个人,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声。
姜竹桓慢慢握紧手中的剑。
亦枝的目的他知道,等她发现陵湛的血没有用处,那她也该醒悟过来。
陵湛的血对龙族没有大用处。
死去的龙蛋救不活,除非以命换命,她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选择自己活。
姜竹桓重新回到山崖下,看到陵湛半跪在地上喘大气,他吐了好几口血,地上还有摊新鲜的血迹。
他惨败的脸色就像死人一样,完全没有刚才在亦枝面前的活气。
乱石之中寸草不生,无名剑本就是夺人性命的邪剑,剑气所造成的损伤不可逆转,短短几年里陵湛就能完全控制住这把剑,说怪,但也不怪。
毕竟他是剑的原主人。
姜竹桓站在陵湛面前,问:“在想什么?”
陵湛没说话,他的头低得更下。
姜竹桓忽然叹了口气,从袖口中拿出一瓶丹药,开口道:“你心一直不静,于修炼有碍,药还是断不了。”
这瓶丹药是静心所用,兼有舒缓经脉,陵湛吃了快三年,一直没停过,他抬手慢慢接过药瓶,打开吃了两粒,压下胸口的血腥之气。
陵湛脸上的血色慢慢回来了一些,他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吃药,亦枝过来之前他也吃过,强劲的药效在冲击他的心脉。
“你天生魂魄不全,这点已经输于旁人许多,吃药修炼并不是长久之计,但你要想速成,也只能冒险。”
任何一个对徒弟有心的师父,都不会一次次拿着药促修为,亦枝平日也只是给陵湛吃些固元养体的。
那是在提前透支以后的寿元,当身体支撑不住庞大的灵气时,只有爆体而亡,可姜竹桓的表现却只是像无奈为之,他只是在帮陵湛。
陵湛脑子有些神志不清,他吃药没多久后就见到了亦枝,让他险些分不清这是不是自己吃多了药带来的副作用。
他又吐出口血,手紧紧抓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体力最终不支,摔倒在地,插在练武台上的剑铮铮作响,邪气又开始慢慢扩散开来。
姜竹桓划破手心,滴血在上面,剑慢慢恢复平静。
平静的四周只有山风呜呜吹过,他的视线转向陵湛的脸,突然想血脉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他们不是一个人,却又偏偏都是一个人。
陵湛想要她,自己想保全她的性命,说来说去,竟也是为了同一个女人。
……
姜竹桓在不久之后,也下了趟山,小条看见他时,还特别高兴地和他挥了挥手。
韦羽身上缠了一圈白布,他是病患,晒着太阳,脩元在问他东西。姜竹桓的突然出现让韦羽反应巨大,他立马从榻上翻下来,躲到脩元身后。
这里没有亦枝的气息,姜竹桓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手上的青筋暴出,脸色冷漠得连小条都觉出了不对劲,韦羽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说:“脩元,这位姜道君当年可是和副使在一起过,我那时眼瞎,竟然没发觉副使就在他身边。”
韦羽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姜竹桓知道他是秽安岭的真凶时,砍断了他一只手和腿,封了他的全部修为,韦羽面上不敢说,只暗暗等着亦枝回来给姜竹桓好看。
现在亦枝不在,但好歹还有个脩元,脩元能做到副使的位置,实力自然还是有的。
但他那些话才刚说完,就被发现情况不太对的小条拎着衣领带回了房。
院子周围的温度在慢慢下降,连呼吸都变难了几分,脩元不受影响,在打量姜竹桓。
姜竹桓只道:“不过分|身之术,竟能骗过她,倒也厉害。”
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屋里的人摸不清头脑,脩元的脸色却变得厉害。
姜竹桓来得快,离开得也快,小条和韦羽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茫然,虽说听得懂姜竹桓的话,但却弄不懂姜竹桓的意思。
韦羽更加,他和脩元认识少说也有千年,哪来什么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