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混乱亦枝是察觉不到,她故意早一步走,就是在等姜竹桓离开。
他瞒不过她。
抢人而已,她不是没做过。亦枝背着晕倒的陵湛,只觉陵湛果然是长大了,身体也变重了,长手长脚。
姜竹桓抢她这师父的活来做,做得也实在是没天理,留徒弟孤零零一人倒在碎石中,恶意满满得就算是她都能感受到,陵湛这傻孩子怎么还能信他?
第41章 不喜欢说话
亦枝带陵湛回了自己秘境的山洞。
他身体蜷缩一团,冷极了,意识模糊时又吐了好几口血,身上的血腥味冲鼻,连她给他输灵力都止不住。
山洞里的淡淡荧光充满灵气,能慢慢修复人的身体。最里面的地方,有一颗龙蛋立在其中,里面沉睡一只小龙,在用亦枝的灵力涵养。
亦枝在帮陵湛检查身体,越检查眉皱得越紧,她没急于一时的用血浇灌龙蛋,手反倒先轻轻握住陵湛,跪坐在地上,用自己的灵力修补陵湛被强行撑|大的经脉。
除了姜竹桓会私底下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她也想不到会有人做。
亦枝尚且不是庸俗之辈,不至于连人体内灵力不稳都看不出。但她今天和陵湛见面时,并没有发觉他身体有任何问题。
难道是她今天回来把姜竹桓刺激到了?他就这么恨她吗?恨到要对陵湛下手?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时间过了很久以后,陵湛才慢慢安静下来,他头靠在亦枝腿上,呼吸平缓,只是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山洞四周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杂乱。
陵湛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身上没什么安全感,亦枝慢慢叹出一口气,纤细的手指轻轻扒开他胸前的衣物,手忽地顿下来。
他很瘦,骨头几乎都能隐约见到,身边布满密密麻麻的剑痕,已经完全没了她当年把他养的康健样,亦枝面如寒霜。
陵湛明明是姜家人,姜竹桓当真是半分情面都没留。
龙蛋似乎察觉到她的异常,裂缝变大了一丝,亦枝深吸口气,把胸口中那股怒气咽了下去。
她化出一床干净的棉被,覆上自己的气息,盖在陵湛身上,让他睡得安稳些。
陵湛的眉却皱得越发紧,跟做了噩梦样,亦枝坐在旁边,灵力传入他的手心,安抚他的精神。
世上单纯的人没几个,亦枝却是不想让陵湛卷进这些纷争中,她只不过要他几滴血,未曾想过要折磨他到这种地步。
亦枝俯身亲自己小徒弟额头,心疼极了,她消失不过几年,他何故要受这种待遇?姜竹桓便是挑着陵湛无人撑腰泄恨吗?亦枝长发垂在身前,她慢慢站了起来,消失在山洞中。
等她再次出现之时,姜竹桓已经等在崖下。
他仿佛早就算到即便她带走了陵湛,也一定会回来一趟。
姜竹桓声音淡淡的:“看来你的手,不太||安分。”
只有看了不该看的地方,她脸色才会冷成这样。
她好像变了个人,浑身的气质都凌厉起来,衣袂飘起时,全然没了从前的吊儿郎当样。
山崖间的风寒冷如冬日,亦枝开口道:“是哪只手伤的他?”
“你来找我算账?”姜竹桓古怪地笑了,“上次见你这样生气的模样,还是我杀了个伪装成人的妖魔后,被别人误解为杀人魔时。”
他不会对人下手,而那时的她明明不高兴的,还硬挤出一个笑,跟李宛说他死脑筋。
她说:“倒是我错了,明明姜道君剑下死伤无数,旁人称你一句霁月公子,清风道骨,当真是眼瞎。”
亦枝的灵力凝成一把利剑,剑上有杀气,明显是动了真格。
姜竹桓长身直立,站在崖谷中时,如遗世谪仙,单看他的脸,只会生出一种敬畏之意。
“你和他待在一起,为的是什么,难道自己忘了?”
他的话才落,亦枝的剑尖就已经抵到他的喉咙,她说:“我一向不喜威胁。”
姜竹桓和她的眼睛对上,淡声说:“现在怒气冲冲来找我算账,若是你知道姜陵湛的血对龙族没有半分用处,又该变副样子。”
他的语气让亦枝觉得很不痛快,她能找到陵湛,自然知道他有多大用处。
她手里变出姜竹桓给的那团红血球,浮在掌心道:“我根本就没动用那血,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没用?你是想说,你在骗我?”
姜竹桓的手抬起来,握住她的剑,他黑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指缝间渗出一滴滴的鲜血落在地上。
他慢慢道:“我何必骗你?就算我说百遍千遍姜陵湛对你没有用,你自己也不会信,我为什么又要逼陵湛修炼而后才来白白骗你一次?即便今天你没有私下来抢人,那血到底是谁的,你自己也能分辨得出真假,难道我在你眼里蠢到会不知道你的灵力感知?”
姜竹桓所说不无道理,但亦枝再次对他从哪知道自己的事起了疑心:“你查到过什么?”
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亦枝手上的剑划伤他的手和脖颈。
“你不过是利用他,何须做出这番宠爱的模样?你对姜苍是这样,对他也没任何差别,”姜竹桓拿她的剑指向自己的心脏,“你会变,你只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达不到你设想的,终究不过是弃子,但那孩子喜欢你,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想着你,我帮他脱离苦海,免了下一个姜苍,你现在又来怪我?”
“姜道君,陵湛和你不一样,你我不过露水姻缘,他却是我唯一的徒弟。”
姜竹桓突然笑了,亦枝心觉不对,要把剑收回来时,他自己撞上了她的剑。
……
若说亦枝冷血,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小条一直照顾韦羽,跟龟老子也学过治病救人的医术,见亦枝把浑身是血的姜竹桓送回来时还大吃了一惊,问怎么了。
她慢慢放下姜竹桓,只留一句道:“陵湛最近在我那,不要担心。”
半句都没提姜竹桓。
姜竹桓半跪在地上,小条后背发冷,看他脸时,只觉他是在笑。
亦枝回到山洞的时候,陵湛已经醒了。
如果是个普通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位置,大抵是把这附近都查个遍。但陵湛没有,他只是坐在山洞里,垂下的眼眸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后背有人贴了上来,一双嫩|白的手捂住他的眼睛,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猜猜我是谁?”
他的手倏地攥紧。
亦枝见他久久都没反应,心想这孩子怎么变了这么多,以前该是嫌她烦人推开她,现在动也不动,显得多讨厌她一样。
她放开了手,下巴靠着他的肩膀,从后轻轻抱住他,低声说:“是师父回来晚了,不高兴吗?”
“我要回去。”
亦枝的手帮他系好衣服系带,说:“现在的你不行,姜竹桓没那么好心,他是在骗你,你别信他的话。”
“我要回去。”他重复了一遍。
亦枝不知道姜竹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从前的陵湛对她没有这么孝顺。
当年她和姜竹桓就算不是正儿八经的认真,但好歹也是一起度过一些轻松的时日,她不想他承担罪恶感,瞒下了秽安岭的事实,姜竹桓报复她在情理之中,可他现在都已经知道真相,胡言乱语的话一堆还一堆,又连累到陵湛身上,怪不得她生气。
亦枝松开手,坐到他旁边,从怀里拿出一个手镯,给他带在手上。
陵湛手抗拒性地往回缩,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亦枝装作没发现他手上的那些伤疤,笑道:“我上次为你夺剑,伤了身子,被魔君劫去魔界,魔君心狠手辣,折磨人有一套,拔走我一片龙鳞,让我身体更加虚弱,想逃也逃不出来,养伤费时间,如果贸然逃跑,又会给你带来麻烦,便只能折中一些,让韦羽带着剑来找你。”
陵湛安安静静,没回答她的话,也没再有拒绝她的举动,就仿佛已经放弃了,不想再和她有任何方面的交流。
亦枝还是了解他的,猜到一定是姜竹桓对他说过些什么,她叹口气,道:“我留在你身边,确实目的不纯,但我从不想害你。”
陵湛的视线慢慢看向她。
亦枝道:“几千年以前的事,说了你也不一定信,我也不过是占个血脉因素,脑中亦是一知半解,你或许从未觉得我身体不对,但我其实缺憾之体,除了修炼什么也做不了,从前缺少的养剂太多,出生时便颇为脱力,繁育后代复|兴龙族,单凭我一个人,定是不行,所以想借你的血唤醒我弟弟。”
姜竹桓很聪明,既然能查到她想救龙族,想必她的底细,他应该差不多摸了个遍。亦枝就算再熟悉他,也不能把他说的话都猜到。
陵湛是在闹性子,倒不如直接把话给他挑明白。
亦枝握住他的手腕,再一次心疼。
太瘦了,这孩子太瘦了,从前还小时尚且不论,现在都已经长成大人模样,怎么还能瘦成这样?
“我师父该寻我了,”陵湛声音很淡,“放我回去。”
亦枝顿了顿,说:“你不告诉我姜竹桓说过什么,我就不放你。”
她遇过的犟性子不少,怎么治还是知道的。
陵湛果然不说话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开口的人。
第42章 奇怪
这地方清幽,没有人进得来,亦枝不想亏待小徒弟,随手一施便幻化出陵湛从前在姜家的院子,将山洞隐于之后。
时间又好像回到了亦枝最开始见陵湛的时候。
他一直都不太爱和人交流,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反抗,亦枝和他搭建起感情,废了不少心思,到最后才发现这孩子其实只是敏感多疑,不擅长和人相处,但他渴望旁人的亲近。
占他的床,惹他生气,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亦枝做过很多,她只觉现在的陵湛比以前还要沉默,不管她怎么说,他都没什么大反应。
唯一的那么一点波动,是在亦枝觉得累了时,打算离开他去龙蛋身边睡觉。那时的陵湛久违地抬头,他的眸子黑沉沉,问了一声去哪。
亦枝便没再离开。
她在魔界那些天就没放松过,脩元帮她,在某种程度上让她有了片刻的休息,但她和脩元千年未见,轻易说相信二字,也不是她的性子。
虽说自己急着要救回龙蛋,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要是施术离开几天,这小祖宗不知道又会想什么。
她抱着床被子跟陵湛挤一起,陵湛身体跟往常一样僵直,极其抗拒她的靠近,亦枝脸皮也挺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陵湛,”她朝里边挪了挪位置,盖着被子,转头看他,“不睡吗?”
陵湛坐在床上,慢慢转过头,不看她。他还和以前样很少说话,亦枝握他的手,发现他身体也没了少年时的温热。
明明时间过去也才几年,就算再怎么受打击,他也不该变成这样。
她心中叹口气,侧过身子,脸压着他宽厚的掌心道:“我一回去就见到魔君的人,差点以为你们出事,幸好我跟龟老子熟,知道他肯定带着你们提前跑了……你知道无名剑吗?就你用的那柄,说起来真邪乎,当年差点要我半条命,疼得要死。”
亦枝和他好多年没见,絮絮叨叨的话这一块那一块,说起自己的疼时,还十分心有余悸。
陵湛的心仿佛被攥起来,等回想起自己在姜竹桓那里看过的画面,手又蜷起,胸口泛上一股淡淡的恶心。
他应该讨厌她,本能的讨厌,从心底就不想再见到她。
“姜竹桓是怎么劝动你的?明明以前我让你修炼,你总是说不想,唉……也不知道姜竹桓那脑子怎么长的,连你都被他哄骗过去,人修行一路总该有个目的支撑,你修炼是为什么?姜竹桓是不是给你设了目标,让你杀我?”
她的话突然打断他的思绪,陵湛猛地抽回了手,躺回床上蒙住头。
亦枝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到他,她撑起自己,手刚放在陵湛身上,突然愣在了原地。
陵湛的身体在躲她的手,这孩子讨厌她的碰触。
亦枝沉默收回了手,也没再多嘴说别的。
她嘀咕句真困,然后就扯被子休息,背对着他。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老旧干净的窗户透进淡淡的光。
亦枝睡不着,她不是喜欢强迫别人的类型,陵湛如果不是她徒弟,她也不会费这么多心思管。
她无奈叹出一口大气,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明显。
亦枝心想还是先让陵湛好好养身体,等龟老子回来再让他替自己解释一通。
姜竹桓给她的那团血,的确是陵湛的血,但姜竹桓目的是什么,亦枝已经不想管。几千年前有场圣战,由传说中的暗黑道子挑起,那人实在是阴冷之辈,诡计多端,他杀了无数妖魔,将他们逼出修界,因此灭世的族类不在少数。
那位道子出自姜家,也好在那时候的姜家不怎么出名,要不然事情传开来,现在的三大宗门之一不可能有姜家。亦枝是在那之后出生的,对那些事不甚了解,她也没兴趣知道。
陵湛身体有很强的恢复能力,亦枝曾偷偷取过他心头血浇灌一株死树,效果显著,所以她半分不信姜竹桓所说。
陵湛突然开了口:“你和姜竹桓,和姜苍,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仍然蒙在被子里,说出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但陵湛没叫姜竹桓师父,亦枝愣了愣,转身道:“怎么了?”
陵湛没说话,在等她的回复。
亦枝和姜竹桓关系是很不一般,她勾引他不少回,成功过许多次,干柴烈火的事,哪能拿出来说?接近姜苍倒是为了陵湛,但男|女那些事,却是她自己走的捷径,这同样也说不得。
陵湛好不容易才和她谈话,自己总不好把话给聊死了。
亦枝咳了一声,说道:“我们没什么,姜竹桓是很久前以前认识的,普通朋友,因为一些事反目成仇了,姜苍、姜苍只是夺剑方便,所以我和他走得近,骗他一事挺不好意思的,以后要是能找到时间,我还得去朝他赔个罪。”
陵湛的手紧紧攥住被单,咬牙道:“说谎。”
他这句说话才出口,亦枝就突然掀开了他的被子,陵湛睁眼起身,又被她按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