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惜…”
“舅母放心,外祖母不会害我。对吗?外祖母。”
“对,对,对,我是你亲外祖母,我怎么可能会害你”林氏凸着眼瞪向顾氏,凌厉的目光中再容不下这个儿媳杵在这里,“你个丧门星,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外孙女同我亲近?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指不定一肚子坏水想挑拨我们祖孙的感情。”
顾氏心下叫冤又叫苦,要不是怕老不死的闯大祸连累她的儿女,她管老不死的去死。元惜怎么回事,怎么会顺着老不死的话?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裴元惜,见对方不像是被人蛊惑的样子。心下计较一二,终是没有顶林氏的嘴。
裴元惜问:“外祖母,你赶紧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对付赵姨娘?”
林氏重新激动起来,粗哑的声音因为亢奋显得越发刺耳,“这还不简单,找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半夜摸进她的屋子。”
“这么简单?”裴元惜疑惑不解,“怕是父亲不会相信。”
“你果然是个傻子。”林氏抿着嘴,嘴脸刻薄得紧,“你不会做戏做全一点?下药会不会?那贱人昏迷不醒自然是由着你们摆布。然后你再引着你父亲过去,这事不就成了。”
顾氏没耳听,这是什么长辈。哪家长辈教未出阁的姑娘家下药的,可恨她的玉容就是信了亲祖母的话,差点遭了祸。
老不死的为老不尊,真够不要脸的。
裴元惜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外祖母驾轻就熟,想来以前没少用过这一招。所以当年那位向姨娘并非真的偷人,而是外祖母陷害的。”
林氏脸一变,刻薄的脸变得阴鸷无比。“你说什么?”
顾氏心道不好,连忙把裴元惜拉过来,“母亲,元惜就是好奇问一问。母亲你对这样的事情如数家珍,想来以前是做惯的。”
老不死的洋洋得意地教别人,定然是以前做得多。
裴元惜低着头,“李姨娘家说她是向姨娘的女儿,劳妈妈也说自己是向姨娘的女儿。她们换了我,害我受了十五年的苦,全是因为她们以为自己是向姨娘的女儿。外祖母,你现在教我这些,是想赵姨娘的儿女以后报复到我的头上吗?”
“你个傻子,我是你亲外祖母,我还能害你不成!”林氏怒道:“你要怪就怪你那个没用的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个孩子都看不好。不行,我不能让别人戳我的脊梁骨,你赶紧去让她归家,让她主动自请下堂!”
她冲着顾氏喊,顾氏只觉得耳朵嗡嗡响。
“母亲,这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难道真由着世人指着我们沈家鼻子骂,骂我们教女无方。”林氏一拍桌子,“你去不去?你不去你就自己自请下堂,我们沈家容不下你这样主意大忤逆婆婆的儿媳妇!”
顾氏嘴里发苦,看向裴元惜。
裴元惜道:“外祖母,就不劳舅母跑一趟,我回去亲自和母亲说。”
林氏这才高兴起来,心肝肉地叫个不停,“还是你这孩子体谅我的苦心,媳妇永远隔着肚皮和婆婆不是一条心。你可要记得回去和你母亲说,别让她坏了沈家的名声。还有那个贱人生的孩子,你不能放过她。她占了你的身份十五年,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外祖母给你撑腰,你尽管在裴家闹,我就不信天下没有讲理的地方!”
这天下还真没有讲理的地方,顾氏想。
有婆婆这样的长辈在,何愁家里不乱。这样的长辈那就是乱家的罪魁祸首,偏偏还着占长者的身份动不动就压人。
她不管了,她也管不了,她也不想讨那个嫌。亲娘要让自己的女儿自请下堂,她一个当儿媳当嫂子的无能为力。
裴元惜似乎在犹豫,“外祖母,母亲不会自请下堂的。”
“你是不是傻?她不同意你不会逼她吗?你告诉她,她要是敢不自请下堂我就不认她这个女儿。我倒要看看,她敢不孝吗?”
顾氏暗恨,就是这个孝字。
要不是孝字当头,她哪里愿意容忍这个老虔婆。祸害自己的孙子不够,还想闹得外孙女难做人。
这是什么长辈!
裴元惜一副被说动的样子,又问,“母亲还好说,可元君到底也是父亲的骨肉,我能拿她怎么办?”
“说你傻你还真傻,你还真没白傻十年,不会是到现在还傻着吧?”林氏哼一声,“你不是定亲了吗?找个机会让你未婚夫坏了她的名声,她还不得乖乖给你男人当妾。到时候你是主母她是妾,你想怎么磋磨她就怎么磋磨她,你父亲也不敢说你。”
顾氏倒吸凉气,她简直不敢相信婆母胆大到这个份上。算计大都督,老不死的是嫌所有人都命长吗?
元惜要是敢这么做,不说婚事要黄,便是整个宣平侯府恐怕都逃不掉。亏得老不死还有脸振振有辞,她听的人都没耳听。
幸好她听到外甥女说不敢二字,否则她要气吐血了。
裴元惜连说了两遍不敢,“外祖母,大都督可不是一般人,我不敢算计他。万一被他知道了,他会杀了我的。”
“你怕什么,不是有外祖母吗?”林氏嫌弃她没用的样子,声音越发的大,“你尽管去做,你要记得你有外家给你撑腰。哪怕是拼上整个侯府,外祖母也要替你出气。”
可真是一个好外祖母,宁愿搭上沈家都要替自己的外孙女出气,还真是令人感动。不过顾氏感动不想来,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不怕祸大的老糊涂,这是想害死他们一家人哪。不光要害死人沈家,还要拖着裴家一起死。真要是按照老不死的说的去做,沈家和裴家要灭门。
她急得不行,安慰自己元惜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定然是顺着老不死的,万不会把这样的话当真,更不可能真的去做。
裴元惜好像被壮了胆,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氏的眼神变得可怕起来,“好孩子,不怕。大胆去做,万事有外祖母替你挡着。那什么赵姨娘还有元君,你尽管去办。一个都不能放过!”
顾氏被她的话吓得心惊肉跳,再也顾不上其它的赶紧拉着裴元惜告退。
两人出了屋子,还能听到林氏咒咒骂骂的声音骂顾氏不孝,一口一个要休了她,然后又用一种极其尖利的声音喊着一个都不能放过。
“元惜,你可不能听你外祖母胡说,她是老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顾氏急啊,她真怕裴元惜听信林氏的话。
裴元惜安抚她,“我知道。”
顾氏闻言心下一松,“你知道就好,刚才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你外祖母真是糊涂得厉害,那样的事都敢怂恿你去做。”
她听说过有的老人老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有的老人糊涂后反倒想起很早之事的事情胡乱折腾。她没想到自家婆婆老糊涂后不怕祸大,简直是上赶着找祸。
“外祖母的性情与从前是否大不相同?”裴元惜问。
“性情是变了许多,这种老糊涂病最是吓人。”顾氏感慨着,以前婆母瞧着软和其实也有些拎不清。她们婆媳私下自是有龃龉,面上却都做得极好。是以外人还羡慕她们情同母女,婆媳和睦。
眼下婆母病了糊涂了许多,过往那些藏起来的心思一个个亮出来,不知积攒多久的怨气齐齐发出来,倒是不管不顾了。
裴元惜若有所思,“外祖母瘦了许多,方才打一眼瞧见我竟然有些不敢认。”
说到这个,顾氏恍然想起婆婆刚从庄子回来时着实吓了她一跳。一个人瘦太多,长相都有些变了。“是瘦了许多,都脱了相。”
昌其侯府同宣平侯府格局相似,穿过一道连接内外院的月洞门便是外院。外院松石错落,与内宅的精巧雅致大相径庭。
松石常年不变,景致一年四季如故。
青衣的长衫男子,头上戴着青色的书生巾。清俊不失儒雅之气,温润的眉宇间尽是郁色与消沉。那望过来的眼神复杂难辨,不知是遗憾还是失落。
沈长寅望过来的时候,裴元惜遥遥见礼,他亦还礼。
顾氏黯然不已,叹息自己当初为何要犹豫考虑。若是知道寅哥儿心悦元惜,她定然不会错过机会。
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裴元惜未做停留,迤逦的身影消失在沈长寅复杂的视线中。
因着将近年关,街上的小摊和行人不少。马车堵在一处热闹之地,吆喝声和叫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突然柳则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裴元惜听到车夫回答对方。她收起所有的思绪,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纤细的手绞在一起,她感觉有人在靠近马车。那种熟悉的霸气息令人难已忽视,她感觉自己有些窒息。
春月识趣地下马车,然后车帘掀开,身高腿长的男人利落进来坐在她的右手边。原本马车还显宽敞,随着他的落坐逼仄起来。
车厢内尽是他的霸道之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他神色依旧峻峭,玉山般的气质出尘清贵而冷漠。
不过是须臾间的事,随着他眉眼的缓和车厢内的冷清如同冰雪消融一般尽数散去。她身子略略一松,呼吸之间顺畅许多。
眼角余光注意着他,他抬手放在膝盖上,那袖口至手肘间缝补出来的一道歪歪扭扭的丑蜈蚣映入她的眼帘。
她有些错愕,堂堂大都督怎么还穿着上次的破衣服。她可不信他会如此不注重仪表,更不相信他穷到没衣服穿。
“大人,你身体好些了吗?”她问。
“嗯。”他回着,换了一个姿势,那长长的丑蜈蚣又露出来。
几日不见,仿佛他们又变得生疏。恰如进一步退一步,永远在原地踏步。她满腹心思纷纷杂杂,比之从前更加不愿意再进一步。
马车外,柳则在没话找话,“今年天可真冷,听说年前应该还有一场雪。”
春月以前挺怵他的,接触几次后渐渐胆子大了些。他穿着侍卫服,比起常人来说看上去单薄许多。
“这么冷的天,柳大人也不多穿点。”
“穿大多不利于行事。”柳则道:“咱们北边天冷,不如南边暖和。我听说南边的冬天炎热如夏,常年可着夏衫。”
裴元惜听到南边二字眼神一亮,很快如常。
上一世她特别想去海边,直到死她也没有去过。她不止一次和他描绘海边的景致,他答应她以后会陪她一起去。
“南边确实四季暖和,近海的地方风景极佳,金色的海岸线和笔直的椰林,海天一色一望无际,有着和东都城完全不一样景致。”
这些话,是她对他说过的。
没想到隔着一世,她会在他的嘴里听到一字不差的这段话。瞬间心情复杂,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一时感慨一时愧疚。
“南边蛮荒之处较多,常有民乱发生。朝廷鞭长莫及,虽有安抚之政却总不能根除。待朝中诸事妥善,我欲前往那边一探究竟。”他说。
她心下一动,睫毛轻颤。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等到朝中安定下来,他便带她去海边看一看。承诺言犹在耳,已然物是人非。
外面柳则说道:“越近年关街上越是热闹,布料铺子的生意最好。”
“可不是嘛,眼瞅着要过年了,稍有些余钱的人家都想着置办一身新衣,备上一些年货。”春月望着来往的百姓,一脸向往。
柳则似乎看了一眼马车,道:“穿新衣过新年,这是习俗。”
无新衣,这年便也过得没滋没味了。
对于穷苦人家而言,过年置办上一身新衣确实是天大的事。可对于世家贵族而言,新衣四季都有。
裴元惜这般想的时候,公冶楚手那么一抬,那只丑丑的蜈蚣又进入她的视线。
她福至心灵,“大人,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要不我给你做一件吧?”
“好。”公冶楚垂眸回着。
这个好字一出,她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时隔一世,他还是这般别扭。
第93章 如果没有她…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酒楼的雅间里。
裴元惜仔细回忆自己是如何跟着他进来的,记得他先是说选布料,进出布料庄子不到半刻钟很快选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选,似乎很是随意,然后他们便进到旁边的这家酒楼里。
她知道那家布料庄子是他的产业,世人只道他杀戮残暴,却不知能坐上他这个位置的人仅凭铁血冷面是不能够的,还需强大的财力支撑。据她所知他的产业遍布凌朝,这些产业带给他无数的钱财还有各地的情报。
酒楼上下两层,楼下正中设有小戏台。戏台之上摆放一桌一凳,桌子后面坐着一中年儒生模样男子。
男子一拍醒木,中气十足说起书来。说书声传到二楼,裴元惜脸色渐起变化。这一出名为《傻后传》的故事,傻女一朝清醒后崭露头角,被帝王看中立为皇后。
故事的傻后说的好像是她,那为帝的男人显然是影射公冶楚。当然故事背景不会是当下,除去傻女和皇帝之外,情节出入也较大。
饶是公冶楚如今还未称帝,写故事的人尽力避开许多雷同之处,但凡是有心之人想到的都会是他们,这样的故事竟然还有人敢讲。
公冶楚眉峰聚拢,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在他刚起身时,她立马拦住他,“大人,不可!”
他一身煞气,已然是动了杀意。她拦在他的面前,无视他浑身的寒气与他对视。他的眼神晦暗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黑沉沉欺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
血洗太凌宫、灭门衍国公府、杀光朝野上下不平之人。登基后更是雷霆独断,以强势之态排除异己稳坐皇位,她完全相信他的手上不介意再多几条人命。
他冷睨着她,“你不在意吗?”
她不在意,故事而已。无论编撰者居心何在,故事始终只是故事。“大人若杀了这说书人,只怕正中幕后之人的算计。”
“那倒正好,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
“不行!”她看着他,目光坚定,“大人以为自己是天下的主宰吗?你可以杀他们,但你能杀尽天下人吗?”
他眼中暗涌翻动,煞气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