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从小到大,第一次和同学约着出去玩,也算有长进了。”星及老气横秋地推着和仪往出走,敲敲她的额头:“这样顺眼多了,刚才打扮得确实不像样子,走进银行里会被保安扣下的那种。”
和仪轻哼一声:“跟那群小崽子出去没准儿,一个个身法还没过关呢就想出来搞事。反正今天晚上没大事我就不出手了,相为玉和陆离玉对他们还是蛮有耐心的,我只保证他们站着进去站着出来。”
星及笑眯眯理了理她的衣领:“好,越来越有长辈样子了。”
“你是在说我老吗?”和仪眯眯眼,眸中散出危险的光,星及仍是一副不改的笑模样,推着她下了台阶、走过垂花门,站在一进院里那棵大核桃树下对和仪笑着说:“早些归来啊。”
她看着和仪踩着光影一步步走出了小巷,终于走过去关上了朱红的大门,绕过影壁走过垂花门,就见到顾一鹤站在正房廊下,目光向这边看来。
“别看了,走了。”星及随口道:“我还有一味药没有处理好,你去厅里待着吧,不出两个小时,人也就回来了。”
顾一鹤沉默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有了对着和仪那一副温软的样子。
星及失笑地摇摇头,抬步往第三进去了。
大家约在临近学校的一处铁门处见面,这个时间那里已经上了锁,却拦不住一群非常人。和仪扫了一眼高度,足尖点地轻飘飘落到了墙头上,又轻飘飘落下。陆离玉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不由划过几分赞叹。
这群人的实力大概是分为三个阶层的,除和仪以外,陆离玉、相为玉,加上一个运气爆棚时常超常发挥的毛望舒是第一阶层,卢津阳及几个道家小辈、庄别致的表亲钱仱可以算在第二阶层,这也算是如今业内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更多的是第三阶层,也算优秀,但在一群天才里就不大起眼,却也称得上家里的骄傲。
不难想象,几十年后,玄术界的顶梁柱,就会是这里的一群人。
未来的顶梁柱在有被掰弯的风险下集体进入学校系统学习宗教学,这也算是玄术界从未有过的了,毕竟宗教学学习太过系统,对各种宗教皆有涉及,还有一立主张唯物主义的马克思哲学也是必修课程,能把人放到这里来学习,可知长辈们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陆慢和齐修远应该也是有过□□经验的,俩人通力合作在那里忙活,卢津阳看不过去了,但他走得路子和别人不同,不修身法,他自己还仰仗着师傅上身带他过去,谈何带人,只能悄悄扯了扯钱仱的衣角。
钱仱修湘山法门,赶尸炼僵当然得有一副好身板,带两个人过墙倒没问题,只是看起来不如和仪那样潇洒。
毛望舒窜得最快,猴子一样轻轻松松就过来了,一看就很有经验。和仪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有点同情总抱怨妹妹难管的毛凝眉。
废弃的寝室楼离这里不远,离哲学系的那栋大楼也不远,附近还有学校的职工小区,听说也有风声这里这栋废弃多年的寝室楼要改建教学楼,明年建筑队就要来了。
不过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和仪一颗颗盘着珠子,压在队尾数了遍人,给陆慢和齐修远二人手上添了道咒,保他们不会被鬼神侵袭。
“和姐姐——你就是我亲姐!”陆慢紧紧握住手心,激动地表示。
“别。”和仪拢了拢身上的针织外衣:“我可不想再添个弟弟。走吧,别掉队。”
这边是上了锁的,但那锁是很老的款式,毛望舒上去捅咕捅咕,刚要撬开,锁自己就崩掉了。
沉重的锁头落地,发出“啪”的一声,毛望舒自己吓得差点蹦起来,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锁头:“我现在已经有了隔空开锁的功力吗?”
“别想了——”卢津阳抬手揉了揉眉心,“那是年头久了,上锈,又风吹日晒得脆了,你在外头一使劲,里头就崩了。”
“嗷。”看毛望舒那样子倒是挺像带着做个纪念的,可惜那玩意死沉死沉的,她自己就背了个精致的小包,装不下这东西,背着大书包的只有相为玉,里头好像装着什么棍棒装物体,上下两边都撑出来,她也没那底气去让人家佛子给她背东西,只能无奈放弃这个选项。
多年没开的门乍然被推开,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和仪皱了皱眉,钱仱已经低声说:“快进。”
大家立刻鱼贯而入,脚下动作都放得很轻,猫儿一样,没发出半分声响,倒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样子。
和仪想到这里,忍不住好笑。她仍然断后,回身把门一关,灵力包住门轴,于是偌大的厅里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能听到。
看得出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或者说这边的校区本就是荒废许久后翻新的,无论是艺术系的大楼还是哲学系的大楼,都是这一二年新建的,这一栋寝室楼还没排上号呢。
厅里好大的灰,人们进屋的动作激起了一波的灰尘,和仪很有先见之明地从口袋里掏出防尘口罩戴上,又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卢津阳偶然间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没吓得跳起来。
“和、和师啊——您怎么打扮成这样了?”卢津阳磕磕巴巴地问。
和仪也磕磕巴巴地回:“我、我、我……我怕灰。”
卢津阳讪讪一笑,对她叨扰般地一拱手,继续和钱仱压在队中走。
是陆离玉和毛望舒开路,他们二人都精于符咒之术,体术又好,干起架来没有怕的。相为玉紧随其后,背着个沉重的大书包却仍然步履轻盈,和仪看着忍不住目露赞叹:不愧是盛名在外的佛子。
探险嘛,又不是什么任务,当然是哪里有阴气奔着哪里去,毛望舒的茅山法虽然不咋地,但对阴气的感应却还不错,她在前面带路,大家跟着,偶尔有兴奋者交谈,是完全当来度假的了。
走在前面的陆离玉听到声音,忍不住微微皱眉,刚要开口,相为玉却好像感受到了一样,抬手按住他的肩:“算了,出来玩的嘛,还是放松些好。”
“是我想差了。”陆离玉眉眼一松,毛望舒看到这一幕,回头冲大家说:“虽然好几个大佬在这我心里还是很有底的,但是请大家小点声说话,毕竟这边什么状况咱们也没得到消息,玩意有什么厉害的呢?”
她这么一说,交谈声顿时停了,毛望舒又笑眯眯道:“不过到底咱们也是来玩的,说两句话没关系,和师还在这儿呢,咱们就等于带着王者大佬打青铜局,no 怕滴~”
和仪听着她这一番话,忍不住轻轻一点头,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温和:和她姐姐还是有几分相像之处的。
四楼之下,风平浪静。
这一座小楼建造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七层高,供水、供电系统完善,在当时已经算是全国范围内非常好的大学宿舍楼了,走廊里挂着伟人像、先贤录,各种使人奋进的标语,还有墙角早已枯萎却尚未成灰的绿植,不难想象此处当年是何等的生机勃勃。
前面每个人都随身带着手电,毛望舒更是夸张地搞了一个五十米内强光的大玩意,把周围的一段路照得亮堂堂的。
和仪夜能视物,倒是没带手电,只一边拈着珠子一边走在队尾,时刻注意着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及周遭的状况。
走着楼梯,大家上了五楼。
“嘀嗒—嘀嗒—”似乎是钟表秒针走过的声音,又似乎是水滴打在地上的声音。
微微泛黄的白墙上带着凌乱的血痕,“呼——”地一声,走廊里的窗户猛地被吹开,楼里瞬间布满了风声,又似乎暗含鬼哭声,远方传来“桀桀”的低嚎,来源于走廊的尽头。
“嗷嗷嗷!”来之前,大家以为嚎得最厉害的应该是陆慢和齐修远,然而此时响起的竟然是三重奏,卢津阳锲而不舍地给二人合着声,带领二人逐渐走向high c的高度。
“唉。”钱仱叹着气抓住了卢津阳的肩膀:“睁大眼睛看看,就这种招数都能把你吓到。”
卢津阳双手捂着眼睛死命挣扎:“我不看我不看!我告诉你们你们都离我远点!我们家天霸师傅老厉害辽!”
“这胆子小得呀。”看在是自己的小迷弟的份上,和仪无奈开口:“你来我身边走。”
“嗷嗷嗷!”卢津江发出了连声的呐喊,但不同于刚才的恐惧,现在就是满满的激动,但很快,他又顿住了:“和师我不敢走啊——”
“怕啥子哦!”和仪手一伸,冥冥之中仿佛一条灵气练成的线拉住了卢津江的手,把他拉向了和仪。
“酷哦!”毛望舒忍不住感慨一声,然后看一看瑟瑟发抖的陆慢和齐修远,还有几个第一次出来的也有点慌乱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问身边的陆离玉和不知何时走到前面的相为玉:“二位大哥,有什么鼓舞人心的方法吗?”
陆离玉沉思一会,眉头紧皱,“金光咒都忘到——”
“行了,别说他们了,第一次出来,害怕是正常的,还有两个不会的呢?”相为玉轻笑着开口,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智能话筒来,调试一会,放到口边公放开唱:“南无怛纳达拉雅雅南无阿里雅佳……”
《大悲咒》。
毛望舒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又有些佩服:“服了!一看这操作就很纯熟。”
《大悲咒》显然是很有辨识度的,声音一响起,陆慢和齐修远就明显松了口气,几个心里发慌的道家子弟也开始默念《金光咒》,陆离玉回头看到这一幕,眉头才松开。
和仪在后面看着,眉眼间浸润出几分笑意来,再一歪头,卢津阳肩膀上蹲着个大狐狸的虚影,还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拿尾巴拍打着卢津阳的后背,卢津阳却好像壮了胆子一样,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往前走。
和仪笑着,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地一摆,几缕缠绕在众人身上的浓重怨气悄然散去,和仪仰头看了看,却只看到房子的顶棚。
蹲在卢津阳身上那位歪头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和仪,和仪也笑着回看过去,不忘伸手揩了把油。
野生家养的大狐狸皮毛油光水滑的,和仪手上镀了层灵力,自然能摸到,她也不白嫖,做了个口型说给买鸡腿。
大狐狸倒是有原则,让和仪撸了两把就把蓬松的大尾巴收了回来抱在怀里,爪子指指卢津阳,又指指和仪,做了个动作,示意和仪护着卢津阳,两相抵了。
“会做生意。”和仪轻笑着夸了一句,敲敲卢津阳的背:“别那么悲壮,以前没干过活吗?”
“干、干过,可也没这样干过啊!”卢津阳叹着气:“干我们这行的,谁往这凶地闯啊!我今天跟着来,算是晚节不保了。”
“你要是晚节不保,只怕我都没有晚节了。”钱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低声说:“和师,前头有动静。”
“我知道。”和仪安抚一笑:“别管他,跟着走吧,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来。”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道袍的小男生忽然从队伍末流冲了出去,直奔走廊尽头。
“我靠!”毛望舒忍不住骂了一声,从小包里抽出符咒就要打过去。“望舒!”和仪叫住了她:“跟着过去看看。”又对走在队伍末的人说:“等会儿别慌,我知道你们里有第一次出来,见到这种场面的,把家里、师父教给你们的、告诉你们的都好好想想。以后都是要独立顶事的人,总不能指望永远带着外援吧?”
“……是!我们明白了。”
“走吧。”陆离玉手持一把木剑,木剑通体呈暗红色,上头花纹繁复,看在内行人眼中就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其上金光大盛,流转的气念与陆离玉皆如出一意,可见是陆离玉随身法器。
“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像是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又像是木屐踩在木地板上,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然而这一次,在场的无论慌与不慌,都稳住了自己,手握武器,虽是做好出手的准备。
和仪拈着手中的珠子,眉目冷冷,银铃上附着一层阴气,随时能飞出去御鬼。
许是看到大家不慌,“哒哒哒”的声音停住了,只是走廊尽头的鬼哭声猛地顿住,取而代之的是“桀桀”的笑声与男子的喊声:“啊啊啊——”
一声响彻天际,相为玉眉目隐隐透出冷厉来,话筒的伴奏被取消掉,只留扩音模式,回手递给了一个道家小辈。
那小辈顺从接过,陆离玉淡淡道:“《金光咒》。”
“好。”这名小辈和仪知道,京城本地玉皇宫的弟子,也算是天资出尘,应该是叫江离,记得和仪当时还吐槽过道家这一代出众的弟子是和“离”字刚上了,毕竟肖越齐还有个带离的小名呢。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江离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吟诵经咒还带着韵律,让人不知不觉就听得入神了。相为玉轻轻勾起一抹笑,持着手中念珠继续向前开路。
其实走廊本是没什么危险的,除了声音吓人点,就连阴气缭绕都被经咒声打散了,和仪步履稳健地走在后面,手忽然抬起在陆慢和齐修远二人身上轻轻拂过,二人只感觉一股暖流淌入身体,不再像刚才一样遍体生寒。
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不敢说话,只能回头满含感激地看了和仪一眼。
发出声音的是走廊尽头的一间寝室,门大敞着仿佛在欢迎众人进去,毛望舒撸撸袖子,一身凶煞之气地往里走,然而并没有发挥什么用处。
寝室是很陈旧的铁架子上下床和简单的衣柜、书桌,小猫三两只的女鬼在屋子里,还有刚才跑出来的那个道袍男生,他面对着窗站着,身形扭曲,两脚作出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反拧动作来,四肢不断扭动,月光洒在室内,他仿佛在拜月扭动。
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大家好像对周围的呼吸声再敏感不过。
和仪靠着走廊上的窗台,双脚离地被阴气托着悬空高了一截,能够轻轻松松地越过前头的一颗颗脑袋看到寝室里的景象。
阴气也是取之于当地的,毕竟和师现在还带伤在身,不想浪费灵力。
鬼哭声,不见了。
鬼笑声,不见了。
男子哭嚎声?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