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璇困得睁不开眼,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蹭过小臂,想是岛上那只边境牧羊犬在作怪。
虽然边叙养个狗也非要狗连品种都姓“边”,但那只边牧跟边叙不投机到几乎相看两相厌,反倒挺喜欢亲近梁以璇。
梁以璇也不能跟狗计较,捂着耳朵侧身躲开。
下一秒却听见狗在她耳边说了人话:“醒了。”
梁以璇蓦地睁开眼,偏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高眉弓,深眼窝,鼻梁窄直,山根挺拔。浓密似鸦羽的眼睫下,那双狭长的眼此刻半眯半睁,眼尾下端洇了点桃色。
就是这双一情动就涨起赤潮的眼睛,总让人误会他用情至深。
梁以璇还在恍惚,边叙撑在她身侧的手臂已经往下滑去。
她及膝的裙摆很快到了腿根。
梁以璇神智回笼,挡开他的手,目光闪烁了一下:“生理期。”
边叙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
定定看了几秒,他遗憾地抚平她的裙角,走到床边那张沙发,抬手松开一粒衬衫纽扣,掀了掀眼皮:“那怎么过来了?”
第02章
要不是他嗓子还哑着,这语气,好像刚才的亲昵全是她的一场梦。
梁以璇忍不住想,这张嘴真是有魔力,总能把她本来就不多的话全堵回喉咙里。
偏偏他每次看起来又不像故意呛人。
譬如现在,他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从玻璃壶倒着冰水,时不时瞥她两眼等她开口,应该在真情实感地好奇:她不是来做爱,难道是来做客?
他大概打心底觉得,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什么见面的需要。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毫不避讳。
梁以璇唇抿成平平一线,从床上坐起来,理平整被揉皱的衣襟。
那只蹲在床边摇尾巴的边牧扒着床沿来拱她。
她捏了捏它的脚趾,语气冷淡下来:“巡演结束就回国了,我来跟它道个别。”
“大半夜过来就为了条狗?”边叙滚动着喉结灌下半杯冰水,撑膝起来,留下一句“那你慢慢道”进了浴室。
梁以璇抱狗的手势一顿。
下一刻,缺失共情能力的实木门“砰”一声直楞楞阖上。
纱帘隔绝了窗外的月光,冷色系装潢的卧室只点了孤零零一盏夜灯,浴室传来的潺潺水声反将空荡的房间衬得更清寂。
梁以璇垂眼抱着怀里的狗,机械地一下下给它梳理毛发。
从阿姆斯特丹车水马龙的广场到这汪洋大海上的偏僻孤岛,所有的波澜起伏都成了一潭平静的死水,只剩浓稠到化不开的疲惫。
*
困得又一次打起瞌睡的时候,梁以璇才听见开门声。
边叙拿毛巾擦着头发,赤身走了出来。
水珠从他发梢滚落,淌过平直的锁骨和一道道分明的肌肉纹理。浴液清冽的木质香混合着男性气息慢慢弥散在空气中。
边叙洗完澡一向怎么舒服怎么来,从不因为房间里多了个她就多围一块布料。
梁以璇曾经以为这是不拘小节,后来道听途说,才知道这是男性潜意识里对一段关系绝对掌握和极端自信的表现。
她不知道这说法有没有心理学依据。
梁以璇把怀里睡着的狗放去脚边,起身看他走近。
边叙到她跟前曲起食指,拿指节蹭了蹭她的下唇:“看什么?”
她偏头躲开去。
“不想动嘴就别瞎看。”边叙扬了扬眉,把毛巾随手往沙发一扔,“还不睡觉?”
梁以璇撑着眼皮摇了摇头。
刚才静下心来想了想,别说边叙在录音室连续待了十个钟头,他手机里连APP都没几个,就算闲也不看八卦。
既然他不知道新闻,她当然等不到解释。
来都来了,至少问清楚再给这段关系判死刑。
梁以璇仰起头来:“我想和你……”
“我不睡,要去录音室。”
梁以璇没来得及说完整的“聊聊”两字滞在嘴边。
“你不是才从录音室出来吗?”她轻轻皱了皱眉。
“刚有些新思路。你先睡,早饭会有人送过来。”边叙像安抚小猫小狗似的,抬手抚摸上她的后颈,摩挲两下又松开,拎起浴袍走出了房间。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
一起吃饭,睡觉,听音乐会,他不期而至的灵感永远排在第一。
他可以随时随地放下手头任何事,毫不留恋地奔赴向他的钢琴,他的乐谱,他的录音室。
前一秒你侬我侬,后一秒平淡抽离。
然后她就从晨曦初露等到夜幕降临,再眼睁睁看天光乍破,新的一天又来临。
当他留下一句“归期不定”,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闭关一整月,而她在漫长的失联之后打算结束这种不正常的恋爱,却又等到他从天而降,喂来一颗浓情蜜意的糖——
也会有那么几天,他哪里都不去,只跟她待在一起,像要长在她身上。
于是她被糖分麻痹,得以忍受下一次煎熬。
跳了十五年芭蕾的人,果真耐性十足,擅长忍痛。
今晚她甚至在想,要是边叙真踩到了那条底线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她就可以攒上个“谁年轻时候没爱过个把渣男”的故事掉头走人,好过永远为他的事业让步,一边难过一边反复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欠懂事。
想到这里,梁以璇忽然一刻也不想再等。
*
干站了十分钟,梁以璇拉开房门,进了电梯。
她此刻所在是山顶一栋三千平的独栋别墅。边叙的录音室在隔壁那片结构复杂的平层建筑里。
那里配备有全球最尖端的录音科技和器材,数以百计价值斐然的古董乐器,能够容纳百人编制的大型交响乐团现场演奏。透过录音室的巨幅落地窗,郁郁葱葱的森林和海天一色的景致一览无余,天然滋养创作灵感。
可惜她只远远站在门外看过几眼。
边叙在工作状态容不下闲杂人。虽然他从不缺钱,也绝没有合作方敢给他定deadline,可正因为他做音乐完全是为了自我满足,才更全情投入。
抵达一楼,梁以璇走出电梯,循着记忆穿过挂满油画的走廊,在拐角处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
“老板闭关没看手机,我在这岛上也活成2G网了,刚刚才听说新闻。”
“国内没人联系这边啊,怕触老板霉头吧……”
“我哪晓得有没有那回事儿,我就一管岛的保姆,那天又没跟着老板去阿姆斯特丹……反正对外澄清就是了。”
“这种小打小闹用得着老板开麦?你把这话往他跟前说,他指定就一句:我看起来很闲?”
“对,我刚跟贝莹那边的经纪团队确认了,他们在处理了。”
陆源一股脑讲完电话,一回头看到梁以璇失神地站在走廊那头,不知听了多久。
“梁小姐,您都听到了……”陆源一拍后脑勺,紧张地走上前去。
梁以璇“嗯”了一声。
“该不会您来之前已经看过新闻了吧?”见她一点不惊讶,陆源越想越头脑发热,“那我还在车上放了那歌,对不起啊梁小姐,我真没眼力见儿……”
“不是,”不想让无关的人为难,梁以璇笑了笑,“我今天也在忙。”
陆源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在电话里说了模棱两可的话,赶紧道:“嗐,没大事儿,都是狗仔看图编故事。刚才我给老板看了新闻,他一点儿没上心,您也用不着在意。”
梁以璇迟疑地眨了眨眼:“他看过新闻以后……直接去了录音室?”
“对,就十分钟前,老板说了句无聊,让我看着处理,一瞧这态度就不是真事儿!老板当时是去阿姆斯特丹见一位词作人,压根儿没注意那天是七夕。估计碰上贝小姐在外边喝多了,随手送她一趟,这不,开的那车也是贝小姐的。”
陆源解释了一堆,梁以璇的注意力却早被拉走。
“你说……他不知道那天是七夕,去阿姆斯特丹是为工作,其他只是随手顺带?”
陆源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回忆着边叙刚才的原话:“刚老板还问了句——那天是七夕?您看老板绝对是无心的,什么幽会贝小姐共度情人节,简直无稽之谈!”
梁以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梁小姐,我是不是哪儿说错了……”
“没有,”梁以璇淡淡一笑,“多亏你提醒我这些。”
*
次日上午十点。
陆源被闹钟叫起来溜狗,把那只边牧伺候好了,顺带去了趟边叙的住处,到地方正好见他从卧室穿戴齐整地出来。
看起来应该在录音室待了一宿刚回来。
“人呢?”边叙指指空无一人的卧室,抬起手腕整理袖扣。
陆源没睡够,人还发懵:“您说梁小姐?”
“不然?”边叙眉头一挑,走到外间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哦您当时在录音室,我就没跟您讲,梁小姐凌晨走的,说跟舞团统一行动,赶今儿中午的飞机回国去,就不等您了。”
边叙拿刀叉的动作一顿,嘴角一扯:“还真是为了条狗来的。”
陆源没听懂,又怕问出傻话,换了话茬:“老板,凌晨我讲电话不小心被梁小姐听见,她知道您和贝小姐的新闻了,我费了老大劲儿圆场,也不知她信没信……您要不要再跟她解释解释?”
边叙指间的餐刀破开一片奶酪吐司:“吐司烤久了。”
“啊?”
“奶酪有腥味。”边叙皱起眉头。
“……”
都是顶配的奶酪了,哪来的腥味?
这种连“澳龙活剥之前已经奄奄一息”都能品鉴出来的皇帝嘴,果然不是吃什么都香的小老百姓能理解的。
“我回头严肃批评厨房。”陆源捏了捏拳,见边叙光顾挑三拣四,只好自顾自拿手机登录微博,看看新闻进展。
岛上网络信号偶尔有点随缘,陆源刷了半天才刷出热搜话题#贝莹方否认恋情#。
ROF工作室:「近日各网络平台中有关我团成员贝莹女士“恋情”的内容均为不实信息,贝莹女士在阿姆斯特丹三天两夜的行程皆为今秋个人新单曲工作相关,感谢期间边叙老师对后辈的指导及照顾,也感谢大家关心。」
陆源把手机拿给边叙看:“贝小姐那边发文了,朝工作关系澄清的,倒往自己身上贴了波金,搞得好像您指导了她新单曲……等歌出来您撇撇清?”
边叙看也没看屏幕一眼,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打着了火机:“随她去。”
听这意思是给贝莹留点面子。
陆源把握不准边叙对贝莹的态度,也不敢多嘴问,要真知道他家老板做了亏心事,往后他在梁以璇面前不得心虚死。
人家梁以璇多好一姑娘,跟他家老板有大半年了,低调得一点没声张,难道是攀不上利益?
先不提这资本横行的年代,钱能给人疏通多少路子,单说边家爷爷在歌舞剧界德高望重的地位,四通八达的人脉,就跟梁以璇的行业完全挂钩。
可之前南芭董事会的人偶然撞破边叙和梁以璇的关系,想破格给梁以璇安排个主演角色,让她有机会提前晋升,反倒被她给拒了。
陆源犹豫着提醒:“梁小姐这会儿估计还没登机,您真不给打个电话?这新闻澄清归澄清,俗话说得好……”
“我给你工资请你来讲相声?”边叙掐灭燃到半截的烟,起身走进卧室,懒懒打了个呵欠,看样子是去补觉了,“天黑前天塌了也别来敲门。”
第03章
十几小时航程过后,清晨六点,梁以璇抵达南淮市西郊机场。
因为跟腱炎状态不好,梁以璇在秦荷的安排下从经济舱升到了公务舱,比舞团多数人早下机,取了行李以后一个人往外走。
在三号门外等车的时候,秦荷跟了上来:“小璇还在呢,没人来接你?要不你跟我走吧,我老公马上就到。”
连夜渡海,又马不停蹄赶了一趟长途飞行,梁以璇体力濒临透支,连基本社交也疲于应对,只想坐上陌生的出租车当隐形人。
可秦荷的热心肠又难拒绝,她只好扯谎:“不麻烦秦老师了,我朋友一会儿就来。”
“男朋友吗?”
“不是,”梁以璇尴尬一笑,“跟我在西江花城合租的室友。”
秦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师没别的意思,这两天跟你打听这事是因为有个综艺节目找上了舞团。我看来看去你最合适,形象出挑,为人处世也得体,专业素质又过硬,出去不砸南芭招牌,就是节目组那边要求参与者单身。”
梁以璇摇摇头:“秦老师,我只想好好跳舞,您把机会留给其他人吧。”
秦荷以为话说到这份上,梁以璇至少问问是个什么综艺。
“你们这些孩子,有几个呢太浮,眼看在这行发展不行,挤破脑袋想去当网红,进娱乐圈。你呢油盐不进,死认练功房,也不出去走走看看。”
“去年曹指导说了吧,你是芭蕾舞演员,选角不光看舞技还看演技,看你像不像这个角色。你这年纪阅历本来就少,还闭门造车,以后怎么撑得起那些大剧?”
梁以璇垂下眼睫:“我知道。”
“老师没批评你,只是提醒你磨刀不误砍柴工,多丰富丰富生活,对你突破瓶颈有帮助……”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秦荷匆忙跟梁以璇道别:“我老公来了,那先这样啊小璇,周末记得去医院检查跟腱,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我,该治疗治疗,该休假休假,不用有心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