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气,看上去是跑过来的,“首先,让我们先把他弄醒。这样昏迷下去可不好。”他快步走上前,发现了梅森额头上搭着的帕子:“你做得非常好,简小姐。”
简爱起身,给他让开了软榻边的位置,看着他用嗅盐把梅森先生熏醒了。
“我会死吗?”梅森先生虚弱地开口。
“别这么说,我的朋友。”罗切斯特先生熟练地剪开了他腿上包扎的布条,换上一根新的,“不过是一些皮外伤,我已经喊了医生,明天你甚至都能走动了。”他用力,把汩汩的鲜血勒住。梅森先生痛苦地倒吸一口冷气。
“简小姐。”罗切斯特先生做完这一切,看向她,“你能帮我看着他吗,我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别让他晕过去。”简爱点点头,她知道,在重伤的情况下,彻底晕过去很有可能就喊不回来了。
罗切斯特先生递给她一瓶嗅盐:“如果他晕过去了,你就用嗅盐把他弄醒。如果他的额头更烫了,对面那间屋子里就有清水——啊我忘了,你夜盲。”他站了起来,有些焦躁地走了几步,然后打开房门,走到对面的房间,一阵捣鼓之后,简爱发现那边传来了烛火的光,罗切斯特先生用几根蜡烛给她照亮了一条路。
“谢谢您,先生。”罗切斯特先生微微点头。“那么,我就走了。别让他晕过去。”他又吩咐了一次。简爱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离开了。简爱回头继续照看这位先生,他面色发青,嘴唇颤抖着,看起来随时都会晕过去。简爱踟蹰了一会儿,决定和他说说话,顺便侧面套套话。
“梅森先生,您是伯莎·梅森的兄弟吗?”她直接问到。
梅森先生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哦……是的!爱德华已经跟你说了?”他没想到,罗切斯特先生维持了十几年的秘密居然已经主动告诉了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姑娘。简爱为他擦了擦顺着额头流下来的冷汗,开口道:“是的,我已经知道了。她就在隔壁,不是吗。”
梅森先生皱紧了眉头,咽了一口,似乎是一口鲜血涌了上来,简爱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又端了一个盆,让他漱口。“咳咳,你是……?”
“简·爱,我是这儿的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哦,那个瓦伦小姐……”
简爱把盆和杯子都放在了一边,假装不在意地问道:“罗切斯特先生收养了瓦伦小姐,你们不担忧吗……毕竟……”
“看来他也没有全告诉你。”梅森先生轻声道,“这是我们欠他的。”
“欠?那你们就没有想过补偿他吗?”
梅森先生露出了一个苦笑:“爱小姐,你还太年轻……不是所有的亏欠都能补偿的。我们已经身处地狱了,魔鬼争先恐后地抓住了我们地脚踝,上帝哪怕再仁慈也不会原谅我们的。”
“这就是你们一错再错的借口吗?”简爱生硬地回答,她实在有些愤怒,“或许不能回到人间,或许不能去往天堂,但是一点努力也不做,任凭魔鬼将你们吞噬,那也太软弱了。”
“你们堕落的时候,将一位无辜的良善人也拖下了水。互相拯救或许上帝会网开一面的。”
梅森先生似乎被她大胆的顶撞吓到了,久久没有说话。他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清醒地思考,逐渐失去了意识。简爱看他的眼皮逐渐耷了下来,赶紧拿嗅盐放到了他的鼻子底下。见他又慢慢醒过来了,简爱最后说了一句:“总要踏出第一步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当中,梅森先生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简爱坐在地毯上关注着他,随时准备递上嗅盐。
烛火在门缝中透过的风的吹拂下晃动着,将简爱在墙上的影子照得张牙舞爪,梅森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冷战。旁边的门时不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有魔鬼在挠门,随时就要破门而出。
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骇人。整个桑菲尔德都陷入了寂静,只有这个房间,一门之隔的地方关着一个疯了的女主人,她的兄弟和她的丈夫都被折磨地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她的兄弟如今被她咬得满身鲜血,她的丈夫内心也是鲜血淋漓,只有在离开桑菲尔德把自己投进光怪陆离的欢乐场中才能让伤口结痂。
幸而,这个沉默没有维持很久。罗切斯特先生果然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回来了,卡特医生拎着他的箱子跟着走了进来。
简爱起身,站在一旁,看着卡特医生熟练地给梅森先生用药止血。罗切斯特先生走出走进了几次,最后和医生一起强行撑着把梅森先生带到了楼下,约翰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爱小姐,谢谢你的……提醒。”离开时,梅森先生回头,在晨光中对她说。
简爱抬头,看着他的棕色眼睛,里面满是困惑和纠结。“上帝不会放弃他的孩子的。”罗切斯特先生侧目看了这两人一眼,思考着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祝您安好,梅森先生。”简爱看着他登上了马车,和医生一起离开了。回头,桑菲尔德的老旧宅子在晨光中竟然有一些诡秘的神圣。
第17章 晨曦中的对白
迎着晨曦,简爱和罗切斯特先生慢慢往宅子走去。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脚步踩在枯树枝上发出的声响。地平线上,朝阳露出了一个角,把天际染成了灿烂的金橘色。
此时正值隆冬,天亮得很晚。远远地,简爱已经能听到早起的仆人们打扫卫生,生火烹饪,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客人们由于前一晚的欢乐,都还沉睡在梦中。
罗切斯特先生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大步地走在她面前,反而绅士地和她保持同样的速度,走在她的身侧,似乎有意想和她交谈。
“你十分困吗?简小姐。”“还好。”简爱抬头看向了旁边的人。“您想和我谈谈?”
“是的——你总是这么直接!”他的语气竟然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欢快,“我们去你的秘密领地坐坐吧。”简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们没有再往宅子走去,罗切斯特先生带着她拐了一个弯,进入了一个不易觉察地小道,直接通向了那片小水池。
“这里曾经也是我年少时放逐自己的地方。”罗切斯特先生熟门熟路地坐在了大石块上,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巴掌大的时候,孩子气地砸进了水池。冰面被打破了一个小洞,咔嚓咔嚓的几声,裂开了几道纹路。
简爱没有地方可坐,只好站在他身侧。罗切斯特先生坐在巨石上,刚好能和她平视。
“上一次这样玩的时候,我可万万想不到,命运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他看着冰面,脸色居然十分沉静,完全没有前一晚失控的绝望,“你昨晚害怕吗?简小姐。就和那个疯子一墙之隔,面前那个并不柔弱的男人竟然也是她的手下败将。”
“您已经落上了锁,先生。再说普尔太太也在呢。我并不害怕。”简爱回答道。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捡起了一块石头,扔向了冰面,只是她的力道太过弱小,并不算薄的冰面没有被打穿,石头还在上面蹦了开来。
简爱又挑选了一块更大的时候,狠狠地砸了下去,这下冰面裂开了。罗切斯特先生侧目观察着她着孩子气地动作,嘴角微微上扬。“是了,你并不是一个淑女!淑女可不会如此胆大包天。”
“您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我能把这当作是称赞吗?先生?”简爱也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当然是一种称赞!”罗切斯特先生看向了她,“那么第一个是谁?”
“您的朋友,达西先生。”
“哦!达西先生!”罗切斯特先生挑了挑眉,不说话了。
“怎么?你们不是朋友吗?”简爱好奇道。
“他的父亲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仁慈宽厚的人,总有一副好心肠。我曾经在最失意的时候独自骑着马就去打猎,被一只恶狼击伤,我的鲜血流了满地——不会比你昨天看到的情况要更好,正当我以为这下真的要去见上帝,甚至感到一丝解脱的时候,他救了我。”罗切斯特先生回忆着,他的语速变得很慢,“他是一个总让人感到快乐的绅士。”
“那么,达西先生呢?”
“小达西先生和他的父亲可不太一样。”罗切斯特先生露出了一个怀念的表情,“啊!他就像我年轻时那样——这样说我好像也有了年长者的意思——生性傲慢,虽然他也有他的理由,毕竟那么大的彭伯里庄园只有他一个继承人,他有着幸福的家庭,这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可是幸福的泡沫往往一触即逝。命运女神不会放过任何人,老达西和达西夫人相继离世,只留下他和他年幼的妹妹。”
“这样看来,达西先生的忧郁也是有理由的。”简爱语气低沉,“他的忧郁可让小姐太太们心疼不已,当然他的高傲也让她们退避三舍。”
“哼!年轻人。”罗切斯特先生冷哼了一声,“你也对他感兴趣吗?简小姐。”
“不——”
“那么我就当这是实话了。”罗切斯特先生很快换了一个话题,“那么,谈谈那位英格拉姆小姐吧,她可是全场的焦点。”他的语调不无讽刺。
“嗯……这又回到了那个问题,您是要我以什么身份来谈论呢?”
“简小姐,你总是喜欢玩这种把戏!”他哈哈大笑,“那么,先以家庭教师的身份!”
简爱微微一笑,也觉得这个常被她提起的“身份”问题十分有趣:“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来看,如果她成为了桑菲尔德庄园的女主人,那我就不得不和阿黛拉尽快离开啦!当然,您可要负全部的责任。”
罗切斯特先生不回应她,只是又说:“以我的——‘朋友’的身份来看呢?”
“那我只能劝您尽早让她失望了。哦!您说‘朋友’!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在达西先生面前这样说。”
罗切斯特先生挥了挥手,无所谓道:“你今天倒是直接!”
“先生,这既是为您,也是为她着想。首先,梅森太太!这可是头等重要的人物!很抱歉,又要提及她了。她还在桑菲尔德一天——”简爱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但是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到,“您就不会有一位新的罗切斯特太太。至于英格拉姆小姐,您一定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就连下人们也不能说自己毫不知情了,但是她,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如果成为了罗切斯特太太,以她‘宽大’的胸襟,阿黛拉和我可都要重新找一个去处了。”
罗切斯特先生没有说话,他看着湖面,看上去又像是发呆,又像是思考。简爱只好补充道:“背后议论别人真的让我汗颜了!先生。”
罗切斯特先生还是没有说话。简爱抿了抿嘴,她也习惯了这位庄园主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善变的态度了。周围都陷入了寂静,偶尔远处的寒鸦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声,翅膀扑棱棱地撞开了枯树枝。原本被罗切斯特先生用石头砸开的冰面发出咔嚓一声,裂纹更大了,一些碎冰掉了下去,整个冰面分出了几小块冰片沉沉浮浮着。
“时间不早了。”罗切斯特先生起身,抖了抖衣袍,“回去吧。”简爱早就冷得想打哆嗦了,她昨晚上楼的时候可没想到会一晚上回不了自己的房间,只披了一件单薄的晨衣,她跺了跺脚,追上了又开始大跨步的不体贴的罗切斯特先生,往大宅子跑去。
从侧门进了宅子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手上抱着色彩浓郁的花瓶,走向餐厅的费尔法克斯太太。她在指挥佣人们把餐具一套一套地摆好,把壁炉的火也烧得更旺盛一些。他们互相道了早安,费尔法克斯太太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十分惊讶。简爱也不能解释什么,毕竟主动挑开暧昧反而显得自己另有所图。
“客人们已经都起了,厨房也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饭。”费尔法克斯太太对她的主人报备道。“他们的干粮也已经在准备了,午间之前都可以送到他们的马车上。”
“客人们今天要走?”简爱万万没想到,她还以为还有一段时间呢。
罗切斯特先生点了点头,走进了餐厅,对费尔法克斯太太说:“通知客人们吃早餐吧!简小姐昨晚帮了我不少忙,也给阿黛拉放一天假吧。”费尔法克斯太太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谜语,但是她并不是一个多嘴的人,只是应下了。她递给了简爱一个眼神,示意她找机会和她解释清楚。
简爱和他们行礼告辞,回了房间。
一夜未眠,又在冷风中吹了不少时间,她隐隐地感觉自己有些头疼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她拉上了厚厚的窗帘,隔绝了越来越温暖的阳光,打了铃,让女仆送来了热水,给自己猛灌了一大瓶之后,窝在被窝里,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黑透了。简爱有一瞬间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还以为自己醒得早了天还没亮。她摸着黑,从床头柜里掏出了蜡烛和火柴,点燃。微弱的灯光竟然也让她有些睁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咽了咽口水,发现喉咙出奇地疼。‘果然是发烧感冒了。’她心想。
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感觉全身都疼,仿佛被碾过了似的。在这个时代感冒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弄不好就容易转成肺炎。而肺炎如果处理不好——在没有后世高超的医术条件下,这是普遍情况——会变成更严重的肺痨。死于肺痨的人可不少。
简爱尽力支撑自己爬了起来,打了铃。超过一天没有进食的她,已经精疲力竭,她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扶着墙,竭尽全力把门闩放下后,实在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简爱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女仆的尖叫声,感觉到自己被用力地晃动着,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仍由那些人把自己搬到了床上,渐渐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18章 圣诞节和礼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突如其来的伤寒直接让简爱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病痛带来的脆弱让她一直在梦里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前世她身体一直很好,虽然也在年幼时失去了双亲,但是她运气还算不错,阿姨们都将她视如几出,隔三岔五地就去照顾她的吃穿。伯伯们虽然不亲近,但也没有觊觎她父母的遗产,在她上大学时也纷纷资助了不少。因而虽然是一个孤儿,她却是在关爱中成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