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女士轻轻地开口:“小姐, 您来自英国?”
“是的,我来自英国的哈福德郡。”
“哈福德郡?”她的语气十分困惑。
简爱点了点头:“那是个美丽的地方,或许您没有听说过,但是那儿的庄园确实如同油画一般。广阔的天地间是大片大片的草坪和农田,一年四季都会有各色各种的鲜花。”
“听上去棒极了!小姐……那里有荆棘吗?”她试探道。
“荆棘?”简爱挑了挑眉,心里有了一个念头,“并没有,小姐。您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哦!我只是随便问问。”她看上去有些窘迫,也有些失落,重复道,“随便问问。”
简爱看着她的神情,皱起了眉头,又是一阵怪异的沉默,简爱看着前面的马车就要准备驶离了,匆匆开口:“小姐,您是来巴黎拜访亲戚好友的吗?……哦,恕我冒昧了。”她指了指搬运行李的仆人们。
“并不是,小姐。”法国女人摇了摇头,“我是来参加一个沙龙的,不过确实要在巴黎住一段日子。学校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帮忙……”
“学校?您是教务人员?”这可不太像。
“不是的,我只是一个出资人。”她微笑着,眼睛也亮了起来,“慈善学校!小姐,您一定听说过吧?”
“当然,看来您是一位爱心人士!真是让人佩服!”简爱奉承了一句,“社会正是需要您这样的好心人,穷人和孩子们才有了生活的希望。”
她的脸变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只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我曾经也……”她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接着立马换了话题,“您是英国人,也是来拜访亲戚的吗?或者是来度假?小姐,现在来巴黎可不能算是个消遣。”
“嗯……我也是来‘工作’的!当然,我恰好也要参加一个沙龙。”简爱眨了眨眼。
“博杜安太太!?”她瞪大了眼睛,和简爱相视一笑,“看来,我在沙龙上也有伴了。”她看上去松了口气。刚说完,她的女仆走了过来,和她禀告:“欧也妮小姐,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简爱的眼瞳急剧收缩,她握紧了自己的手,控制着自己的嗓音不要太过颤抖:“欧也妮?您的名字真好听。”
“谢谢!”她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接着试探地问道,“我还没有问您的姓名呢!”
“简·爱。”
*
达西先生早早就坐在花园里的桌椅上,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等着恋人的好消息。他的手上捧着一个小册子随意翻看着——这是上午走在巴黎的大街上时,被街头涌动的学生们塞在了手里的宣传册子。达西先生灵敏地嗅到了其中的危险性,他没有想到巴黎已经到了这种一触即发的地步。
罗切斯特先生坐在他的对面,手中拿着一本游记,看得入神。
“罗切斯特先生,您不担心吗?我从未想到巴黎的情况已经这么严峻了。”达西先生皱起了眉头。
罗切斯特先生放下了手中的游记,倒了一杯茶水:“达西先生,我不过是一个英国的普通乡绅,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波及到我的头上。要我看,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可是就算巴黎的倾覆就在眼前了,我们也不是没有退路。”
达西先生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茶杯,点头致意感谢后,接着说:“如果单纯如您所说的那样,我并不担心。只是简妮特的想法你我都明白,她对世人的怜悯和对苦难的抗争——势必会让她忍不住想要参与其中。”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是,这种怜悯和勇气,正是我之所以爱她的原因。”
“矛盾极了,达西先生!”罗切斯特先生感慨地摇了摇头,他侧耳听到一阵马蹄声和车轮滚滚的声音,“她回来了。”
达西先生也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和册子,起身走到了花园的门口,看见李文驾驶着马车在夕阳下缓缓驶来。不一会儿,马车就在门口停住了。
李文匆匆和达西先生打过招呼后,就拉出了脚踏板,打开了车门。达西先生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姑娘哑然失声。
“达西先生,您这样就认不出我了?”简爱看着达西先生一副惊疑的样子,笑出了声。
达西先生骤然回过神来,他走上前,心疼地揽住了她得腰,就想把她侧抱起来。简爱惊呼一声,搂住了他的脖子,连连叫道:“我没事!只是泥水和灰尘而已!达西先生,快放开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罗切斯特先生调笑的眼神,忍不住红了脸。
“你看上去就像在花园里打滚的花猫。”罗切斯特先生丝毫不给面子。
简爱出门时穿了一身奶白色的裙子,从肮脏的东区回来之后,裙底沾满了灰褐色的泥水,裙身上也是被烟尘和飞溅的污水染成了一块一块的灰斑。穿着一身黑的莉莉丝也没有逃脱“厄运”,灰色的泥渍在纯黑的底色上也格外显眼。
达西先生上下打量着简爱,见她精神不错,也没有其他明显的伤痕,才放下心来。“亲爱的,巴黎实在太乱了,我难免会担心你。快去洗漱换身衣服,有话晚一些说。”
简爱也确实受不了身上的脏污了,和罗切斯特先生打过招呼后就先上楼了。楼梯上遇到了乔治安娜,阿黛拉和莎拉,她们看到简爱狼狈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达西先生见她的背影离开了转角,回头向李文询问着一路上的情况,听他描述了东区繁忙但破败的厂区,塞纳河中的浮/尸以及遇到了法国著名的慈善家葛朗台小姐。达西先生的眉头越来越紧锁了。
“罗切斯特先生,我们必须提醒简妮特。”达西先生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我必须保护好她!”
*
沙龙在一百年前往往是贵妇人们私密的交流场所。逐渐地,男人们开始成为主导。可是现在,博杜安太太作为一个沙龙主人,架构起了一个糅杂了各个社会等级的女性“会议”。她约定了受邀人在下午茶的时间前往郊区租赁的一栋别墅,喝喝茶,聊聊天。
莉莉丝用了自己全部的巧思,为简爱打扮了起来。阿黛拉也带着索菲早早就来到了简爱的房间,为她的造型出谋划策。
“这真是出乎我所料了,阿黛拉。有必要弄成这样吗?”简爱踢了踢蓬松而宽大的裙摆,一阵绝望,这样的裙子确实很好看,但是行走起来也太困难了。
“简小姐!这里是巴黎!”阿黛拉就快要尖叫了。她对于舞会和聚会向来都十分积极,这一点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索菲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站在了简爱的身后,替她勒紧了束腰。简爱面容痛苦地扶着床柱,心里却感到哭笑不得。她这会儿已经深切地体会到“泰坦尼克号”里露丝的感受了。
她被安排穿上了一身玫瑰色的礼裙,蓬蓬的袖子十分夸张,而腰部却被勒得紧紧的。
“哦!我现在怀念在尼日斐的舞会了!那可没有这么受罪。”她嘟囔道。
一阵从上到下的熟悉装扮后,她终于能挺直身体了。她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行动也不灵敏,但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吧,确实很好看。”她不得不赞叹索菲和莉莉丝的手艺,“只是我感觉,我的腰部随时都要崩开了!”
阿黛拉笑倒在了沙发上:“简小姐,你现在比所有的玫瑰花都要好看!”
简爱双手叉着腰,撇了撇嘴,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可不觉得,自己普通至极的外貌能征服善于保养和穿戴的小姐们。
“我出发了!祝我顺利吧!小姐们。”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加油打气,却在肩膀上方看见了恋人的眼睛。
“祝你顺利,亲爱的。”他从身后抱紧了她的腰,在她的脸侧轻轻一吻,“不要让我担心,我先前提醒过你了,博杜安先生的野心可不小,别为他挡了刀。”
简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失重般地往后躺倒,把脸埋在了他的下巴和脖颈处,闷闷地说:“我会注意藏拙,达西先生。在没有弄明白这里的局势之前,我不会鲁莽的。”他身上又出现了淡淡的烟草味,简爱轻嗅,轻声问他:“你又开始抽烟了?”
“一点点,简妮特。”他把怀里的人转了个方向,俯身和她拥抱,“我很担心,尼古丁能让我放松一些。”
简爱愧疚地抱紧了他,汲取着他的温暖。
“不必担心,我不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口口声声要看事业线,但是后台数据告诉我……GG了呜呜呜,是不好看吗QWQ
第88章 法兰西玫瑰(六)
马车在一栋房子前挺住了, 简爱坐在马车里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一众马车整整齐齐地停靠在一边,车夫们三三两两地聚坐在一起抽烟说话。李文打开了马车门,简爱冲他点了点头就要下车, 被身后的人抓紧了手指。
简爱知道他的担忧, 在他的手上印下一吻:“我知道分寸, 不会冲动的。”
达西先生定定地看着她,半张脸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接着猛得用力一拉, 简爱低呼一声撞在了他的怀里。达西先生在她嘴唇上重重地吻了下去,他手上轻抚着她的脊背的力道却很轻:“去吧,享受你的聚会。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简爱的嘴唇动了一下, 没有拒绝他的等待。她深吸了一口气, 下定了决心,提着裙子跨下了马车,莉莉丝赶忙从车夫旁跳了下来替她整理好裙子。简爱朝着灯火通明的宅子走去, 跨入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的背后是达西先生担忧而殷切的目光。
*
把邀请函递交给了门童,简爱跟着随从刚一进门, 就见一位穿着黑色礼裙的夫人迎面走来。她的眼睛明亮而充满活力,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并不虚假,简爱看着她眼神中熟悉的期待和炙热便有了一个猜测。
“爱小姐,我等您很久啦!” 她的声音活泼有力,她揽上了简爱的手臂, 亲昵不已,“我的丈夫正是博杜安先生,他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称赞过您的才华和大胆。当然,我已经看过您的作品了,确实——好极了!我看得废寝忘食,博杜安先生还嘲笑我,就差枕着您的作品入睡了呢!”
“博杜安夫人,您实在太好心了!我的作品并没有您说得那么优秀。” 简爱有些承受不住她热情的奉承,“您能喜欢它,那么它也不枉飘洋过海来到您的面前了。”
“瞧您说的这话!” 博杜安夫人带着她往休憩室走,“您真是过分谦虚了,来,我将您介绍给夫人小姐们,她们也早就期待新朋友了。”
说着,博杜安夫人就带着她穿过了一道华丽复古的拱门和屏风,跃入眼前的景象让简爱心跳加速——衣香鬓影的夫人和小姐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着话,她们之中大多数人都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这里,博杜安夫人带着她站在了休憩室的中心。
“夫人们!小姐们!这位就是简·爱小姐,一位作家,当然也是我的丈夫博杜安先生的合作伙伴。” 博杜安夫人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两位年轻的小姐拉着手向简爱走来。
“作家?这可太稀奇了!爱小姐,您是写爱情的吗?”这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士柔声问道,她的黑色眼眸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哦!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歌兰侬。”
简爱和她互相打量着行礼:“歌兰侬小姐,您好——我的作品或许不能分类为爱情,虽然其中也有爱情的因素。是的,爱情当然必不可少,这是最美的情感!它主要描述了一位女士如何从囚禁之中逃离,凭借自己的艺术才能脱离了苦难。”
“艺术才能!”歌兰侬小姐重复了这个词,她惊喜道,“绘画?音乐?还是舞蹈?”
“绘画!”
“哦!那我一定要好好看看!我也热爱绘画,可是我的父亲和兄长都不支持……”
“如果歌兰侬先生们为你购入了全法国最棒的颜料也能称作为不支持的话!歌兰侬小姐,就没有比他们更贴心的人了!”博杜安夫人调侃着,她向简爱介绍旁边另一位小姐,“这是安苏菲小姐,你们或许会有共同话题的!”她压低了声音,“安苏菲小姐也曾向博杜安先生投过稿。”
简爱和她行了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貌不惊人,在活泼的歌兰侬小姐身边显得格外的安静和不起眼,可是她的眼睛冷静而睿智,如同她一身雪白的长裙,整个人气质如兰,她脱口而出的是带着些许法语腔的英语:“爱小姐,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一定要好好聊一聊。我在写作上总是有些困惑,希望您能指导指导我。”
“指导万万谈不上,安苏菲小姐。”简爱与她握手,“我也很愿意和作家们交流。”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博杜安夫人看向了门口,随即惊喜地迎了上去——至少看上去是惊喜的——“德博阿尔内夫人!兰波特夫人!夫人们和小姐们等待你们多时啦!你们不来,我们的沙龙可缺少了核心人。”
兰波特夫人微微一笑,她谦虚地和博杜安夫人行了礼:“博杜安!你害怕沙龙没有核心人物?你才是沙龙上最重要的人。”德博阿尔内夫人傲慢地冷哼一声,她冲着博杜安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见过面了。
博杜安太太面上是一如往常的热情和欢乐,她带着两位贵妇人在中央的沙发上坐下了。简爱站在一侧打量着,很显然这两位夫人是沙龙的常客,或者说,在这间屋子,除了她是一个外来人,其他人都互相认识。
德博阿尔内夫人和兰波特夫人最为德高望重,她们一落座,女士们就纷纷上前行礼。歌唱家卡莉斯塔最受德博阿尔内夫人的青睐,卡莉斯塔获得了她的允许,坐在了她的身边。
另一边的沙发上,以坎迪斯夫人为核心,年轻的小姐们围坐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坎迪斯夫人和蔼可亲,有耐心地倾听着,时不时给出一点建议。
“哦!这位是个生面孔了!博杜安?”德博阿尔内夫人享受完卡莉斯塔的奉承,心情大好,终于舍得将目光留给了坐在一旁和歌兰侬小姐以及安苏菲小姐一起悄悄说话的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