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念儿这么多年过得挺好,你不必挂念我们,以后也别找我们了,回去好好跟郡主过日子,各自放生吧。”
林悠说这些话时,眼睛始终盯着地上的木板缝隙,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韩霁此刻的神情,只有她足够决绝,才能将事情尽快解决。
她相信韩霁对她的感情,但很多事情并不是空有感情就可以的。
林悠不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别人。
“什么叫各自放生?”韩霁声音低落。
林悠鼓起勇气:“就是你回去跟郡主过你们的日子,我带着念儿过我们的日子。从今以后两不相干。”
“我跟洛婉婷是假成亲,我替陛下将洛徙臣擒回京中以后,就跟洛婉婷和离了。你要回去跟她过什么日子?”
韩霁说完这番话,也正好走到林悠跟前,将林悠脸上的震惊尽收眼底。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韩霁双目通红,有些哽咽:“你这些年就没想过回去看看我吗?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你躲在这穷乡僻壤,让我怎么找?”
“若是我这回不是在路上遇见,找到这里,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了?”
韩霁掐着林悠的肩膀质问她,林悠被她晃了几下,脑子嗡嗡作响,颤抖着双唇,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和她……”
“假的!”韩霁冲着林悠大喝一声,然后将人再次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控诉:
“你倒是潇洒,签了和离书就真的走了,你有没有想过再见我一面,有没有想过跟我当面说清楚?陛下当时用你和冯缘的事做筹码,让卫国公府演了这出戏,我笃定你不可能连告别都不跟我告别就走,可你还真走了。一走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林悠噙着泪花将韩霁推开,问他:
“你说真的?”
韩霁简直要被她气死,舍不得打她,干脆用自己的额头撞她的额头,看能不能把她给撞醒。
林悠给迎面撞了一下,额头生疼,把她噙在眼眶的泪珠给撞掉下来,这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对于韩霁的指责,林悠也有话说:
“我,我哪知道你们……她拿着和离书让我签,你都签了,她跟我说我不签,韩家人和你都要死,我当然签啊。后来杜公公带我进宫见太后,太后让我画佛像,我画了,我没日没夜的画,就想求她帮帮韩家。后来,后来我从立佛寺去宫里的路上听说你和郡主成婚了,满城的百姓都在说你们的婚礼有多盛大,说你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你什么都是听别人说,你想过亲自问我吗?”韩霁质问林悠。
林悠委屈的想低头,却在头低下的那一瞬间被人按住了后颈,温热的唇舌席卷而来,让林悠懵在当场。
韩霁又亲又咬,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思念一次性全都补回来般,直到林悠的唇上给他咬出了血,两人都尝到那股子血腥味才回过神来。
韩霁松开林悠,林悠下嘴唇上的口子还在向外渗血,韩霁迅速叼住被他咬坏的地方,温柔的舔抵,直到没什么血流出才松口。
“属狗的。”林悠吸了吸鼻子,刚刚干掉的眼泪再次有汇集的倾向。
韩霁用手捂住她眼睛,说道:“不许哭了。不然咬你眼睛。”
林悠破涕而笑。
韩霁再次将人拥入怀里,踏踏实实的抱着:
“终于找到你了。”
林悠靠在他的肩窝中问他:“你怎么会突然去青鱼镇?”
“水云寨劫了官船,惊动朝廷。这里水势复杂,朝廷屡攻不下,陛下任命太子过来剿匪,我协从。”
韩霁说到这里,又一次感到后怕。
如果那天在集市中,他没有坚持自己听到了林悠的声音,没有让官兵搜船,没有在船舱里看见她的东西,那他和林悠仍会错过,再次相遇又不知是多少年后。
想到这里,他便一刻也不想放开,分别的滋味,这些年他已经尝够了。
林悠听到这里,不禁说道:
“水云寨不是水匪,大寨主保着这一方百姓平安,绝不会做抢劫官船之事的。”
韩霁说:
“我已经知道了,与你错过这一个月,我查你的下落,顺便查了水云寨之事,你可知道,这水云寨分东西两寨,我们现在所在的是东寨,还有一座西寨。”
林悠再此多年,倒是听说过。
“西寨主是大寨主的叔叔。听说他确实不服大寨主,觉得他哥哥临死前糊涂才把寨子传给一个女人,便以西寨主自居,不过西寨和东寨没什么来往。难道抢劫官船的是他?”林悠说。
韩霁点头:“嗯,应该是了。”
“那,那水云寨会怎么样?”林悠有些紧张:“东寨这里大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绝对不会做什么反朝廷的事。而且如果水云寨没了,这些人就又要流离失所,可如何是好?”
韩霁见她着急,说道:
“放心吧,我们尽量不波及普通百姓。太子殿下已经在擒西寨主了,只要擒住他,就能跟朝廷交代,至于水云寨今后会如何,相信太子那边会有分寸的。”
“你现在先收拾东西,未免夜长梦多,一会儿我就带你们走。”韩霁说。
“一会儿就走?”林悠没想到要这么急。
韩霁抵着她额头问:“是啊,舍不得吗?”
林悠还没开口,韩霁又说:“舍不得那大块头?”
大块头?
林悠反应了片刻才明白韩霁口中的大块头是徐添。
顿时生气,毫不客气的在他胳膊下的痒痒肉上重重掐了一把,掐得韩霁嗷嗷直叫,可叫着叫着又忍不住发笑,这神经错乱的表现让林悠看不懂了。
“你是哭还是笑?”林悠问。
韩霁揉着胳膊肉说:“好多年没被人掐这里,还挺怀念的。”
林悠横了他一眼,扬起两只手指:“是吗?那我再让你多怀念怀念。”
韩霁一把抓住林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好了好了,别掐了。要掐就等回去以后,我脱了衣服让你掐个够。”
林悠惊讶这种环境下他还能开这种玩笑。
“快收拾吧。真得走了。”韩霁说。
林悠看了看周围,说道:“没什么好收的,我一个月前把该带的东西都带到船上了,那天你搜船看见没有?里面还有一百多两碎银子呢。”
韩霁叹息:“你就记得你的银子。早知道我跟洛婉婷演戏之前跟你借个一百万两银子。”
林悠不解:“借银子干嘛?一百万两也说得出口,是你脸大还是我脸大?”
“以你这种爱财的性子,若我借了你的钱,你要离开的时候,定然会先把银子要回去。只要你找了我,我是决计不会让你离开的,我们又何至于分离这么些年。”
韩霁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遗憾自己当年没有想到。
这脑回路,林悠也是服了。
既然没什么好收拾的,韩霁领着林悠和韩念便出去了。
三人一路往水云寨出口去,韩霁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林悠,往寨门口走。
搂着韩霁脖子的韩念说:
“我师父之前跟水云寨的守卫们说了,不让我和我娘离寨,我们就这么走,能走得了吗?”
韩霁说:“当然能走。”
韩念满心怀疑低头看了看抱着自己这个男人的身板,高是挺高的,可也太瘦了,一条大腿可能都没有她师父的手臂粗,真的能带她们大摇大摆的离开水云寨吗?
“你练过武吗?”韩念问。
“没有。”韩霁老实摇头。
韩念失望叹息:“那我觉得,我们今天肯定出不去的。要不还是先回去住一晚,想想别的办法吧。”
孩子特有的稚嫩声音说着这些老成的话,韩霁心中再次被愧疚占据,这孩子若是在他身边长大,定然被宠得没边,虽说现在懂得比同龄人多也很好,可终究是他这个当爹的失职。
“念儿,你知道我是谁吗?”韩霁问。
韩念摇头,除了知道他可能是自己的亲爹之外,她对这个男人的事情一无所知。
韩霁说:
“我叫韩霁,出身汴京卫国公府,是皇帝陛下亲封的勇毅敏嘉世子,我十六岁与你娘亲成亲,十八岁考中状元郎,十九岁就当了开封府少尹,二十岁兼任刑部左侍郎,如今我二十八,官居一品,入内阁为副相,身兼刑部尚书,吏部侍郎之职。”
韩霁如数家珍般将自己的小半生作为自豪的说给女儿听,但他口中说的这些名头,韩念一个也听不懂,神态迷茫的看着他。
韩霁笑容以对:
“你还小,不懂这些。你只需知道,你爹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韩念将信将疑,倒是一旁林悠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真没见过你这般跟孩子自夸的人。”
韩霁捏了一把林悠的手,将她的手绕到自己胳膊上,从容道:
“当爹的,自是不愿让孩子失望的。”
说着话的功夫,三人来到水云寨入口处。
为首的几个守卫认出林悠,上前阻拦:
“林娘子,二寨主吩咐过,不能让你随便出去,要不你在此等候一番,我去问问二寨主的意思,若他同意,你们再出去可好?”
守卫对林悠还算客气,但不让她出寨也是真的。
韩霁拉着林悠的手继续往前,并不理会守卫们的阻拦。
那守卫没想到他们会硬闯,当即一个口哨,寨门前的守卫们纷纷围上前来,有那冲动的径直对韩霁举刀砍来。
然而守卫的刀并未能落在韩霁身上,在他举起刀的那一刻,就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射穿了手臂。
随着那名守卫的哀嚎声传出,水云寨前所有守卫尽皆出动,将韩霁三人包围。
韩霁继续向前走,他走向哪个方向,那个方向拦住他的守卫都会被暗处的利箭射中,仓皇倒地,哀嚎不断。
守卫们从没遇过如此诡异的场景,他们甚至还没发现敌人埋伏在哪里,就已经连损数人。
“大家一起上,抓住他们!”
不知是哪个守卫喊出这么一句,寨门前的守卫们连声呼应,往已经快走到寨门口的韩霁三人追去。
韩念看见所有守卫都往他们涌过来,惊吓的抱住韩霁的脖子,然后她就看见几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拦在了他们和那些追来的守卫之间,为他们筑起一道坚实的人墙。
水云寨的守卫们被那些黑影打得落花流水,这是韩念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碾压式的实力悬殊。
这些守卫们平日里在她师父的调|教下,都算是个中高手,可在这个神秘男人的手下面前,竟连身都近不了,一个个被打得如倭瓜般滚了一地。
而牵着她娘,抱着她的这个男人面对周围的纷乱打斗,从容淡定得仿佛是在他家花园里行走,云淡风轻,闲庭信步。
韩念暗自心道:这个疑似她亲爹的男人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第200章
水云寨的后续事情交给太子处理, 林悠仔细问过韩霁,得知太子很有可能会实行招安,就是不会解散水云寨, 但朝廷会有部分兼管。
被朝廷兼管其实对水云寨而言利大于弊,一来可以更好的保证寨中百姓的生活, 二来若遇上什么天灾人祸, 也有朝廷帮衬。
林悠和韩念坐在回京的马车里,路上韩念不住从车窗向外偷看骑马的韩霁,被韩霁抓着几回后,干脆把马车帘子绑起来, 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向外看,是不是给韩霁递一把剥好的瓜子仁什么的。
从前这个待遇都是林悠的, 如今……
“你回京之后,我也可以从立佛寺搬出来了。”韩霁骑在马背上,与马车并行,这样既舒展了筋骨, 也能同时跟林悠聊天。
“立佛寺?”林悠不解问。
“嗯,你走之后,我就一个人住在立佛寺中,就是你画佛像的新东大殿,我给占了。”韩霁看着失而复得的妻女, 脸部线条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林悠怔怔的看着他:“那东大殿那幅佛像……”
当年太后让林悠去画佛像的时候, 千叮万嘱让林悠认真画,画好了才有机会救韩家, 于是林悠日赶夜赶,不敢有丝毫懈怠,耗时三个多月完成。
要说林悠从画生涯最费心力的一幅画, 就属那幅佛像了。
“太后派人来与我说了多回让我搬离,我都没走,所以东大殿至今都没能开放。”韩霁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往事。
这些年,林悠走得倒是痛快,虽说吃了些苦,可到底有念儿在身边陪伴,韩霁却只有一个人孤独度过。
“这些年,苦不苦?”林悠忽然对马车外的韩霁问道。
韩霁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
“能找着你们就不苦。没找着的时候,还是有点的。”
林悠主动将手伸出窗外与韩霁交握,韩霁捏着林悠的手,感慨道:
“跟你比,我那点苦不算什么。你一个人,那些日日夜夜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悠正要顺势卖两句惨,谁知正在努力嗑瓜子的韩念听到韩霁说这话,忽然插嘴:
“我娘不苦啊。白天干活儿,晚上睡觉,高兴的时候带我下馆子,不高兴的时候训我,挺充实的。”
林悠:……
这倒霉孩子。抓起一把瓜子往韩念丢去,那丫头猴子似的一下就闪开了。
往韩霁看去,尴尬一笑:
“有时候,也挺想你的。”
韩霁:……
林悠听见窸窣的声音,转头往旁边看,这一看可吓坏她了。
“韩念!你干什么!”
林悠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韩念已经像个小猴子似的,从另一个车窗爬到外面去,林悠扑上去连她的一只脚都没抓着,那猴子就爬到车顶去了,她将半身探出马车,对车顶上的小猴子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