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跟林悠脑中的猜测不谋而合。
要不是背后有所依仗,这些安阳县的地头无赖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在主街店铺中抓人, 要知道,临近年底,主街附近每半个时辰就会有官差巡逻,他们这边在店铺里抓人,那边只要有人喊一嗓子就会把官差引来。
但他们有恃无恐,明显不怕官差,所以当时林悠就猜测安阳县的地头无赖和官差有关联。
而猜到那些无赖和官差有关联,也就不难猜到李先达为什么会突然找到安阳县来了。
林悠的脑中早有一个答案——阚子雀。
能够在安阳县做到这些事情的,除了阚子雀这个县令大人,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
而无巧不巧的是,阚子雀还有作案动机。
他看中了韩霁这支潜力股,想要把自己的妹妹阚嫣儿嫁给他,之前应该都是处于观望状态,毕竟韩霁虽然是国公府的出走郎君,但今后能不能立起来还是未知数,所以阚子雀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嫁妹的意思,直到韩霁考中秀才,初步证明了自己。
阚子雀便想把早就做好的计划提上行程,却没想到在他观望潜力股期间,潜力股居然被人‘趁虚而入’了。
因为林悠,韩霁当面拒绝了阚子雀嫁给的意思。
但阚子雀是个颇有心机的,他一开始的想法和海平江一样,觉得就算林悠现在改头换面,但两人精神文化差异较大,林悠的出身就是她最大的弊端,将来若是韩霁青云直上,他的正妻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大字不识,空有其表的乡野女子吧。
所以阚子雀当时尽管不满,但并没有立刻攻击林悠,那是什么原因,让他现在忽然意识到事态严重,对林悠已经到了不得不除掉的地步呢?
想来想去,恐怕还是因为林悠那幅震惊了整个江宁府的画吧。
阚子雀和海平江不同的地方在于,海平江从那幅画中看到了林悠的才能,而阚子雀通过那幅画只看到了林悠的威胁。
那幅画的存在让阚子雀倍感压力,因为他终于明白韩霁对林悠绝对不是耽于美色那么简单。
阚子雀怕自己盯了好些时候的猎物被其他人拐走,打乱他早就制定好的计划。
可他明面上又不能跟韩霁撕破脸,于是他暗地里找到了前不久刚和林悠结下梁子的李先达。这样就算林悠出了什么事,韩霁也只会恨李先达,不会恨他。
到那个时候,阚子雀再出面将李先达抓获处置,如此一来,他既解决了潜在的威胁,又收拢住了韩霁的心。
林悠没想到,这阚子雀居然是绿茶系的!好一出渣男欺骗感情的戏码,亏得阿乔及时赶到把她救下,要不然阚子雀的这出戏就成功了。
韩霁现在去找阚子雀,林悠倒是不担心韩霁的安危,阚子雀知道韩霁的身份,他不敢对韩霁如何。
只是经此一役,阚子雀和韩霁今后还能若无其事的一同共事吗?如果没有了阚子雀的帮忙,对韩霁的未来会不会有影响?
阿乔和他的几个师兄弟把打晕装进麻袋里的李先达又给从后门搬了出去,像搬他进来时那般无声无息。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小雅拿了鞋子以后就去蜜饯铺子找林悠,蜜饯铺子老板告诉小雅林悠被两个无赖抓走的事情,小雅拼了命的跑去武馆找阿乔救命,阿乔的几个师兄弟听闻有无赖当街抓人之事,纷纷应声前来帮忙。
林悠心中十分感激阿乔这些正义感十足的师兄弟们,要不是他们,今天林悠只怕难以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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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后衙,阚子雀得知韩霁来访,手中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堆起他正直的笑容迎上前去。
“庭辅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快坐快坐!来人,上茶。”
阚子雀请韩霁茶室入座。
“庭辅百忙之中过来,不知所为何事?”阚子雀端起茶杯不动声色的问。
韩霁从袖袋中取出几封未拆封的信笺,将之递到阚子雀面前。
阚子雀不明所以接过信笺:“这是什么?”
这么说着,将信笺的火漆撕开,抽出内里信纸,将内容看个一二大概后就愤然合上。
“这,这……都是那丫头写的?我,我这再三叮嘱,她竟一个字都没听进耳中……”
阚子雀怒意汹汹的说,密切关注韩霁的神情,见他神情淡淡,瞧不出喜怒,阚子雀略有疑惑,他以为韩霁是为了那件事来的,没想到不是,一时间阚子雀有点拿不准韩霁究竟知不知道那件事。
最后,他决定先不提,看看韩霁的态度再说。
“那丫头看来对你是动了真情。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执着,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阚子雀边说边观察,放下茶杯,决定跟韩霁走一波感情,说道:
“庭辅,我之前与你说的事儿,当真没有转圜余地吗?若你实在割舍不下九娘,将她留在身边也行,想来嫣儿对你用情至深,她该当能体谅你……”
阚子雀的话未说完,韩霁便打断他:
“师兄,你当真愿意让自己的亲妹妹在我身边一辈子受委屈吗?”
阚子雀心下一喜,觉得韩霁的话锋似乎有点松动,赶忙说道:
“庭辅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这后宅的关系定然处理的很好,再说了,你叫我一声师兄,想来看在这声‘师兄’的份上,你也不会真的让嫣儿受一辈子委屈的,是不是?”
韩霁直言不讳道:
“那师兄可看错我了。我已然成亲,你的妹妹若想待在我身边,唯有做妾一途,师兄舍得?”
阚子雀眉峰微蹙,随即发笑:
“庭辅莫要与我玩笑。”
“我没开玩笑。说句不怕伤了师兄的话,就令妹这种婚前恬不知耻给外男写信,送香包手帕的行为,在我眼中无异于自轻自贱,一个自轻自贱的女子,还想要什么体面?”
这番话让面无表情的韩霁当面说出来确实有点伤人。
阚子雀愤然起身,想反驳韩霁的话,然而看着妹妹被人家送到面前的把柄,阚子雀说什么都没底气了。
“师兄,你我师承一脉,纵然做不成郎舅,师兄弟的身份总不会变,你何必执着?这些信我没拆过,今日原封不动还给师兄,望师兄念及情谊,今后三思而行。”
韩霁将要说的话说完之后,便拱手告辞,阚子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及茶几上几封碍眼的粉红信笺,长长叹了一声。
看来他找李先达对付林九娘一事,庭辅已然知晓,但他念及师兄情谊,未曾点破,只是以妹妹之事提醒他一番。
阚子雀拿着信笺去到后院,半路正好遇见来偷看韩霁的两个妹妹。
阚嫣儿兴冲冲的来到阚子雀面前,问:
“大哥,韩相公来做什么的?他可曾提起我?”
阚子雀听她提起这事儿就满肚子火气,将手中信笺甩在阚嫣儿脸上,说道:
“提起你什么?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这种信件好在是落在庭辅手中,若落在旁人之手,你大哥我今后也就不必做人了!”
阚嫣儿被吓了一跳,看着散落一地的信封,只有一封被打开,其他几封竟丝毫未拆。
阚晴儿见大哥训二姐,急道:
“大哥,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嘛。二姐又没做错什么,不就是给韩相公写了几封信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女子贵在矜持,她把她最贵的东西扔到地上踩,还指望别人尊重她吗?”
阚子雀有心教妹,他是个有野心的,今生官途绝不会止于此,他要往上升,就不能让家人拖他的后腿。
若能借今次之事把妹妹点醒,将来或许还能入高门为妇,但她若不能将这一身陋习改正,即便给她个命妇,她也当不了三日。
阚嫣儿红了眼眶,阚晴儿委实觉得大哥太小题大做,与之争辩:
“矜持什么矜持嘛?几封信而已,哪有大哥说的那么严重。咱们村口的阿香大哥记得她的吧?阿香喜欢铁大哥,都直接追到人家家里去了,在铁大哥家住下就不走了,最终铁大哥不就把她娶回家了嘛。”
阚子雀被她吵得头疼,终于爆发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你只知道铁大哥把阿香娶回去了,可你看铁家老小有人尊重阿香,把她当回事吗?铁大娘最喜欢骂阿香的话是什么?没脸没皮的倒贴货!就因为阿香不自重,她成亲以后,连娘家都回不去,受了委屈只得往肚里咽!”
“我拼了老命想让你们过好日子,想让你们都出人头地!可你们呢?一个个不思进取,成天想着攀龙附凤,除了打着我的旗号,拖我后腿你们还会干什么?”
“我告诉你们,真正的好日子不是呼奴唤婢,不是在府里耍威风,而是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受人敬重。你们掂量掂量自己,看看自己的德行,有没有那受人敬重的本事!”
“你们大哥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在真正的达官贵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是!拜托你们长长脑子,否则将来就算给你们找了好人家,你们也待不下去!”
阚子雀吼完这些话后,将被阚嫣儿手中刚捡起来的信笺夺过,不由分说便撕个稀碎,头也不回的回府衙去了。
第53章
林悠站在巷子口等韩霁回来, 远远看见他出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神情落寞,林悠小跑着迎上前。
韩霁看见她,自然的伸出手, 两人牵手并肩而行, 韩霁说:
“他做的这件事, 我不会忘记。”
林悠说:“他大概真的很想要让你当他妹夫吧。我跟他没有交情, 他对付我也正常,只是用错了方法。就算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该存心害人性命。”
韩霁同意林悠的说法:
“是这样。他错的离谱。但我现在没有好办法制服他,再等等吧。”
林悠不想让韩霁为她背负仇恨,而仇恨的对象还是他的师兄。
“你今天去找他,他肯定明白你的用意,如果他是聪明人,并且以后还想与你相处的话, 我觉得他会来跟我道歉,届时我就原谅他。”
“人和人都是相处起来的,只要没酿成大祸, 没有生死灭门的大仇,实在没必要在一件过去的事情上多番争斗,不如眼光放长远些,格局大一些,把聪明才智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若能因此合作无间,造福百姓,也算一桩美事。”
林悠说完了大道理,不忘提醒韩霁:
“不过, 从这回的事情看,你这师兄颇有心机,肚子里弯弯绕绕,将来你们就算共事,你也得多留一个心眼儿。”
林悠不想因为她的事情,让韩霁将来少个伙伴,阚子雀纵然心机深重,但之后很多韩霁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大多都是阚子雀去解决,他们相辅相成,私人感情不一定有多好,但肯定是未来利益共同体,这种关系构架,只要掌握好平衡,在人际关系中还是比较稳定的。
韩霁被林悠的通透打动,越发觉得对不住她,越发希望自己快点变强,从前他是一个人,是好是坏都是他一人承受,可如今他是两个人,他要为她造就坚实壁垒,为她遮风挡雨,再也不想发生今天这种事情。
如林悠所料,阚子雀是个聪明人。
在韩霁去找他的第二天,便亲自携礼上门,主动对韩霁夫妇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请求林悠原谅。
林悠的答案,昨天已经告诉韩霁知晓,并且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她把昨天的事情亲手翻篇,又与阚子雀说了一通眼光放长远,格局放大点的鸡汤,成功把阚子雀给弄迷糊了。
临走时,阚子雀对送他出门的韩霁问:
“九娘那番话,是庭辅你教她的?”
韩霁摇头:“我什么都没说,她昨日便是这样劝我的。”
阚子雀第一次对林九娘产生由衷敬佩,惭愧道:
“九娘心胸宽广,衬得我鼠目寸光,羞愧难当,她的眼界我所不及也!”
“庭辅且放心,你与舍妹之事我不会再提,九娘予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将我从那恶障泥沼中拉出,避免我深陷万劫不复,我万分感激,从今往后我定一心为政,造福百姓。”
韩霁将阚子雀送走,回到院中。
冬日骄阳,如花美眷,皆为世间最美,他何所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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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将近,汴京城中热闹繁华。
是夜,福宁殿中亮如白昼。
当今官家不喜黑夜,便是睡觉时寝宫中的灯火也不熄灭。
殿中烧了地龙,每扇窗户都必须留有两寸宽的缝隙以供透气。
夜里一阵风卷入福宁殿中,吹动了龙床前明黄色的纱帐,纱帐内当今官家赵嵩平躺而卧,身旁乃贵妃元氏。
只见赵嵩双拳紧握,满头是汗,眉头紧蹙,明显是被梦魇着了。
梦里的赵嵩仿佛走在一团看不见边际的烟雾之中,周围像是密林,又像是无边悬崖,无论他怎么喊都无人应答。
忽然烟雾中窜出一条长长的黑影,赵嵩回过头去,便见一血盆蛇口冲着自己,仿佛要把他的头颅吞噬进去。
赵嵩吓得不住往前狂奔,边跑边喊人救驾,然而依旧无一人应答。
身后的巨蛇追来,赵嵩只觉两脚一软,跌趴在地,爬不起来,巨蛇将至,赵嵩无力哀嚎一声:我命休矣。
闭目等死之际,忽闻一声虎啸山林。
赵嵩再睁眼时,便见一神虎从天而降,虎爪将那巨蛇的头按在地上,好一番撕咬之后,神虎将巨蛇的头直接咬下,乘云而去。
至此,赵嵩从梦中惊醒过来,口中还带出一句:
“神虎慢行!”
贵妃元氏听见官家的声音,惊醒过来,宫人们听见声音也赶忙从殿外集结而入。
“官家可是做梦了?”元氏温柔的替赵嵩拭去冷汗。
赵嵩抓住元氏的手,方觉安定,点了点头:
“梦着一条巨蛇要咬朕,幸而得一神虎相救,太惊险了,爱妃不知,跟真的一样。”
赵嵩说完,靠在元氏怀里平复惊惧之心,奈何梦中画面太过真实,使得赵嵩哪怕实在最爱的元妃怀中,后半夜仍处于回想后怕之中,辗转反侧。
官家梦见神虎之事,很快就在大臣们之间传开,如今的画院院正冯如听闻同僚说起此事,若有所思:
“……神虎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