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漏风的草棚子里过夜,那是肯定是不行的,生了病又是一场麻烦。
于是玉玲和陶木一起驾船回了趟村里,在村里收一收旧被褥,旧衣裳什么的。收好了拿来晚上给他们用。还有吃的那些,也要操心。
玉家也算是仁至义尽。
岛上这时候还在忙活着搭棚子,因为有五个人,一个棚子并不够住。
陶二叔是个闲不住的人,本是叫他监工,结果袖子一挽自己也忙活起来。
不过他不是去帮忙搭棚子,而是和了泥沙掺石头砌了个简单的灶台出来。他这砌灶台砌得多了,如今已是得心应手,手艺十分出众。
几个奴隶没见识过这样式儿的灶台,看了好一会儿的稀奇。
“啧,老东西又显摆他手艺去了。”
陶二婶嘴上嫌弃着,脸上却笑的很是开心。显然她自己也觉得陶二叔的手艺很好。
“阿容啊,方才我瞧了好一会儿,这几个奴隶看上去都挺勤快的,干活儿也还老实,没有偷奸耍滑之辈。目前瞧着还好。不过你这一下子添了五张嘴,负担有点儿大了。”
玉容点点头表示明白。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人都来了,总不能不管。而且,日后这岛上清理杂草,打理果树本身也是要雇人来做的,现在白得几个劳力,说来还是我占便宜了呢。”
说是这么说,心里是如何肉疼便不好于人讲了。
玉竹没有长姐一块儿去捡柴火,她和钟秀坐在一旁看着人家搭棚子搭的津津有味。看久了倒是也看出点儿门道儿来。
五个人里,最小的那个祝十五很明显和其他四个人关系不太好,干活儿一点儿默契都没有。
因为他不说话,人家也不和他说话。
仿佛独行侠一般,只是自己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儿。
另外四个人也并不是一团和谐。
苏十一和十二,十三关系都很亲近,唯独对那十四娘,十分排斥。每次十四娘走到他的身边,他都下意识的挪开位置,拉开距离。
三个人抱团儿,十四娘被排斥,十五被无视。
五个人一台戏,还真有意思。
“秀姐姐,你说这几个奴隶,会不会哪天合起伙来欺负长姐二姐啊?”
玉竹最担心这个了。
“他们不敢,你们是主家,他们是奴隶,终身不能翻身的。如有一人敢冒犯主家,所有奴隶全部连坐。到时候受尽极刑不说,死后还将受火刑,尸骨无存。这对巫沧人来说,比极刑还要可怕。除了刚灭国时发生了几起袭击主家的事情,之后的这些年,再没有听说过哪儿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儿。”
“连坐……”
玉竹看着那并不合谐的五个人,加上那脚上的脚镣,心里倒是稍稍安了下心。认真听着秀姐姐给她讲述的那些有关于巫沧奴隶的规则条款。
听完她心里唏嘘不已。
万泽国对巫沧子民仿佛很有恶感,加诸在奴隶身上的刑法也非常严苛。便是偷个懒干活儿慢一点,也得受个鞭刑。
而且,他们是永远没有机会转为良民的。
无论你立了多大功,无论你是多大的善人,只要你是巫沧血脉,那便永远都是奴隶。
听秀姐姐说,当初打仗打的惨烈,万泽损失了近二十万兵将,巫沧更惨,全军覆没。这些年下来,还存活的大概也只有几万子民了。另外还有小几千在逃,国内也一直都在追捕。
像那个十五,便是近两年抓到的。
玉竹转头多看了两眼那个叫祝十五的男孩。十一岁的年纪,眼里却早已没有了鲜活的气息。个子高高的,却很瘦,和她之前逃荒路上看到的孩子差不多。
两国交战,苦的总是百姓。
他们能辗转流落到这里,未必不是他们的福气。
长姐二姐仁厚,并不会苛待他们。吃饱穿暖,不受责打,安稳度日,想来也是他们内心所期盼的日子。
只要他们不出什么幺蛾子,玉竹想,有生之年在这岛上,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也是可以的。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草棚子已经暂时搭了两个出来。因为来的时候潮水已经涨了,海边一时也没有工具去弄什么吃的,所以只能吃玉玲他们回去后搬来的食物。
一袋粟米,还有几颗白菜,各种咸鱼干儿。
这样的伙食,比采石场的伙食可好多了。
粥还没熬好,几个奴隶便已经频频朝灶台望过来,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饱饭。
玉竹原以为长姐煮了一大锅,是要让他们吃饱好干活儿。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长姐只是一人给他们分了一碗,吃了个半饱。
“谁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要想吃饱饭,那就得干活儿。这座岛上林子里有着许许多多的杂草。你们接下来几天的活儿便是将岛上的杂草清理干净。做的好,吃到饱。偷奸耍滑的,就只有半碗粥。”
玉容沉着个脸说话,还是挺能唬人的。玉竹都被这样的姐姐给惊到了。
钟秀倒是挺赞成玉容这般。
一来就嘘寒问暖,给他们吃饱,这些奴隶便会觉得主家性子软和,好糊弄。虽然才五个奴隶,不成什么气候,但有备无患,一开始就要把气势拿出来。
几个奴隶自然是连连应声,不敢有违主家的心意。
玉竹一直瞧着那五个人,发现最小的那个,还真是特别。他比别的人表情更少,也比别人吃的少。
那一碗粟米粥别人都是狼吞虎咽,唯有他喝了大半便停了下来,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喝完了一碗粥。
咸鱼干儿一动不动。
这小孩儿,还是没有体验过真正挨饿的感觉。
想当初逃荒的时候,若是有这么一碗粟米粥,还有咸鱼干儿,她和姐姐们都能把碗嚼碎了给吞下去。
吃过了午饭后,玉竹便歪在长姐身上迷迷糊糊的睡起了午觉。其实也没怎么睡熟,毕竟奴隶们的脚镣叮叮当当的实在是有些吵。
他们正在忙着和泥胚子,做泥砖。毕竟冬日住草棚,还是在海边,那滋味儿可不好受。
玉容盯着一两个时辰后便带着陶二叔他们回了村里。
岛上没有船只,那些奴隶是跑不了的,而且在外头没有奴契的巫沧人,抓住一律按逃奴算,逃奴的下场可不好,他们不敢跑。
第64章
瞧着主家的船越走越远, 岛上几人的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
十四娘第一个瘫在了地上。
一上午都没怎么歇息过,手都快酸死了。
其他几个互相看了看,虽然手上的动作慢了下去, 却没有停下来。
“哎!干嘛那么老实。这是海岛, 不像石场还有监工。咱们干不干活儿,她们又不会知道的。歇一会儿怎么了嘛。”
没有人理会她。
四个人都在专心的做着手上的活计, 忙完了自己那份后便开始在海岛上转悠起来。
主家临走的时候儿说了, 岛上除了树不能动, 别的都无所谓。他们干完活儿后就可以在岛上转转熟悉岛上的情况。
若是有那个运气能抓到什么野物, 也可以归他们所有。
说实话, 这样大方的主家, 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
而且这里的环境和采石场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这里没有时时刻刻拿着鞭子盯人的监工,也没有永无止休的干活。像现在这样干完活儿还能自由的活动, 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儿。
尽管这是一座孤岛, 仍然是被囚禁,但他们知足了。
四个人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队。
苏十一带着十二和十三走了左边,祝十五一人走了右边。
十四娘眼瞧着人都走了, 沙滩上就剩自己一人, 立刻爬了起来, 朝那祝十五小跑了过去。
脚镣叮叮当当在身后响起, 祝十五却没有回头,反而走的更快了些。
“祝十五!你等等我呀!喂!”
不管身后的咆哮咒骂是多么刺耳, 小小少年仿佛根本就听不到一般, 很快消失在了林子里。
他的运气还不错,走的是玉容她们之前走过的那条路,顺着那条小路, 很快就看到了岛上那片淡水湖。
主家之前有说过岛上有湖水,可以取用,想来正是这片湖了。
真漂亮。
祝十五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望着湖面开始发呆。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巫沧国的人,只是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耳朵上的这个黑耳洞,是当初偷偷抱走他的那个男人用针扎穿后拿了什么东西涂抹黑的。他说是种毒,只要自己乖乖听话,等自已成年后,便会将解药还给自己,并放自己离开。
那时年幼无知才会相信他的话,随着一年年长大,他心里也渐渐明白,那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放自己离开。
所以他才费尽心力从那巫沧族的藏身之处跑了出来。
原以为逃出来便能得救了,结果却被当成巫沧国的余孽抓进了牢里。
起初他喊冤说自己不是巫沧人,还有人带他去查验。可查验出来他身上的血竟然和巫沧国的人一样,都是甜的!
有着标志性的黑耳洞,又有着和巫沧国人一样的腥甜的血,如此铁证之下,没有人再相信他的话。
不管他喊了多少冤枉,都没有人再理会他。这几年,他喊累了,也认命了。原以要为要在地牢里关上一辈子,或者是像别人那样被送到外面做苦力,没想到……
居然来了这里。
其实在哪里都没有什么意义,他永远都只能是个奴隶,永远都再不能见自己的亲人。
“喂!叫你等我,你没听见啊!”
一道尖利的女声打断了祝十五的思绪。
十五没有理她,转过头去看另一边。
十四娘憋了一肚子的火追上来,又瞧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心头火起,伸手就是狠狠一推。
没有防备的十五就这么被推到了冰寒刺骨的湖里。好在湖边水浅,他稍微扑腾几下又爬回到了岸上。
“哈哈哈哈哈,让你不理我。大家都是奴隶,你装个什么劲儿。这里你最小,还敢不听话。下次再这样我还收拾你!”
十四娘伸腿还想踢他两下,却叫人抓住脚脖子瞬间拉下了湖。
“你!!”
她一站起来便想咒骂一通,却被十五那凶狠的眼神吓得噤了声。
欺软怕硬的十四娘硬生生又将话咽了回去。
一刻钟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草棚里。
其他三个比他们先回来,瞧见他们那一身湿漉漉的样子仿佛都没瞧见似的,自顾自己的做着各自要用的东西。
十五强忍着刺骨的寒冷,躲进草棚里头换了衣裳。自己的衣裳换上还是冷,他又加了一件主家之前拿来的袄子,这才恢复了些精神。
把衣服挂在一根树干上后,他转头又进了林子。
岛上虽然有主家拿来的一袋粟米,但每日吃的都是有定量的。他又吃不下那个咸鱼干儿,所以只能自己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食物。
十五一走,苏十一几个又恢复了谈话。
“我瞧着他两像是打架掉湖里了。”
“好像是的。诶?十四娘怎么躺下睡了?她活儿还没干完呢?又想让咱们帮她干?”
十三娘想起以前在石场时便是被她这样坑苦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扔了手里东西就要去找她算账。
十二赶紧将她拦了下来。
“主家可是说了,咱们各干各的。干的多,吃的就多。她不愿意干就不干吧,明儿个,等主家来了,她就知道厉害了。”
苏十一也是这个意思,十三娘便不再坚持重新又坐了回去。
这一晚,许许多多的人都没能睡上一个好觉。
陶家老两口正在发愁着老二的婚事。
“他爹,你说以阿容她们家现在这样的家底,咱家要是想给老二定下阿玲来,这聘礼……”
“唉……”
陶二叔也愁啊。
要说他们一家在村子,日子虽说不是最好,却也不差。尤其是揽了做灶台的活儿后,一个月总有好几银贝的收入。
原先想着玉玲还小,自家又刚刚办过婚事,便等个两年,攒两年钱了到时候多给些聘礼风风光光的将她娶进门。可是现在,人家家里有石屋,有海岛还有奴隶。自家有什么呀,十几银贝和一座泥砖院子……
想想都舍不出那个脸去开口。
“要不,就再等等吧。咱一家好好干两年,多存些银贝。玉家几个丫头都知道咱们家的情况,能拿多少她们心里也有个数儿。只要诚意到了就好。”
“也行……只是,老大媳妇儿的聘礼咱们才给十个银贝,老二的给多了……”
这一碗水端不平,家里就容易生口舌之事。村里他们见得多了,一点儿也不希望自家也变成这样。
“到时候儿再说吧,唉,睡觉睡觉,明个儿还得跟她们再上岛去瞧瞧呢。”
老两口没再继续说话,黑夜中,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哪儿有要睡的样子。
此刻同他们一样辗转难眠的还有玉家姐妹三。
不对,是姐妹两个,因为玉竹已经‘睡着’了。
玉容白日里一直和陶二婶在一起,对她情绪上的变化难免要更敏感一些。
“二妹,你是真喜欢陶木么?我瞧着陶婶婶他们今儿可是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了。”
“啊?是因为咱家买了海岛?”
“我想,是的。她大概是觉着两家如今差距太大了,有些犹豫。而且,陶木也还没说过喜欢你,要娶你。陶婶婶的态度有所改变也正常。你呢,你想好了么?真的喜欢陶木,要和他在一起?”
玉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很是烦躁的翻了几遍身后才道:“如果是要在一起过一生的话,我是想和他一起的。不过陶木头真的,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的话。明日我必得去问问他了。”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日后就少来往,多简单的事儿。
玉玲觉得自己是很看得开的。
翌日一早,她就拿着送小鱼干儿的借口,气势汹汹的去了陶家。等她真走到了陶家门外,又怂了。来来回回的不敢上前敲门。
这会陶家的人陆陆续续的都起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