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那里看到了山河湖泊日落星辰,原来世界上存在着这么多美好的风景,春天满片粉色樱花,夏日蔚蓝壮丽大海, 秋有金黄银杏叶,冬有漫天白雪。
她生活的是一个内陆城市,不见海, 没有太多的山, 冬天很少会下雪, 记得还小的时候有个平安夜,天空飘了一点雪沫子, 桑白激动地趴在窗户边伸手去接,第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的触感,冰冰的,凉凉的,入手既化。
只可惜第二天她就发烧了,躺在病床上输点滴,挨了医生好一通骂。
那时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浑身乏力,睡意昏沉,眼皮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像是黏在了一起。
桑白在脑中混乱的画面碎片中穿梭,分不清现实梦境,身在何处,直到额头冰凉猝不及防袭来,陡然一个激灵,她猛地睁开眼。
昏暗光线慢慢呈入瞳孔,门外透进来一小片光,她隐约看清床前的人。
似乎是赵纪宁,他站在那,手里端着一杯水,而她此刻额上正顶着一块冰冷的湿毛巾。
“你发烧了。”面前的人平静陈述,桑白勉强辨别出他后重新闭上眼,低低□□一声,手撑着床面想要坐起。
“吃药。”小孩冷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他手里拿着的杯子递了过来,另只手在桑白面前展开,她才看见手心里躺着几粒药片。
家里医药箱常备的那几种,按照剂量配好了粒数,黄白两个颜色,一种是退烧,一种消炎。
不知为何,这一幕突然让她涌起了一阵无名感动,大概是生病的人都太过脆弱,桑白眼皮发烫,眼眶隐隐有点潮湿。
她艰难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药仰头一服,然后拿起水杯,暖意袭来,水的温度刚刚好,干渴疼痛的喉咙瞬间得到缓解。
桑白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才开口:“谢谢你啊。”
她嘴唇干燥,说话时声音沙哑,苍白的脸上一副病态,望着他却露出了一个笑。
恍惚中,桑白忍不住摸了摸他脑袋,开玩笑,“儿子真乖。”
虚弱无力的语气,没有任何攻击性,赵纪宁却莫名不适,他拧着眉,有史以来第一次反抗。
“你不是我妈妈。”
“什么?”桑白一怔。跟前的小孩面色冷静,声线没有任何起伏,让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反驳。
过了两秒,赵纪宁接过她手里的杯子,连着那块湿毛巾一起拿着转身出去。
“你继续休息吧。”
桑白在床上愣愣望着他背影,强打着的精神终究抵不过席卷而来的疲惫,随着门“咔嚓”一声关上,她身体也失去支撑,倒头睡倒在了床上。
管他呢。
大概小屁孩又闹脾气了吧。
桑白昏昏沉沉想着,再度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
闷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桑白拖着沉重脚步去浴室,强撑着洗完一个澡后,浑身终于舒适几分,脑中也恢复清明。
她到外面,客厅却不见有人影,桑白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喝着,十几个小时没进食的胃终于感到饥饿。
正想要找点什么东西吃,门边突然响起脚步声,赵纪宁走过来,黑眸安静。
“锅里有粥。”
“啊,真的吗...”桑白嘴里应,马上转身去翻着电饭煲,盖子一打开,熬烂的小米清香扑面而来。
“哇,我刚好饿了。”她感动叫着,动作利落地拿出碗勺盛粥,生龙活虎的样子,似乎不见早上时的虚弱无力。
赵纪宁转身离开,脚步声轻不可闻。
这场病来势汹汹,去时却毫无痕迹。
不过吃了几顿退烧药在家休养了两天,再新的一个早晨时,桑白已经看不出任何生病的痕迹。
早餐桌上,她和赵纪宁抢夺着盘子里最后一片烤肠,仗着自己成人的手臂优势快了零点一秒,赶在赵纪宁叉子落下前先占下了这片烤肠。
她给了他一个炫耀的眼神,得意洋洋地把这片肠送进了嘴里。
赵纪宁被气到,恼怒叫着:“喂。”
“喂什么喂?”桑白斜睨他,“不知道叫人吗?没礼貌的小孩。”
“丁舒颜。”
赵纪宁话一出口,桑白咀嚼的动作却顿住,她才恍然发现,从穿过来至今,除了几次被迫玩笑叫过她“妈妈”外,赵纪宁从来没有称呼过她。
还不会说话时,基本上都是桑白主动找他,后来会讲话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省掉称呼,逼不得已,赵纪宁才会叫一声“喂。”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虽然这并不是桑白的名字。
顿了几秒,桑白出声。
“你可以叫我桑白。”
赵纪宁不明所以,眼中浮现困惑,桑白面不改色吃着盘里早餐,随便给了个借口,“这是我的小名。”
......
开春不久,假期也结束,学校重新开学。
赵纪宁如今的年纪上幼儿园不太合适,再加上他这半年来身高猛涨,原本混在那群幼儿园小朋友里面毫无违和感,如今却有种鹤立鸡群的突兀。
再加上他超乎常人的学习能力,桑白简单考了他几个一年级知识点之后,新学期决定直接送他去上小学。
入学考试是在校长办公室进行的。兰溪幼儿园背后所属海市一个知名教育集团,名下还有小学初中部,本校学生可以直接就读,前提是考试成绩合格。
两个小时后,考试结束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老师站在走廊上笑意吟吟,吩咐桑白明天直接带赵纪宁去办入学手续,三年级三班。
“啊?”桑白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是一年级吗?”她只打算让他从一年级简简单单念起的。
“赵纪宁小朋友已经完全掌握了低年级的知识点,所以学校这边决定让他从三年级读起,况且他今年不已经满七岁了吗?”老师顿了顿,“这个年纪读书已经算晚了,班里也有不少小朋友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呢...”
“好吧。”桑白咂咂嘴,最后还是妥协。
两人从学校回家,正是放学下班的时分,夕阳余晖落在地面,路上行人很多,两旁摊贩都出来了,正在叫卖,四周热闹,满目喧哗烟火气。
她转头看着赵纪宁,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到人多的地方还要她牵着的小孩了,自己稳稳走在一旁,小小的影子被拉长在地上。
桑白开口:“你想去读三年级吗?不习惯的话我们可以从一年级慢慢读起。”
他听到,面上露出思索,沉默片刻,才给出两个字,“随便。”
“...行吧。”桑白对他这副态度无言,应完后,没再说话。
两人安静往家走去,一路飘香,他们来得时候没有吃任何东西,此时刚好饭点,街上食物被油炸烧烤过后的香味极其霸道。
桑白脚步比较快,赵纪宁落在她后面一点,再稍稍一驻足,她就到了前头。
看看面前烤架上金黄流油的烤鸡腿,再看看前头渐行渐远的身影,赵纪宁心中交战几秒,最后,他还是张张唇叫出了声。
“桑白。”在“喂”和“她的小名”之间,他最后还是选择向鸡腿妥协。
“嗯?”前面的人诧异回头。
赵纪宁抿了下唇,忍住羞耻,“我想吃鸡腿。”
第29章 (可爱本爱)
赵纪宁确实是饿了, 不仅是他,桑白也饿了。
看清摊位上那烤得焦嫩的鸡腿时,桑白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走过去, 对老板竖起两根手指。
“老板,要两个。”
橘红色的夕阳拉长人影, 美食街外面是宽敞的马路,两旁梧桐树掩映着底下偶尔飞速行驶过的车辆。
桑白和赵纪宁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鸡腿啃着,另只手如出一辙的插在兜里, 一大一小奇异的散发着同样的散漫随意。
桑白边吃边评价, “这个鸡腿还挺好吃的。”
“嗯。”赵纪宁嘴角沾着一点油,闻言也点头附和。
“早知道多买两个了。”她懊恼惋惜,赵纪宁咽下嘴里的东西,“我们明天可以再来买。”
“!”桑白转头看他,挑了挑眉, “是哦,反正都在你学校门口。”
“你目光还挺长远的。”
“.........”赵纪宁默默啃着鸡腿,不说话了。
小学距离公寓步行只需要十几分钟,沿路都是旧时保留下来的街道和建筑,高大的梧桐和深灰色的砖瓦, 旁边独栋的小洋楼下,还有不少人家在院子里种着花草,即便是初春温度寒冷, 依旧有几朵娇嫩红月季越出砖墙, 摇摇欲坠地挂在枝头。
正瞧着, 草丛突然传来一声“O@”,似乎是什么东西从中蹿过, 视线望去,只捕捉到一抹白色影子。
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它弄颤了花枝,又飞快跳到了下一个地方,此刻正窝在一盆山茶边,瞪着那双圆溜溜的蓝眼睛注视着他们。
猫眼晶亮灵动,令桑白不由想起了某人。
她忍不住出声感慨,“好可爱啊。”
刚刚这样说着,就见前头的赵纪宁朝它走了过去,他手里还拿着吃剩的鸡腿纸袋,那只猫也丝毫不怕生,就这样让赵纪宁直直蹲在了它跟前。
小孩注视着身前的这只猫,过了两秒,伸出一只手掌小心翼翼碰了碰它头顶。
白皙稚嫩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的笑意。
桑白看着这一幕,只想用相机定格下来。
小男孩抬手抚摸着脚旁一只白猫,笑容天真温暖,一人一猫和平共处的模样在背后花枝红墙衬托下格外治愈。
桑白心中也格外的欣慰。
看,在她坚持不懈爱与和平的教育下,曾经书里那个阴沉狠厉的大反派,已经变成了一个在路边看到小动物,都会主动过去蹲下来摸两下的善良小孩了。
她朝着一人一猫走近,正要说话,就见赵纪宁在低头鼓捣着什么,同时伴随着小声地嘀咕,“它怎么不吃啊...不是说猫都爱吃骨头的吗?”
桑白绕过去,终于看清了赵纪宁手里动作,他拿着自己方才吃得一点肉都不剩的那个鸡腿骨架,送到白猫的鼻子下,喂它吃。
猫儿抗拒地扭过头,他手就跟着转过去,往前送,骨头上残留的油渍弄脏了猫儿脸上干净雪白的毛发,小猫张开嘴抗议般叫了一声。
“喵――”软绵绵、清亮又傲娇,惹人怜惜。
然而面前这个人类幼崽却没有任何触动,仍旧冷酷无情的,想要喂它吃下这一根鸡骨头。
“你为什么不吃?这个鸡腿很好吃的。”他语气里是明晃晃的困惑和不解,桑白只想拨开他脑子大吼一声,因为你喂它吃得是骨头啊!
她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闭眼揉揉眉心,“赵纪宁,你在干嘛?”
他动作终于顿住了,仰起头看过来,小猫得到解放,抓紧机会一溜烟从墙侧跳走逃跑了。
“我在喂它吃东西。”他解释,理所当然的。桑白神情无奈,忍住抓狂,“吃骨头的是狗,不是猫,你在喂一只宠物猫吃你剩下的鸡骨头。”
“......”他默了默,从地上站起来,微低着头,似乎在反省自己错误的样子。
桑白见状不由心软,气消了大半,“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的继续往前走着,这条路铺得是复古绿的方砖格,上午刚下过雨,缝隙里有快要消散的水渍。
偶尔一不小心还会踩到“陷阱”,坏掉的方砖底下是空的,一脚下去便会溅得满是水。
桑白全神贯注提防着脚下,不防身后安静的人突然说话,“猫为什么不吃骨头?”
“...就像人类生来也不吃骨头一样,没有为什么。”
他顿了下,似乎在思考,“那我如果喂它吃炸鸡翅呢?”
傍晚宁静的巷子里,远方偶尔传来一声隐约车鸣,赵纪宁仿佛变成了一个问题宝宝。
“家里养的宠物猫一般都吃猫粮和罐头,不随便吃别人喂得东西。”桑白保持耐心给他解释,赵纪宁听完小小“哦”了下。
“我说...”她实在忍不住转头问,“你干嘛这么执着给猫喂食?”
“...随便问问。”赵纪宁抿抿唇,漆黑碎发盖住额头,面容稚气,就如同一个没事干追着大人问东问西的小朋友。
桑白瞥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幼稚。”
.........
正式开学,赵纪宁的小学生活就拉开了序幕。
现在桑白省心很多。
她终于懂那种把不能自理的小孩带大可以独立去上学后,获得自由解放的家长是什么心情了。
他的小学和桑白是相反的方向,她早上把他送过去之后再去学校得多绕两条街道,刚开始桑白还不放心,每天早上和他一起出门送他上学,后来过了大半个月,看到赵纪宁对那条路比她都要熟以后,桑白就心安理得在家多睡两个小时懒觉了。
小学生在学校上一天课,下午五点放学,桑白要是没课,就直接买好菜去接他,两人再一起回家,路过街边必经的那家面包店时,进去买一袋他们家招牌芝士蛋糕,下午五点后会有五折优惠。
这袋蛋糕会变成他们第二天的早餐,但有时候桑白嘴馋发作,晚上饿了会偷摸摸打开冰箱,然后把一袋芝士蛋糕吃得只剩下三分之一。
每当这时候,赵纪宁第二天准备早餐时总会大叫她的名字,“桑白!”
小孩怒容满面,气愤极了,“你又把蛋糕偷吃完了!”
“我不是给你留了吗?”桑白揉揉头发,打着哈欠熟门熟路地安抚,“我待会不吃,都给你。”
“.........”赵纪宁被她的无耻和歪理堵得哑口无言,然后,原本只需要煎个鸡蛋火腿的早餐,又不得不给她多做了一个三明治。
说好的都留给他,羊毛还是不是都出在了羊身上。
夏天气息刚刚送来时,桑白接到了丁家爸妈的电话,两人出去躲避的这半年,公司事情有了转机,被一家大集团收购,他们暂时不用东躲西藏,只是还欠了一大笔债务,暂时没办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