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刺杀的目标,顾九年根本没有当回事,吩咐了影卫:“不要伤她性命。”
素素“呸”了一声:“狗贼,我白素素一日不杀你,就一日不会罢休!”
沈浪在一旁添油加醋:“素素姑娘,你这都……刺杀了十五年了。”也没一次成功啊。
顾九年没死,沈浪好像很失望。
施言:“……”就,有点尴尬。
素素曾经好歹是她的贴身侍女,十五年还没替她完成复仇大业么?
不过遇见顾九年这样的对手,真是太难为素素了。
素素被激怒,影卫挡住了她,她根本近不了顾九年的身,却在这时,她终于意识到施言正眼眶发红的看着她。
素素一惊,随即更是愤然无比,指着顾九年就骂:“好你个无耻之徒,是你杀了我家郡主,现在又找来郡主的替身,你让郡主泉下如何能安生!你这个禽兽!卑鄙无耻!”
骂得好啊!
这也是施言的肺腑之言。
顾九年依旧稳坐矮几边上,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什么,持起杯盏,连灌了几杯陈酿。
素素见自己的人已经连连败退,无计可施,又见施言这边毫无防守,她弃了顾九年,径直走向施言,直接将她拉起,长剑抵在了施言的脖颈上,威胁道:“顾九年,你的心肝宝贝疙瘩,我先带走了,要想赎回人,明日下午来鸡鸣寺见我!记住,不准带人手!”
施言:“……”
不是!素素你可能掳错人了!
什么顾九年的心肝宝贝疙瘩?!
顾九年可能只想拿她喂鱼呢!
施言的这副身子孱弱,素素又会武功,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被素素带离开之前,施言心思一动,对沈浪喊了一句:“玉卿,你记得救我啊!”
玉卿是沈浪的字。
区区一个瘦马,当然不可能知晓朝廷大员的名讳。
施言现在就赌,赌她的小冤家还记不记得她。
沈浪猛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而与此同时,顾九年也终于抬眸,这个时候,施言已被素素带离了画舫。
此时此刻,画舫内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顾九年那双幽深阴骘的眼,望向了沈浪,仿佛是在探究什么。
沈浪心头猛然跳动。
但顿了几个呼吸之后,沈浪表面很快恢复平静,笑着诓骗道:“之间我在扬州城见过这位九姑娘,倒是有过交情。”
顾九年眼眸一眯。
沈浪心中暗惊:不好,这话着实敷衍,以顾九年的心性,必然知道我在扯谎,可……那位九姑娘又怎么知道我的字?
是那个人么?
不……
她都走了十五年了。
沈浪暗藏心事。
顾九年眼神幽幽的看着他时,沈浪内心……百般复杂。
天知道,他也很纳闷 ,方才那位九姑娘怎会向他求救,还喊出了他的字……
沈浪抬手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画舫一片狼藉,他自是无心饮酒,正要越过顾九年离开画舫,这深不可测的男人突然冷不丁道了一句:“沈大人,你好自为之。”
沈浪面不改色,径直往前走,心道:这家伙该不会以为,我特意去扬州,也是为了找那个人的替身吧?
画舫外,萧渊突然上前,靠近了沈浪,沉声问:“玉卿?喊得真亲热,沈大人几时认识九姑娘?”
萧渊眯了眯眼,他还以为是他运气好,能找到如此像她的一个人,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沈浪还能说什么?
眼下越是解释,他越是洗不清了吧?
沈浪拂袖,远离了萧渊几步。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疯子。
那个人死后,他们全都疯了。
萧渊莫名气愤,美人计半途而废,好不容易得来的美人也被人掳走,且这美人极有可能早就投诚了沈浪……
这或许是一场碟中谍,或是计中计。
萧渊现在想的,并不是救人,而是在想……他要不要灭了那位“九姑娘”的口。
顾九年一迈出画舫,赵府尹上前,恭敬抱拳作揖,道:“首辅,下官监管不利,让歹人有可乘之机,是下官之过。”
大周迁都至上京之后,金陵府的势力盘根错节。
这位赵府尹就连敷衍之态都懒得做出来了。
顾九年非但没有直接揭穿,也并未大发雷霆。
男人清冷卓绝,可他明明.淫.浸.在沉浮官场数年,却又仿佛置身于这喧嚣尘世之外,高冷的像是雪山之巅,凡人不可亵渎的山神。
便是这般漠然处之,就让赵府尹心头咯噔了一下。
他总觉得,首辅还憋着大招。
无人再提及“九姑娘”。
毕竟,只是丢了一个瘦马,真真无关紧要。
而此时,在场几人却是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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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言被带到了一处荒郊。
她的这把小细腰实在纤细柔弱,被勒的生疼,见素素执念甚重,她担心顾九年迟早会对付素素。
劝道:“素素,你死了这条心吧,姓顾的不会来我的。”
素素觉得这女子实在可恶。
谁允许她长的像郡主了?还喊她名字?
“闭嘴!不准这么称呼我!”
施言的目光落在了素素脸上,只见她肌肤粗糙,还梳着马尾,看身段就知不曾生育孩子,是还没成婚么?
施言眼眶突然又红了,在她的记忆里,明明素素才刚刚陪嫁到了伯府,她鬓角插了一朵红色小绢花,施言还故意捉弄她,说要给她许一个好男人。
这十五年,她耗尽了她的岁月青春,一直奔波于复仇的路上么?
施言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她在街头看见了乞讨的女孩儿,见她可怜,就将她领回府,给她吃食,教她武功,好生栽培她,最终成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施言没忍住,抬手去触碰素素已经不算年轻的面庞,眼中润泪。
十五年对她自己 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可对素素,却是数年奔波。
素素僵住,但旋即一把将施言的手推开。
“你又做什么?!”
施言极力控制情绪:“没什么,我就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素素:“……”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施言知道,她此刻说什么,素素都不会相信,她心疼素素十五年的付出,和无休止的刺杀。
这个傻姑娘,她怎会是顾九年的对手呢?
幸好,自己又回来了!施言定定的看着面前女子,道:
“素素姑娘,实不相瞒。我与顾首辅有不共戴天之仇,之所以接近他,也是为了复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素素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怔住。
她家郡主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但也时常死不正经。
这一刻,她好像看见郡主又回来了。
素素撇开脸,不去看施言,情绪不稳:“不准用这种过眼神看着我,也不要再说这种话!更不准喊我名字!否则我杀了你!”
谁也不可能成为她的郡主!
第五章 梦曾经
施言还停留在十五岁。
她没法想象,和自己一块长大的素素,如今是一脸沧桑,她甚至留意到了素素眼角的细细纹络。
素素虽是乞儿出身,但五官秀气,她曾经当真打算给素素物色一个好人家嫁了。
施言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安排了这一场,让她重生归来,遇见仇家、冤家,也遇见了故人。
她曾少年风流,一惯不太正经。
在爹爹、娘亲,还有长姐的庇佑之下,她不谙世事,一向活的肆意,所以,她可以不顾皇帝的意思,私自和顾九年定下终生。
此刻,看着素素为了自己背负了十五年的仇恨,施言嗓子微哑,道:“素素姑娘,我今日所言千真万确,实不相瞒,是靖王要将我安插在顾首辅身边,我亦不是顾首辅的什么心肝宝贝疙瘩,我与你一样,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施言一腔肺腑之言。
素素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竟然会幻想眼前之人就是她的郡主。
“你不要再说话了。”素素很无力,若非是的确需要眼前女子当诱饵,她真想让她永远闭嘴。
施言动了动唇,很想抱抱素素,她看得出来,这十五年来,素素过得很是辛苦。施言很想告诉素素,她回来了,从今往后,素素不再是一个人。
正要上前,素素突然转身,她总觉得眼前女子怕是脑子不太好:“你要作甚?我告诉你,你不过只是一个替身,是我家郡主的替身!”
施言:“……”
她突然无言以对。
素素让自己极力镇定下来,郡主死了十五年了,又怎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她面前呢?
“我要如何相信,你当真痛恨顾九年?”
施言想先稳住素素,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只要我顺利回到京城,我定与你联手对付顾九年。不过,直接杀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爱上我, 然后我再一刀捅了他,让他尝尝被心爱之人背叛杀害的滋味。”
素素呆住了:“……”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很绝。
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姑娘的处事风格像极了她家郡主。
素素沉默之际,施言耐着性子问道:“素素姑娘,你至今还未成婚么?等回到京城,我找到了家人,我就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嫁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素素:“……!!!”
不能忍了,她真的不想忍了。
素素抿着唇,没再搭理施言,她一个人跑开数丈之远,沿着一棵水桶粗的梧桐,身子缓缓下移。
终于,一个人痛哭出声。
她一定是太想郡主了,不然,又怎会对一个陌生女子这般熟悉。
“郡主,是婢子无能,一直不曾给您报仇!”
隔着数丈远,施言听见了素素的哭声,她想上前宽慰,可她又用什么身份去宽慰?
她的仇,她自己会报,她也一定会给素素一个好归宿。
施言还想问问家中的事,但又担心会让素素怀疑她居心不良,遂只好作罢。
只要回了京城,一切都好办。
素素感觉到了身后一股莫名的凝视,她一回头,果然就见一妙龄女子,正双眼朦胧的看着她。
素素:“……”好想杀了她啊!
施言难得正经:“素素姑娘,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顾九年明日露面。”
素素对眼前这女子甚是怀疑。
施言只好兀自说:“素素姑娘,劳烦你散播这样一条消息出去,就说,多方人马都在暗杀于我。以顾九年多疑的心性,一定会以为,我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所以我被你掳后,金陵权贵才要灭口。”
“顾九年的敏锐力高于一般人,一定会来“救”我。届时,你若还想下手,就可尽力而为,不过……杀顾九年这件事,要是交给我来办比较妥,我有更绝的法子。”
更重要的是,顾九年以为她还有利用价值,这期间,会保住她的小命。
素素已无力争辩,只能暂时如此。
“若是明日你耍什么花招,我定杀了你!”
施言莞尔一笑,表现出无尽的善意:“素素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
素素:“……”
看着美人清媚倾城的脸,素素握了握拳,喉咙里压着的一句狠话又咽了下去。
莫名于心不忍。
****
顾九年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这一次回到了年少时候,他根本不想醒来,盼着这一刻能长久一些。
少年时光对他而言并不好过,嫡母苛待,父亲视他为.孽.种,家中兄长们将他踩在脚底下,他是泥潭里的渣子,迟早要泯灭。
直至,他费尽心思入了太学,认识了那个稀奇古怪的小郎君。
年少的心思最容易萌动,即便是身处深渊的他,也渴望那一抹璀璨的光束。
梦里一片白雾茫茫,刚刚入秋,太学的学子们一大早就晨起读书。那个人喜欢睡懒觉,恰好顾九年这一日 离开的迟,被她一把抱住了腰。
她在太学,一惯如此行事,顾九年起初以为她是断袖。
其实,即便她是断袖,他也想跟她亲近。
“该起来了,不然夫子一会又要训诫你。”顾九年沉着脸,他素来寡言敛默,不会露出其他情绪。
他垂着头,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雪白的细腕,藏在内心深处的龌龊心思被无限放大。
那一年的顾九年,一心以为自己是个断袖。
并且,他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这样的人,灵魂早就满目疮痍,本就不打算生儿育女,喜欢一个男子又如何?
只要这人是阿言,无论是那男是女,他都想要。
所以,每每看到阿言在太学撩.拨其他男子,他心头酸楚,又恨又气。
画面一转,天际繁星闪烁。
顾九年睡意很浅,他与那个人同寝室,察觉到她夜间离开了寝房,他也忍不住,遂悄然跟了出来。
他一路跟到了太学后山的温泉池旁,月光倾泻而下,他目光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池中央一身皓白的人。
就在他忘却呼吸时,池中人突然转过身来……
“阿言……”
顾九年低吼了一声,嗓音酸涩,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溢出。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承尘,很想再次入梦,可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回不到当年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