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恒走了过去,为曹盼拿下头上的冕旒,让曹盼可以舒服些。曹盼冲着夏侯珉道:“阿珉不必拘礼,坐下吧。”
“谢陛下。”进来都没来得跟曹盼见礼,曹盼已经跟曹恒交锋了几句,夏侯珉这会儿与曹恒作一揖,谢过曹盼。
“从前你是子侄,如今你是阿恒的正卿,虽说名分有变,你还是夏侯珉,不用紧张。朕也不是吃人的老虎。”曹盼笑着与夏侯珉说话,夏侯珉看着曹恒在熟练地与曹恒脱去了厚重的朝服,又帮着曹盼穿上了常服,动作轻柔,哪怕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夏侯珉还是能感受到曹恒那份于曹盼的看重。
曹盼说话,没有得到夏侯珉的回应,一眼看去,好吧,注意力都在曹恒的身上。
“与朕来。”夏侯珉心里眼里都是曹恒,在曹盼看来是极好的,所以曹盼并不计较刚刚夏侯珉对她的无视。
拉起曹恒的手,目光掠过夏侯珉,这一回夏侯眠没有再无视曹盼,连忙地跟上。
曹盼带着他们进了书房,清楚知道曹盼的书房里都放了什么的曹恒一下子明白了,反手捉住了曹盼,显然对曹盼即将要做的事有异议。
“这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哪怕曹盼开明得并不在意曹恒的心里有没有夏侯珉,但他们既然已经结成了夫妻,即然是夫妻,就应该同州共济,曹恒的身世,能瞒别的人,绝不能瞒夏侯珉。
虽然未必有多同意,曹恒也知道这件事情上,没有她多说不字的权利。
曹盼拉着曹恒,很快走入了书房,夏侯珉正奇怪曹盼为何带他们进书房,在看到入眼一幅画像时,上面的人,曹恒与之极像,一下子明白了。
这是,这是曹恒的生父。
夏侯珉内心是激动的,自然也明白了曹盼此举的意义,这是打算将曹盼与曹恒一生最大的秘密告诉他,是对他最大的接纳。
“昨夜你们大婚,未与他行大礼,今日便补上吧。”在夏侯珉惊叹不已时,曹盼的声音再次响起,夏侯珉一下子看向了曹恒,曹恒与夏侯珉招手,夏侯珉走了过去,曹恒道:“与我一道拜见父亲。”
“是。”无论曹恒心里怎么想的,曹盼既然决定让夏侯珉来,曹恒初时也是想不到,但也很快明白了此事当为,自不会傻着当着夏侯珉的面说不该说的话。
夏侯珉跪下,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与曹恒朝着那一幅画像叩首,再叩首,全了昨夜的大礼。
“你们起来吧。”见他们行了大礼,曹盼满是笑意地让他们起来,夏侯珉更好奇的是,此人是谁。
“阿珉,你与阿恒成婚,虽说阿恒从朕,不论其父,旁人知不知道阿恒的父亲是谁都无所谓,却该让你知道。”
曹恒的身世,算得上是大魏最大的秘密,不是没有人查过,至少到现在,众说纷云,却无人能确凿地说,曹恒的生父是谁。
“阿恒。”曹盼唤了曹恒一声,曹恒回头看了夏侯珉,“我的生父是蜀相诸葛孔明。”
夏侯珉一下子呆住了,想到曹盼这么多年身侧再没有过一个人,对于诸葛亮的那份情义,从来不避讳提起,这样的曹盼又怎么会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曹盼注意着夏侯珉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觉得理所当然的模样,曹盼笑了笑,“此事于我与阿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他这一辈子的任性,一则是娶了我,二则也算是与我生下阿恒。我并不想他因我而为人诟病,故一直以来不让任何不该知道的人知道此事。”
夏侯珉又不傻,他敢说就连祖父夏侯惇也绝不会知道曹恒的身世,果真一如曹盼说的,不该知道的人,一个都不会知道。
“珉也会守口如瓶。”夏侯珉正色地说,曹盼道:“你与阿恒从小一起长大,阿恒的性子与你的性子,朕都有数。阿恒无趣,你还能喜欢上她,望你这一份感情以后都不变。”
听到曹盼那么评价曹恒,夏侯珉道:“殿下是心里有数,凡事不赘言的人。”
一力说曹恒的好话,曹盼笑了笑,“你们两个的事,朕不多管。只要你们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这是曹盼对他们二个最简单的期望,曹恒与曹盼作一揖道:“母皇放心。”
曹盼轻轻一笑,“没什么不放心的。与我与你父亲各敬一杯茶,敬完了,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带阿珉好好地熟悉洛阳宫。”
茶还没敬呐,曹盼就急着要打发他们。
曹恒道:“正月还没过,朝中的事情挺多的。”
“给你三天假你就放心地玩三天,朝中的事不用你操心。”曹盼一听哪里还不明白曹恒的意思,毫不留情地怼了曹恒一句,让她只管玩去。
曹恒看了曹盼一眼,终是没有跟曹盼再多说,只作一揖道:“是。”
与夏侯珉朝曹盼与诸葛亮的画像敬完了茶,曹恒便被曹盼打发了。
曹盼还要与政事堂的诸公议事,这两年,自万邦来朝之后,朝中与外邦的关系重新整理,如这外贸流动,丝绸、陶瓷等等大魏有而他国没有的东西都成了稀罕物,总要安排好的。
曹恒正是因为知道怎么回事,更清楚政事堂如今都忙成了什么样,这才不想放假。
“殿下想去忙就去忙。”先前夏侯珉也是户部的要员,朝中之事夏侯珉清楚,也知道曹恒心系国事。
夏侯珉的话落下,曹恒一眼看了过去,“胡平,带正卿去熟悉宫里的事。”
曹恒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夏侯珉这样说了,她直接也就当了真,胡平听着一顿,有些拿不准地看向曹恒。
“照顾不好正卿?”曹恒就像不懂他的意思一般地问,胡平连忙答应道:“是。”
连照顾好夏侯珉都不行,要他何用?
“恭送殿下。”夏侯珉没有丝毫的异样,话是他自己提的,曹恒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有数,也知道曹恒并不喜欢旁人跟他说假话。
这是他们成亲第一天,夏侯珉原本就没有想过曹恒会陪着他,他所知道的曹恒,一向心系国事,连陛下都劝不了曹恒,更何况是他。
夏侯珉轻轻一笑,曹恒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回了太极殿。
赤心也是个不懂人情的主儿,见曹恒与夏侯珉说得好好的,两个人都同意了,乖乖地跟着曹恒回太极殿。
胡本一看却是大惊,“殿下怎么回来了?”
曹恒没有说话,只管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去,曹盼咳嗽的声音传来,胡本额头直冒冷汗。
曹恒一下子站定,里面的咳嗽声竟然直到半刻钟后才停下,曹恒一记利目扫过胡本。
“进来。”屋里传来了曹盼的声音,哪怕没有指名道姓,曹恒也知道说的是她。
迈入屋内,曹恒看到曹盼眼前那染着血丝的帕子,目眦尽裂,“母皇为何不告诉我?”
胡本连忙上前给曹盼端了一杯水,曹盼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说道:“不是让你带阿珉熟悉洛阳宫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若不是孩儿回来了,母皇打算瞒我到几时?”曹恒质问曹盼,曹盼回道:“到我撑不住那一天。”
“母皇。”曹恒是知道曹盼说一不二的,曹盼绝对从一开始是打了瞒着她到死的主意。半分不假。
曹盼道:“不用叫,我听得见。本就咳得难受了,耳朵被你叫得更是生疼。”
她的身体,一则是耳朵曾经受过重创,另一个就是咳疾,病染十余年,哪怕戴图用尽了办法想为曹盼根治,却只是越来越重。
“母皇。”曹恒冲了过去,紧紧地握住曹盼的手,“母皇。”
曹盼听着她压抑的叫唤,心亦如刀扎一般,“阿恒,我总会死的,不过是早晚的事。”
一个死字,何其沉重,沉重得叫曹恒想要落泪。
“看,我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看着我,每天都在想,会不会有哪一天,你一睁眼我就不在了。阿恒,自己死不可怕,看着你身边的人生命在流逝,你却无能为力,那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抚过曹恒的脸,曹盼轻声地道:“你这一辈子,母皇从来不愿你尝到这样的滋味,到了母皇,母皇也一样不愿意你因为母皇而痛而悲。”
曹恒紧紧地抱住曹盼,许多年了,随着她长大,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曹盼了。
不,应该说,小时候都是曹盼抱的她,她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应该再让曹盼抱,拒绝曹盼的亲近。
她长大了,以为自己不再像小孩子那样需要亲近曹盼,而忽略了曹盼在老去,不断地老去。
“母皇,母皇。”长那么大,曹恒唯一哭过的一次,是在诸葛亮的死讯传来时,曹恒不仅哭了,更是发起了高烧来,曹盼还记得。
如今见曹恒又哭了,曹盼却笑了,“从小到大,无论我怎么折腾你,就没见你哭过,如今,你倒是哭了,哭便哭罢,如今我还在,先哭了也好。将来承继天下,想哭都不能哭了。”
曹恒本来就伤心,再叫曹盼那么一说,哭得就更伤心了,死死地抱住曹盼,真是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曹盼看着她哭,笑意渐渐敛了去,“阿恒,我庆幸你没有喜欢的人。如此,我去后,再没有人能让你这么痛苦难受了。”
这庆幸之言,曹恒泪挂在脸上,怔怔地看着曹盼,曹盼拿过了帕子,与她拭干了脸上的泪。
“只是你心里再没有阿珉,也不该丢下他一个人。”
“他总要习惯一个人的。”曹恒突然幽幽地接了一句,曹盼看向曹恒,“将来的我,就是这个样子。”
冷酷至极的一句话,表明了曹恒将来的态度,曹盼一时无言。
“阿恒。”曹盼过了许久才唤,曹恒道:“我是将来的女帝对吗?在我的心里,当以江山为重,母皇也希望我这样的对不对。”
是,那样的曹恒会更好,曹盼这心却是揪着痛,“阿恒。”
“这条路是我选的,母皇走到今日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选的路,我也是。”曹恒劝着曹盼。
这辈子的曹盼,对于她跟诸葛亮的事,多少人表示质疑,可是曹盼坚持走来,从来没有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过。
曹恒也一样,她自己选择她这辈子怎么活,怎么担起这个江山,怎么选择陪伴她的人。既然是她选的,她便也会跟曹盼一样,将来也不会后悔。
曹盼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她的选择,就连当初的曹操不是也同样心疼她吗?然至于此,活此一生,曹盼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不觉得自己这半生孤独,只为天下而活有什么不好的。
那么曹恒如今这样的选择,这样的决定,她纵然为曹恒心疼,也该相信曹恒并不会让她失望的对吧。
“好,母皇不说了。”曹盼想明白了,便不再劝曹恒。
“你有自己的人生,你既知自己的路要怎么做,相信你能处理你自己的事。”曹盼本就不常干涉曹恒的事,如今更是不会的。
“母皇歇会儿吧,这些事,我帮母皇处理。”曹恒抚干了泪,站了起来扶起曹盼。
旁人所不知的是,曹恒早就已经开始帮着曹盼批阅奏折了,眼下曹盼这样的身体情况,曹恒是果断要帮曹盼处理的。
“也罢,如今堆着的奏折都是关于与各国往来的事宜,将来这些会是你主要面对的问题,你看看,拿出个章程来,我再给你补充。政事堂今日无事就不来了,你看着奏折吧。”曹盼想想地说,曹恒点点头,扶着曹盼到一旁的榻边躺下,自觉地拿过一旁的奏折看了起来。
戴图就在这个时候捧着药走了进来,曹恒看了一眼,“母皇咳得吐血了。”
被曹恒不善地盯着,戴图也是很冤枉的,“陛下的身体,咳血不是一两天了。”
“咳咳。”曹盼轻轻咳了一声,戴图收获曹盼警告的眼神一枚。傻乎乎的把话都说出来了,不是找骂吗?
果然曹恒盯着戴图不错眼地问,“多久了?”
刚刚被曹盼给警告了,戴图哪里会再老实地回答,一眼看了曹盼,能压住曹恒的非是曹盼莫属,必须是得让曹盼出声。
“孤问你,你看母皇做甚?”
“臣都是听陛下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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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不要以为戴图只是个大夫就不懂政治了,他是时时都记得, 曹盼才是他的正主子, 曹恒哪怕是小主子,也必须排在曹盼的后面, 否则他也当不了这么多年的曹盼心腹。
曹恒无可反驳, 转向曹盼欲言又止,能从曹盼那里问出真话来才怪。
“以后, 再让孤看到母皇咳血,孤饶不了你的徒弟。”曹恒毫不客气地当着戴图跟曹盼的面撂话威胁, 曹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露出了一抹笑容。
曹恒一眼看了过去,曹盼正色道:“我笑我的, 你忙你的。”
“陛下喝药。”戴图端着药来, 完全没忘正事,曹盼冲他招手,配合地把药端起一饮而尽。
要说喝药,曹盼最近挺配合的, 还有曹恒在, 那就更配合了,戴图立在一旁, 曹恒问道:“你这是何故?”
“臣是要看看药效。”这事是能告诉曹恒的, 戴图便老老实实地答了。
曹盼道:“你们忙你们的, 朕有些乏了, 睡会儿。”
“母皇睡吧。”曹恒连想都不想地应下了, 燕舞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件毯子给曹盼盖上。
虽说屋里烧了火炭,还是有些冷,要小心着了凉。
曹恒这会儿看完了两份折子,拿了红笔在一旁的白纸写下了自己的想法,等曹盼醒了再给她看就好。
很快曹盼均匀的呼吸传来,戴图吐了一口气,慢慢地靠近,与曹盼探脉,曹恒听到动静看了过去,戴图与曹恒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戴图与曹盼摸了将近半刻钟的脉,半响才出声道:“殿下与臣出去说说话?”
“好!”曹恒是正有此意,放下了手里的笔,与戴图轻手轻脚走到了一旁的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