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陛下的身子,想要恢复是不可能的。”戴图十分肯定地告诉曹恒,曹恒看着戴图问道:“还有多久。”
戴图微微一怔,看向曹恒道:“若是熬,臣用药能让陛下再熬个三五年。”
这个答案曹恒是不满意的,熬,怎么的熬?
“孤适才听着母皇咳血咳了近半刻钟。”曹恒将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问了戴图,戴图道:“殿下是知道的,陛下的病是心病,因何而起,当年殿下曾亲眼见过,臣这么多年苦思冥想,还是无能为力。”
有些事,戴图知道得比曹恒都要多,曹盼背负的,比旁人看在眼里的更多。
曹恒幽幽地道:“你说的熬着,就是让母皇每日承受这样的咳,熬个三五年?”
戴图听到曹恒的问题,面露悲色,最终吐道:“是。”
魂慑色沮,曹恒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刚刚只听着曹盼咳了半刻的血,曹恒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戴图告诉她,如果让曹盼熬着,曹盼熬便要日日受着这样的苦,彻骨的痛意,生生折磨着曹恒。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曹恒第一次充满希冀地看向戴图,戴图道:“臣一直都在想办法。殿下其实很清楚,陛下的身体,既是心病,臣能治病,却治不了心。”
“而且若是早些年还好说,如今陛下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戴图难道会不想救曹盼吗?他,一直都想,但他无能为力。
曹恒怔怔地看着他,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满脑子都只有最后戴图说的一番话,“陛下最放不下的人就是殿下,殿下大婚,子嗣繁衍,陛下是不喜欢缠绵病榻的,眼下陛下撑着,是因为陛下觉得殿下还需要殿下。所以,能让陛下改主意的人只有殿下。”
戴图的意思,曹恒明白,曹盼是不喜欢自己再这样的熬下去的,可是曹恒若跟曹盼提出这个要求,曹盼一定会答应,而且毫不犹豫。
看着床上安睡的曹盼,曹恒才发现,曹盼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隐隐可见里面的血管……
“母皇。”曹盼不舒服,睡得也不久,很快醒来了,曹恒一直看着曹盼,曹盼一睁眼,曹恒立刻回过了神,唤了一声,曹盼坐了起来,“怎么,奏折都看完了?”
一眼扫了面前那案几,结果发现一堆的奏折,曹恒根本没动。
“阿恒,你是打算今晚不睡?”曹盼一看奏折完全不像动过的,挑眉地问了一句,曹恒回过了神道:“我就看,就看。”
说看是立刻回过了心神,专心地看起奏折来,曹盼哼哼了一声,静姝端着热乎乎的汤来,曹盼看了一眼,“怎么吃了睡,睡醒了还得吃?”
静姝是不会说话的,只拿眼看了曹盼,将东西与曹盼递了过去,曹盼嘟囔归嘟囔,还是端起了那碗汤,慢慢地喝了起来。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糖味,曹恒闻着动了动鼻头,曹盼恶趣味地道:“阿恒,这是糖梨水,要喝吗?”
这个时节哪里梨,都是戴图费尽了心思早给曹盼备下的,专给曹盼供着的。
“母皇自己喝。”曹恒也不是不懂的事人,曹盼喝的东西难得,虽然喜欢吃糖的是她,也没有抢亲娘口粮的。
曹盼皱着眉头,“太甜。”
喜欢吃糖的是曹恒,曹盼却并不喜欢,不仅不喜欢,还有几分不喜。
曹恒一本正经地朝着曹盼叮嘱道:“母皇不要闹脾气。”
……曹盼看着曹恒那张严肃脸,幽幽地地吐道:“当你的孩子,以后一定很可怜。”
“诸公以为,孩儿当你的孩子就够可怜的了。”曹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曹盼留。
想想曹盼是怎么给曹恒定的条条框框,再想想曹盼是怎么费尽心思想要曹恒哭一场,笑一回,强人所难的,究竟是谁更可怜?
曹恒瞥了曹盼一眼,不过是是曹盼死不承认罢了。
“要是再有下辈子,你要不要当我女儿?”曹盼是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曹恒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回答道:“要。”
怎么会不要呢,在旁人看来,曹盼是有些折腾,当她的女儿才知道有多幸福。真有下辈子,曹恒还是想当曹盼的女儿。
“总算,朕这个母亲当得还行,你都还想再当朕的孩子。”曹盼以为,曹恒这一个要字,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可是母皇,人有下辈子吗?”曹恒今年不过才十八岁,这样沉重的问题,她从未想过,如今却问了曹盼。
曹盼勺了一口汤,吞了下去才道:“我从不想有下辈子。你也别想,人这一辈子,把握这辈子就好,活够了一辈子,有没有下辈子又如何。”
这,就是曹盼尽情去爱,尽心去恨的原因。她从不奢望再有下辈子,只想把握今朝。
遇到了喜欢的人,倾心相许,哪怕再短暂的欢愉,亦无悔。要这万里江山,天下安乐,也拼着自己的能力,拿下万里江山,抚着无数万民,尽她之力,做她想做的。
曹恒想了想,“也是,所以母皇,当初是真想给自己一把火的。”
当初,便是指那些人在催促曹盼建帝陵时,曹盼随口说的一句话。曹恒从前并不认为曹盼是在开玩笑,如今更觉得。
“我答应了你父亲的。”曹盼冲着曹恒挤眉弄眼地说。
“活着的时候,我们相守太短,既没有奢望过下一辈子,这辈子,长眠于土,我们相伴相守,永不分离。”
曹盼笑着,“这样极好!”
论阔达,曹盼是曹恒见过的第一人,于死亡之无惧,不讳,养得曹恒也与她一般。
“好。”曹恒应了一声。曹盼倒是有些懊恼,“你昨日才大婚,说这些事做甚。快把奏折看完,回去。”
“明日,我上朝。”曹恒想了想吐了一句。
曹盼瞪大了眼睛,“不成,那不是让人觉得你跟阿珉感情不好?”
曹恒是没想那么多,目光看向曹盼,证明她并不是随口一说,她是真那么想。
头疼啊!这对人情事故这么不懂的,曹盼只能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懂,至少也要听我的。除非你想以后有麻烦。”
以后有麻烦呐,那还是算了吧。曹恒果断改口,“那我来帮母皇看奏折。”
都退了一步了,曹盼也知道曹恒是真不放心,“好!齐司深给我留几日”
颇是无奈,曹盼除了答应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提到齐司深,曹恒同样答应了。
直到红灯高挂,曹恒是被曹盼一催再催,催得没办法了才起身回的东宫,走出门的时候曹恒还在想,曹盼其实是故意把她打发远远的吧。
太子册立,而迁东宫,这是定制的,曹恒无视之,直接定论了曹盼想要把她打发出去。
呆了一天,脸上再无半点哭痕,曹恒昂着头走,心中的痛与悲,除了能在曹盼的面前流露分毫,旁的人,不能看。
只是让曹恒想不到的是,回到东宫前,夏侯珉守在门口,远远见着曹恒高兴地似是要跳了起来,曹恒敛去心神,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夏侯珉高兴地道:“殿下回来了。”
曹恒轻轻地应了一声,夏侯珉高兴地上前拉过曹恒的手,曹恒并没有退回去,由着他握住,夏侯珉很是高兴地冲着曹恒道:“胡本带我看了一天的洛阳宫,从前觉得洛阳宫很大,细细看完了更觉得是。怎么逛都看不到尽头。”
“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曹恒其实对洛阳也算不得太熟,从小到大,除非必要,她向来是不喜欢四处乱逛的。
夏侯眠听着曹恒的话点了点头,突然道:“殿下哭过了吗?”
被夏侯珉那么一问,曹恒一顿,伸手摸过脸,“很明显?”
“不是,只是我对殿下比较熟悉,这才看出来了。”夏侯珉的声音敛去了欢快,紧紧地握住曹恒的手,“殿下,为什么哭?”
一句为什么,曹恒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沉吟了半响道:“阿珉,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我会直接告诉你不能说,但我不会骗你。”
这是曹恒的承诺,夏侯珉动了动唇道:“好,殿下说了不能说的,我不会再问殿下。”
虽然他很想知道是什么事能让曹恒落泪,然而那是曹恒不愿说的,也不曾想要骗他的事,他便不问。
被曹盼点名留下的齐司深,事隔多年后,见到曹盼亮出了剑,眼睛直发亮,曹盼露出一抹笑容,“看看这么多年,你的剑有没有长进?”
齐司深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曹盼冲着他点头,“让我试试你的剑。”
这么多年,齐司深还从来没有资格让曹盼拔剑呢,如今曹盼亮出剑来,是真真要跟他过招了,如何不叫他兴奋。
曹盼,是一个出色的帝王,同样也是一个出色的剑客。
“当!”齐司深的剑与曹盼刺了过来,快如闪电,曹盼看着似是动都没动,却以剑将齐司深的剑给拦住了,齐司深看着眼睛更是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剑一侧,要避开曹盼的剑朝着曹盼刺过去,没想到曹盼将他的剑直接拍了回去,明明轻飘飘的一剑,却将齐司深拍得往后不断地倒退,齐司深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再一次出剑朝着曹盼刺去,剑如团团花簇,四面八方似是要将曹盼紧紧地包围住,截杀在内,曹盼笑笑,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剑锋,剑直往齐司深刺去,立刻将齐司深那剑花尽破。
“你曾说自己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即然是杀人的手段,花样子不需要,你的剑再快,依然没有伤不到人,你看,一击即破,你的剑,未成。”曹盼一边虐着人,一边指点齐司深。
齐司深睁大眼睛地看着曹盼的剑在他一个晃神之际,已经指在他的额头,再进一寸,即要他的命。
“再来。”用实力碾压了齐司深,曹盼再次收回了剑,让齐司深再接再厉。
齐司深一点被打击的模样都没有,再次举剑朝着曹盼刺了过去,这一次,比起第一回 来,花架子少了,仿着曹盼的剑招与曹盼刺了过去,曹盼露出了一抹笑容。再次毫不留情地将他打倒。
“我的剑,你想学,怎么学?想要成为真正的剑客,必是要悟出你自己的剑,否则你就是个笑话。一开始可以仿,如今你再仿,仿来何用?”
人已经被曹盼打倒在地,齐司深抬头看着曹盼,“叔父曾经这样教过你?”
“并没有。”曹盼很肯定地告诉齐司深。“他就给我耍了一回剑,余下的是我自己学的。你信不信,你叔父哪怕还活着,如今也不是我的对手。”
这份自信自得,齐司深看着不知为何亦勾起了一抹笑容,点头十分肯定地道:“我信。叔父曾经生了心魔,一个斩不掉自己心魔的剑客,莫说不是陛下的对手,连我都不是。”
曹盼看着齐司深道:“那你觉得自己,将来会生心魔吗?”
询问的一句,齐司深看向了曹盼,肯定地答道:“不会。”
“哈哈哈,不错。够自信。从前你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一定不会。”曹盼笑着朝着齐司深这般地说,齐司深也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容。
“仗剑走天下,那曾是我年少时的愿望,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剑客,一人一酒一剑走江湖。逍遥自在,最是肆意不过了。”虐完了人,曹盼随意地跟齐司深坐在了地上,“十五年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齐司深抬头看了满天的星斗,“仗剑走天下,我想成为如同陛下一般的剑客。”
年少时,齐家的人提起曹盼时是咬牙切齿的,齐司深听在耳朵里更多的是曹盼的剑法是当世数一数二,哪怕他们齐家的人世代练剑,就连他们认为最有剑魂的齐沧若,依然不是曹盼的对手。
也正因为如此,齐家的人,以势力奈何不得已经贵为一国之君的曹盼,比剑法同样也不是曹盼的对手,齐沧若的账,他们想算,也不能算。
“你知道我想成为的是什么样的剑客?”曹盼听着齐司深的话,反问了一句。
齐司深听得一顿,剑客,不都是那样?
曹盼瞧着齐司深道:“自春秋战国起,侠客成形,昔日天下分崩,他们凭自己的一身本事游走于各国,为世人所敬所崇。秦灭六国,一统天下,至于汉,汉武帝时曾大肆斩杀游侠,至于此,天下侠士皆自保不出,如你齐家这样的侠客世家,越来越少了。”
听着曹盼说这些话,齐司深顿了顿,曹盼问道:“你想过为什么汉武帝要灭游侠吗?”
齐司深皱起眉头道:“因为武帝容不得游侠。”
“为何武帝容不得游侠?”曹盼再接再厉地问,齐司深并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在族中长辈的嘴里,朝廷与江湖,自武帝而起,就是不能相容的。
曹盼见齐司深答不出来,笑了笑,“我想,你的长辈们告诉你的是,朝廷与侠客们的江湖,自来是不能相容的。朝廷一直都会对侠客们斩尽杀绝,一个不留。所以你来找我,是他们所不允许的,偏偏呐,你是个不听劝的人,他们不许,你还是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齐司深这几年虽说是守在曹恒的身边,当的是曹恒的侍卫,曹盼时常指点他的剑法,他也是知道曹盼是个何等睿智的人。
这样的人,有些话,哪怕他没有说过,曹盼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我出来,是最正确的决定。”齐司深极是肯定自己做的这件事,十分的明智。
“我也是这样觉得。当一个剑客,侠客,不仅面有对明里的挑战,暗里的算计,处处都需提防朝廷,仇人的报复,这样的日子,你想过?”曹盼幽幽地引诱着齐司深。
“你想要我做什么?”齐司深虽然单纯,并不蠢。
曹盼露出沉思,“我一身剑术,是你叔父所传,你叔父也是为我而死,虽然剑法是我用同等的东西交换的,我也从不愿他为我而死。可是,这些情,我还是得领了。侠客们,想要为朝廷所容,唯一的办法是守朝廷之法。天下之人,无不当守法者,侠客,凭什么是例外?春秋战乱,法度不明,所以才会让侠客肆意而行,仗剑行侠,今日天下安定,你说,一群不守法的侠客,谁能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