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今大魏开了海贸, 不仅是朝廷发动, 就是民间百姓也知海贸利大,自然是趋之若鹜。一出海,危险又怎么能避开,有时候一船的人出去, 活着回来的都不知能有几个。”
说到这里很是黯然神伤, 曹衍和曹永乐同时对视一眼,海难这两个字,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 海难。
“此事不是没人提过, 毕竟随着出海的人越来越多, 朝廷组织出海的人, 出了事自有朝廷抚恤,百姓们出去落难的,他们的父母孩子除了送走他们,家里失了主心骨的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差。”
“这也就逼着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担起养活祖父母的重任,能做事的时候就做事,不能做的时候,便只能偷蒙拐骗。”
“哎,这海贸虽然利大,危险也大。平平安安回来还罢了,若不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吃苦受罪的只能是自家的人。”
那么多的孩子,都是失了父母后没有了依靠,只能靠自己活下来,还要养活家里日渐年迈,甚至卧病在床的长辈。
“他们偷蒙拐骗,你们不管?”听到此,按理来说是应该要感动,然而曹永乐第一反应是捕捉到衙役们语气中的放纵。
“孩子失了父母,虽然行不当之事,却也是为了长辈和自己能下去,而且他们尚且年幼。”
“为了活下去,所以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因为他们还年幼,所以做什么事都应该被原谅?你们是这样的意思?”曹永乐目光扫过那些衙役,明明都是三尺男儿,叫曹永乐这样看来,不知怎么的气弱了。
想着解释个一两句,曹衍看出曹永乐的动怒,与她摇了摇头,而继续轻声地劝道:“诸位一片善心原是好的,然大魏律法也有体恤老幼的规定,但也不是所有的孩子老人都能网开一面,七岁以上的孩子,犯的过错是与一般人无二的。”
一眼扫过一群的孩子,这里大部份的孩子都超过七岁了,曹衍道:“而且,诸位是否想过,你们一片善心,实则是在害他们。”
“这怎么会。”衙役听着曹衍细提律法,说得条条是道,虽叫他们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是真还是假。最后曹衍的指责,他们却不愿意接受的。
他们顾念这些孩子年幼,没有将他们捉入县衙,就算这些孩子失了手,他们也帮忙求着事主网开一面,就是想让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你们做的一切在告诉他们,他们失了父母,得靠自己活下去,而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无论做什么都应该被原谅,如同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犯错,不被捉到,你们当作不知道,有人捉住了他们,人赃并获,你们不是一直都在帮他们?”曹衍并没有由着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指出衙役在这件事里背负的过错。
“而且,他们有错没错,并不是你们该定的,做错事,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们凭什么是例外,你们又什么资格给他们开这个例外?”曹衍轻声解释,曹永乐出口就是指责,十分的不善。
一软一硬,却将他们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衙役们都顿了半响,有人道:“民不告则官不咎,虽说孩子们是有错,你们网开一面,放过他们不行?”
“不行。他们偷了我的钱,我也同样没钱,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偷,去抢。他们敢偷敢抢,我送他们见官又有什么不对。”
“民不告则官不咎,对,没错,大魏是有这样的规定不假,可是,我要告她怎么听在你的嘴里却成了我犯下十恶不赦的大过一般?”
曹永乐最是不喜欢的正是他们这样的态度,“而且,我有错或是没错,你们只是三班衙役,负责的仅仅是擒拿凶手或是县衙内的事,判决对错的是县令,你们是想越俎代庖?”
这一问就更是不善了,吓得他们连连摆手,“不,岂有此意。”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曹永乐显然就没有他样那样无私的善心,打定主意要给这些孩子一个教训。
“那么此人交给诸位了。”曹永乐板着一张脸到现在都没有松过,旁边的曹衍是半天没有说话,曹永乐这么说完他配合退到了一旁,给衙役们让路,意思显然也是跟曹永乐一样的。
衙役早叫曹永乐刚刚那一句给吓得不轻,此时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上前将牡丹给锁了。
一群以为来了救兵的孩子没想到结果截然相反,这些衙役竟然亲自将牡丹押回县衙,竟然都冲了上来要将他们打开,嘴里叫嚷道:“不许捉我们牡丹姐姐,放开牡丹姐姐,快点放开。”
曹永乐想出手的,曹衍却将她按住不许她动。
孩子的数量比衙役们多多了,此时将衙役团团包围住,一拳一拳地把在衙役的身上,衙役虽然腰间别了刀,却只是不断地躲闪,连刀都没□□,嘴里喊道:“别打,别打了,快让开。”
这群孩子听得进去劝?并不能。
“放开牡丹姐姐,快放开牡丹姐姐。”孩子们压根就听不进衙役们的话,只管叫嚷着让他们放开牡丹,无论如何都要放开,快点地放开。
衙役们每次当和事佬的时候是劝得苦口婆心,一片好意的,万万没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会身临其境,受这样的罪,想到他们每一次指责人不能宽容这些可怜的孩子时的心态,再也没能忍住地拔出了刀。
“都让开,妨碍我们办差,你们是不是都想关进大牢去?”为首的衙役叫孩子们打得身上那叫一个痛,曹衍看了曹永乐一眼,曹永乐眨眨眼睛,明白了为什么刚刚曹衍拦着不让她出手,敢情是这样的深意,好!
头头的刀都□□了,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地将刀抽出来,嘴里喊道:“都好好呆着去,不许乱动,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快!”
拿着刀对着这么一群孩子,吓得他们都安安份份,老老实实地站到了一边,第一次,他们知道什么叫害怕。
长长的刀尖指着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怒意,显然随时都可能会对他们动手。
“诸位的一片好心,瞧瞧他们领了你们几分?”适时的,曹永乐指出这一点。
“怎么说,你们也算是对他们照顾有加,这么多年不知帮他们摆平了多少事,结果你们的情他们丝毫不记,在今天你们不帮他们便成了你们的错,这就是你们帮他们想要的结局?”
再接再厉的捅心打脸,曹永乐很高兴他们也偿到的了她偿着的滋味,甚至比她更惨,想必这种滋味一定会叫人终身难忘的。
“夏女郎莫再说这些话了,我们都知道错了,只盼夏女郎莫再提,莫再提。”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他们这些人心里的苦,也才能明白,他们在责怪这些受害者不肯念在着这些孩子无父无母,又尚且年幼时,是多扎心。
“想来诸位都明白这个道理了,人便交给诸位我们也都放心。就此别过,我们兄妹回军营了。”曹衍是个极懂得见好就收的人,这不一听衙役们认怂,再没有要求情的意思,立刻拉着曹永乐表示要去军营了。
“啊,军营,夏郎君怎么往军营去?”衙役感念曹衍的好说话,问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家兄昨日破例进了水军,烦请你与县令说一声,曾家的案子我们会尽快给县令一个结果。”曹衍依然有礼地朝着衙役作了一揖,嘴角的笑意未减,怎么看怎么让人心情顺畅,将衙役本来因为这些孩子而郁闷的心情也都变得好了许多。
“在下一定带到。”不过是带一句话而已,于他们仅仅是举手之劳,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曹衍一眼转向曹永乐,曹永乐也客客气气地道:“有劳诸位了。”
才进扬州几天呢,看看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的,还桩桩都跟县衙扯上关系,曹永乐与曹衍走回军营的路上,没能忍住地道:“我们这样大事小事都麻烦官府是不是不太好?”
“不麻烦他们,你是想自己解决了他们?”曹衍背剪了双手,听明白曹永乐的意思,因此反问得极中中心。
“当然不,我们虽然身份尊贵,但也如衙役一般,不能轻易越俎代庖的。”虽说他们是皇子和公主,也没有权利处置大魏的百姓,越权二字,他们都得谨记。
曹衍露出一抹笑容,“我们现在就是寻常百姓,百姓有事不找官府那得找谁?”
“这么说的话,底层如县令这样的人可真辛苦。”曹永乐想着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县令,如此感慨了一句,曹衍道:“为官本就不易。”
“都说位高权重,我看这县令虽然是小官,身临百姓,更是至关重要。”意味深长,说完盯着曹衍看了半天,曹衍回头询问道:“怎么?”
“县令之责也是关系重要的二兄。”曹永乐见曹衍还真是不懂,只能将话说白了。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母皇这些年开始破例召询各县的县令?”曹衍将曹衍这两年刚变的政令吐露,曹永乐一顿,“还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曹衍也是刚知道不久,不,他是知道的,但是从来没有联想太多,还是武校的先生若有似无地提了一句,甚至到了今日一对上,他才完全明白曹恒的用意,不禁嘘吁,为官不易,为帝王者更是不易。
“我看二兄你之前也不知道的。”曹永乐致力发扬捅心本事,继续撕开曹衍装出来的样子,曹衍但笑不语,这世上的事,又不是都能问得出一个对错的,既然如此,何必争到底。
“海难而死的孩子,这么叫他们用好心地纵下去,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悟清了一件事,曹衍更是想到另一件事,这不张口说来了。
曹永乐皱着眉头十分为难,“兄长,这事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不你去信给母皇,看母皇怎么说。”
有问题就应该要找亲娘,万万不能不懂装懂。
曹衍点了点头显然是听进去了,细细思虑,他到底应该怎么跟曹恒说得更清楚一点。
等他们回到军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曹承已经急得在营门前等着他们,见到他们回来那是大松一口气。
“你们两个怎么那么久,都要急死我。”曹承一看到他们急着立刻上前,曹永乐道:“让兄长担心了,你看我们不是回来了吗?没事没事的,放心。而且你看。”
将从齐司深手里的拿到的钱与曹承亮了出来,曹承呆住了,“你这钱哪里来的?”
“兄长我跟你说。”曹永乐将今天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来,曹承听说他们竟然碰到了齐司深,齐司深竟然还认出他们的身份来了,第一反应是着急地问道:“那他,他有没有跟别人说破你们的身份?”
曹永乐道:“齐盟主又不话多的人,怎么会。而且兄长你最关注的不应该是这个?”
手里亮着钱让曹承看,这钱是让他们都心急如焚拼命想挣到的,现在终于有了,曹永乐想着终于是不用在军营里洗碗,大松一口气。
曹承却是操心的道:“你们想离开军营,曾家的事情处理好了?你们两个出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无事,明天齐盟主要是给我们有用的东西,顺藤摸瓜,很快就能把曾家事情解决。”曹衍开口,怎么说曹衍也比曹永乐年长几岁,他说的话说服力自然是比曹永乐更大的。
“我怎么觉得你不喜欢齐盟主?”曹承还真是挺了解曹衍的,曹衍这才说了一句话,他这便看出来了,这人不喜欢齐司深。
曹衍早些年就被曹恒指出过虚伪,越长越大,曹衍在自家人的面前,至少学着不虚伪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对齐司深那点不喜欢,是不适合说透的,要说一开始还是曹衍的错,谁让他武力不够躲了去,还让齐司深给看到了。
想到这里曹衍皱起了眉头,更是在想,将来应该怎么样把这件事从齐司深那里掀过。
“兄长,给你带了好吃的。”曹永乐在这个时候掏出东西来,曹承的鼻子尖,一下子就闻出味来,“烤鸡。”
“对!”曹永乐没忘记曹承是最喜欢吃肉的,高高兴兴地掏了鸡出来放到曹承手里。
“不错不错。干得不错。”有钱能想着他,能记得给他带好吃的,不枉他当大哥的也心心念念着他们。
来到扬州,终于是能吃上肉了,曹承那叫一个欢喜,半大的小伙子最是能吃,一个鸡啃下来,毫无压力。
吃饱喝足了,曹承领着他们回营帐,当然不忘去跟昨天招呼他们的小将说明情况。
“这么快把麻烦解决了?”小将毫不掩饰惊讶,曹衍与小将作一揖,“是,因在外还有其他的事,不便于军营中耽搁,故前来与将军说明。”
昨天人家小将怎么说也是帮了他们,要走了也应该跟人说一声。
“早知道你们吃不了营中的苦,看这细皮嫩肉的,哪里有一点做粗活的样子,进了军营就是为了躲麻烦而已。不过今天你们还把那一堆碗给洗了,没给我丢脸,我们还打了赌以为你们看到那么多的碗准是要先哭了。”
一大群军营的粗汉子在看戏的作为半点不藏着掖着,曹衍道:“既然做了,自是要做好的。”
“哈哈,不错,你们兄妹三个,都挺不错的。行了,事情既然解决了,今天再留军营,明天你们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你小子,明天还要训练,还不快回去睡,明天起得来?”
放行曹衍与曹永乐,但是曹承已经是他们军中的人,小将负责的曹衍,不客气地大吼一声,让他立刻回帐去。
“是将军。”曹承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赶紧答应,侧过头冲着曹衍的和曹永乐道:“你们两个记得回来给我报信。”
丢下这一句,立刻出了将军的大帐,回去睡了,曹衍与曹永乐随后也从小将的帐中出来。
“你这样算不算欠了齐司深一个人情?”走在回他们军营的路上,曹衍想了想突然冒出这一句问,曹永乐道:“虽然是忽悠了人,人情还是得认了欠人家的。”
曹衍上下打量曹永乐一圈,曹永乐反问道:“怎么?”
“欠了人情就得还,这道理你不会不知道。”曹衍极是不客气地提这一句,曹永乐立刻明白曹衍的意思了,“兄长这是不想欠齐盟主的人情?”
连名带姓的叫一个人,曹衍是第一次,他这对齐司深的态度着实让曹永乐觉得奇怪,曹永乐追问道:“齐盟主究竟是怎么惹得兄长你这么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