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赵迎峰自然问起香妩在博远种种,香妩都一一答了,赵迎峰见自己妹妹眉眼间透着暖软甜意,知道她如今日子顺遂, 夫妻恩爱,也就放心了。
这个时候霍筠青也在旁边, 赵迎峰便有些不自在。
这是自己义父, 从小当父亲, 看到他就忍不住挺直了背脊恭敬小心, 这是打小习惯了,现在自己当了皇上,义父成了自己妹婿, 看着那个安分地站在一旁陪着自己妹妹香妩“驸马”,还真有些不习惯。
赵迎峰咳了声,便特意问起来香妩博远铁矿。
可香妩哪里知道, 于是这话题自然而然就被霍筠青接过去了。
霍筠青谈起铁矿开采冶炼治理, 提到了国本国基, 又提到了军需军饷,高谈阔乱间,自有一番见解,只听得赵迎峰神态间不自觉就变得恭敬起来,时不时点头称是。
香妩从旁陪着,便觉得有些怪异了,毕竟自己驸马现在不是以前霍筠青了,这样和一个天子说话,合适吗?外人看到了像话吗?
她偷偷看了看四周围,好像没人注意到,关键是这两位,一个引经据典一派长辈风范,另一个洗耳恭听连连颔首,都觉得很正常样子。
她也只好不说什么了……其实妹婿向当皇帝大舅子提点建议也正常吧?
这么说话间,已经到了太上皇万顺殿,当下便停了话题,三人进去拜见了太上皇。
太上皇看到女儿,自是关切得很。
虽然他实在是怕极了琪雅公主,不过对于香妩,心里还是颇为喜欢,偶尔间会想起来当年他带着这一对娃儿回来大昭时,路上种种。
那么软糯娃儿,本该荣华富贵,却因为他疏忽,竟然受了不少苦头。
如今自然是存着弥补心思,偏生香妩又奉上了一副九九仙桃祝寿图,说是自己亲手绣,当下大喜,只夸自己女儿钟灵独秀,无人能比,又着实大赏了一番。
心满意足地看着这祝寿图,太上皇看向了霍筠青。
这个昔日好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竟然要叫自己一声岳丈了,年不过四十太上皇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滋味。
得意有之——谁让我得了这么一个好女儿,你为了我女儿,还不是乖乖自愿矮了一辈。
不喜有之——我好好一个女儿,竟然便宜了你!
因为这个,太上皇面对霍筠青,那显摆之心则更盛了:“香妩为朕这祝寿图,怕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新帝赵迎峰从旁,帮着妹妹说话:“父皇,这仙桃乍看之下,鲜嫩饱润,栩栩如生,倒像是真得一般,只怕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也准备了一些时候。”
霍筠青听此,心里其实多少有些无奈,已经和香妩说过,不用太费力气,皇帝这小子,往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里缺这个?犯得着日日熬眼在那里绣?
可是香妩是个倔强性子,她想尽孝,他也没办法拦她,只能是时不时带她出去,看看外面山清水秀养养眼罢了——那么一双清澈含水眸子,万一伤了,才叫心疼呢。
是以太上皇提起这个,霍筠青便颇有些没好气,不过如今他不是之前威风八面皇帝莫逆之交安定侯了,他只是一个驸马了,还是人家女婿了,低了一辈,他只能按下那一口气,恭敬地上前,含蓄地说:“这刺绣之道,可是慢工出细活,穿花纳锦,描金刺银,不知道花去多少功夫,公主眼睛都要熬红了。”
霍筠青这是客气地提醒,知道你祝寿图,是你女儿多么辛苦做出来吗?
然而太上皇却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朕何其有幸,得香妩公主,寸草春晖,皆在这祝寿图中。”
霍筠青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这大冷天,只见寸草,哪来春晖?”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本是前朝诗人名句,意思是父母之恩如春晖,儿女孝心如寸草,而霍筠青这么一句话,显然是把太上皇旧事都揭了一个老底儿,只想着儿女报答,看看你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
太上皇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这个时节,虽不应季,却能见一枝梨树,倒是要压了海棠。”
霍筠青乍听这话,那神色也不好起来了。
他虽然也不过三十多岁,正当壮年,怎么也说不上老,但香妩比他小十几岁,如果按照太上皇这里辈分来算,确实差了一倍。
这是他心头忌讳,最不愿意人提起,唯恐香妩嫌弃他老。
可是如今,太上皇竟然说什么梨树压海棠,他头发可都是黑,没有一丝白,至于用这种句子来挖苦他吗?
打人不打脸,你说什么不行,非说这个?
一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互相冷眼瞪着对方,眼中都露出嘲意来。
香妩看了,无奈,求助地看向赵迎峰,赵迎峰心疼香妩,也生怕这两位又惹了是非,忙上前就要岔开话题。
谁知道这时候,太上皇突然道:“公主,有一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香妩战战兢兢:“父皇请赐教,儿臣不知。”
太上皇看了霍筠青一眼,凉凉地道:“朕女儿,贵为皇朝血脉,却是和民间寻常女子不同,寻常女子若是见恶于丈夫,自是无可奈何,但是朕女儿,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却是可以休弃夫君,另择良婿就是。”
香妩心里一顿,父皇这意思是,如果她愿意,可以随时休了霍筠青吗?
霍筠青神色微变,眸中射出冷意,盯着太上皇。
太上皇自觉扳回一城,颇有些得意:“驸马,你可要好生陪侍公主,不然哪日惹了公主不喜,朕也没有办法。”
说着,还故作无可奈何地捋了捋根本不存在胡子。
霍筠青冷笑一声,待要发作。
香妩忙扯了扯他袖子提醒他:“驸马——”
你现在可不是以前手握兵权定远侯,只是一个驸马,只是一个驸马而已,别太嚣张了!
霍筠青别香妩这么一提醒,神情略僵了下,转眼看过去,便见太上皇正含着得意笑望着自己。
霍筠青深吸口气,忍下。
他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两个人骑马比武,每次都是太上皇输,后来有一次他给自己下绊子,赢了,当时那得意样子,不就是和现在一样吗?
霍筠青绝对不和太上皇一般见识,冷笑一声,却是道:“父皇教诲,公主自是会记得,不过父皇放心,小婿一定好生陪侍在公主身边,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说不得过几天,再给父皇添个外孙外孙女。”
至于别,就不要指望了。
太上皇听着这话,知道霍筠青这是有让步意思,一时真是心中痛快顺畅,这小子也有服了自己时候!
要说自己有什么大本事,太上皇承认,自己没有,可自己这不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吗?一个女儿就可以把让霍筠青跪下求饶了!
太上皇再次抬手捋了捋胡子,叹道:“筠青啊,你当晚辈,不懂朕这当父亲心,朕这个女儿,性子柔顺,就怕被人欺负了去,所以定是要选一个温柔恭谦女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霍筠青道:“父皇,小婿谨记父皇教诲。”
太上皇见霍筠青明明一脸桀骜却又不得不低头恭敬样子,便更加得意了,笑着又道:“你知道昭德年间,宫里还曾经有一套《驸马德》吗?”
《驸马德》?霍筠青脸都黑了。
所谓《驸马德》,顾名思义,自然和《女德》差不多,只不过把女德那一套换到驸马身上。
霍筠青点头,咬牙道:“记得。”
太上皇呵呵一笑,竟然从旁边案上抽出来一本书,递给了霍筠青:“回去好生研读把。”
霍筠青看着那书上大大《驸马德》三个字,愣了好久,最后到底是跪下谢恩,收了那本书。
待到霍筠青陪着公主香妩离开后,太上皇呵呵笑了。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这小子在我面前吃瘪,哈哈哈——”
太上皇正笑着,就见旁边赵迎峰恭敬地道:“父皇,有一封信,是母亲留下。”
太上皇:“什么信?”
虽然琪雅公主已经离开了大昭,可太上皇想起琪雅公主,还是骨子里怕。
赵迎峰掏出那封信,呈现给太上皇:“父皇请过目,母亲说,让我适时拿出这封信交给父皇。”
太上皇疑惑地打开发,发现这封信字并不多,只有那么一行,简洁明了:渣皇帝,以后他就是我女婿了,不许欺负我女婿。
太上皇愣愣地看着这封信,过了好久后,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曾经霍筠青和琪雅公主,可是冰火不相容。
没想到,琪雅公主人家现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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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万顺殿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宫殿楼阁庄重典雅,檐牙廊角错落有致,周围静谧肃穆,只偶尔有太监或宫女低着头无声地匆忙走过。
香妩辇车早就侯在殿外,夕阳之下,侍卫恭敬地垂首而立,辇车和侍卫影子都被拉得很长。
霍筠青牵着香妩手,往那辇车走去。
“父皇今日心情不错。”霍筠青淡声这么说。
香妩侧首,看了霍筠青一眼,那声“父皇”叫得还挺顺嘴。
“怎么这么看我?”霍筠青笑了下。
香妩看着远处夕阳,那夕阳落在黄色琉璃瓦上,反射出淡金色光,倒是给这气势磅礴宫殿添了上几分温柔。
她抿唇笑了下,说道:“我以为你会觉得别扭。”
毕竟昔日霍筠青,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眼里能有哪个?自己父皇是软弱性子,自小许多事都是仰仗着这位安定侯,他是有恃无恐,也是目无下尘。
如今,却甘愿低了一辈,把自己往日兄弟唤做父皇。
霍筠青道:“父皇不觉得别扭,我就不觉得别扭。”
反正今日拜寿,文武百官面前,他已经叫过几轮了,当时那些百官看着他样子,简直要把眼珠子看掉下来了。
香妩:“今天殿上,没人说什么吧?”
香妩还是有些担心。
霍筠青嗤笑:“谁敢说什么吗?我可是备受宠爱香妩公主驸马,有谁敢招惹我,可不是过来巴结奉承我吗?”
香妩想想那情景,突然便觉得好笑,之后自己也笑了。
这时候,霍筠青挽着她手腕,微微低首,伺候她上了辇车,之后自己才撩袍上去。
这些动作,香妩开始时有些别扭,后来也就习惯了,因为他和她说,说当驸马都是这样,要好好伺候公主,他说他前半辈子曾远征北狄封侯拜将,后半辈子就是陪着她当好她驸马。
他甚至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就想陪着你看庭前花开花落,别无他想。
他还说,我这样人,怕是本不能得善终,如今娶了公主,陪侍在公主身边,倒是能保一时太平,也保后世绵长。
有些事情,香妩不太懂,她会觉得,父皇好,母亲好,皇兄也好,大家都在笑,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其乐融融,就像她以前见过寻常人家父子兄弟一样。
不过当霍筠青这么说时候,她又觉得,或许终究是有些不一样。
无论是兄弟情,还是父子情,夫妻情,时间长了,终究会变,就像太阳升起后终究会落下吧。
皇家辇车缓慢地行在朱红色宫墙间,香妩心思恍惚,转首,看向自己夫君,想看清楚他神情。
暮色降临,他侧影朦胧。
霍筠青握住了香妩手,微微俯首,在她耳边道:“傻孩子,瞎想什么呢?”
声音清沉温和,这让香妩抿唇笑了,应该确实是自己瞎想了吧。
辇车行出宫墙,没了遮拦,一阵暮风拂面而来,香妩闭上了眼睛,微靠在他肩膀上。
“我就是突然想起,我最初见到你时候。”
“嗯?”
“会觉得世间缘分太过奇妙。”
当时她,见到侯爷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只盼着能早点嫁人离开,哪里能想到,有一天,这个高傲冰冷男人,会弯下腰,伺候着自己上辇。
霍筠青低首,将自己下巴抵在她柔软发间。
最初见到她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想起挂在盈绿藤蔓间葡萄,串串垂着,犹如剔透翠玉,散发着青涩却动人香。
他喉咙动了动,心想,从看到她第一眼,便动了食欲吧。
第99章 番外之那个见不得人驸马
万寿节后, 赵迎峰要准备大婚了,娶是陈应侯家嫡长女,香妩自然留下来了。
这一天,香妩和几位公主陪着女官再次检查了大婚所用诸般物事, 又帮着扎了洞房所用红烛喜字等——这些按照大昭国规矩, 都是要亲近之人来亲手做。
一时女官退下,便有宫娥太监奉上了宫中糕点果子等, 给几位公主用, 吃着间, 大家难免说话, 便有人把话题引到了香妩身上。
香妩虽然也是公主,可是和这些自小长在宫里公主自然不同,和她们也都不熟,而那几个公主, 也就对香妩带了几分打量。
她们知道香妩是皇上孪生妹妹,也知道她受太上皇和皇上宠爱, 一时荣宠无双, 风头无两, 特别是她封地, 那更是寻常公主没有,一时之间,嫉妒有, 好奇也有。
其中三公主突然笑着道:“说起来,香妩妹妹驸马,我们都未曾见过, 不知道是怎么样青年才俊呢。”
她这一说, 其它几个公主全都掩唇而笑。
在座, 都已经配了女婿有了驸马,不过大家驸马,或者是一品大员之子,或者是公府侯门少爷,哪个不是出身世家有名有姓,可唯独这位最受宠爱香妩公主,却嫁了一个不知名小辈,也不知道哪里来什么霍新。
大家难免有些猜测,想着怕是这位香妩公主昔日在民间时便已经好上,对方小户出身,上不得什么台面吧?
一时又想起来,前些天万寿节,听说颇有一些见到了这位驸马爷,只是见到人,提起驸马爷全都憋得脸色青紫,问起来到底长什么样,大家竟然都摇头不说。
这么一来,众人自然起了疑心,特别是公主们,更加纳罕,到底是长成什么丑陋样子,竟然没人敢提那位驸马爷?
当下四公主也笑着道:“是了,说起来也是我们妹婿,合该带过来让我们看看才好。”
香妩听着几位公主这么说,倒是有些无奈,霍筠青那样子,确实不适合多见外人,一个不说,两个不说,见得人多了,大家难免议论起来,总归是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