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溪:“反正这次就算了,哥,你以后得长心眼,送上门的好事,天上掉的馅饼,你都不能要。”
顾建国依然有些懵懂,不过还是认真点头:“好,妹妹是文化人,说得肯定没错,我以后一定记住。”
顾清溪在心里想,未必真记住,但以后她一定要多提点,哥哥这个人挺善良的,但是也耳根子软,难免就上了人家的当。
这边说话间,陈昭过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眉眼间和陈昭多少有些像,顾清溪认出这应该是陈昭的表哥,叫胡全能。
胡全能其实也就二十岁出头,瘦高个,眼睛不大,戴个草帽,嘴里叼着一根烟,平时面对交公粮的,面孔朝天,还得交公粮的巴结着帮他点烟,不过现在看着倒是客气得很。
陈昭介绍了他这表哥,然后说表哥就是粮站的,可以帮忙先提前收,顾建国听了顾清溪那番话,本来已经心里打嘀咕了,当下便看向顾清溪,意思是顾清溪拿主意。
顾清溪本来不想沾这个便宜,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就这么退出去也犯不着,当下就说那麻烦了。
陈昭忙道:“不麻烦,怎么叫麻烦呢,就是理所应当的。”
当下那胡全能和陈昭便领着他们往前走,走到了前面院子里,那里就是收粮食的了。
旁边已经有一整排一整排的粮食袋子,垒了满满一院子,顾建国看到都傻眼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粮食啊!那磨成面粉可就是白花花的馒头啊!
胡全能看到了顾建国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下,没说啥,陈昭忙解释:“这就是收上来的粮食,今年头一年,收了不少,回头都得运到上面去,交到国家的粮仓里。”
顾建国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
一时陈昭领着他们走到前面,这里是粮站入口,陆续有板车拉着粮食进来粮站,大家排队轮着过大秤,是多少斤就给你开一个多少斤的条子,回去拿着那个条子交给村里的支书就算是交公粮了。
当然了,在过大秤之前,粮站工作人员会对那些粮食东挑西拣的,拿一个包针戳开粮袋子,取出来一些看看,要晒得干蹦蹦的,还要没有任何杂质的,不够格的人家工作人员直接说不行,让你拉回去重新来。
这个时候大中午,烈日把人烤得满头满脸的汗,后背都已经被汗打湿了,但是前来交公粮的农民,一个个都从旁规规矩矩站着,恭敬地陪着笑脸,还有人在那里给工作人员递烟。
就在顾清溪他们过去的时候,那边一个工作人员正用包针扎了一袋粮食,之后从包针里倒出来一些在手里,连尝都没尝,只看了一眼,就说:“拉走。”
两个字之后,那排队半天的农民有些没反应过来:“啥,啥意思?同志你看看,咱这粮食挺好的,你尝尝,你不信你尝尝,我们晒了好几天了,也没什么脏东西啊!”
“同志,求求你再看看,我们排队半天了,拉过来不容易啊!”
那工作人员不耐烦:“不合格,拉走,下一个。”
后面还有人催着,于是马上下一个,下一个倒是合格,那人听到合格,从旁点头哈腰的陪着小心,顺利地将粮食过秤了。
顾建国看着这情景,傻眼了,敢情人家这么挑,虽然自家粮食肯定用心了,但万一被也被挑毛病呢?
陈昭见了,安慰说:“顾同志,不用担心,让我表哥帮你们看看就行。”
旁边的胡全能说:“我检查检查。”
说着他取了包针来,“嗤”的一声戳进去粮袋子里。
顾建国看着这个,心一下子就收紧了,就像自己辛苦养出来的孩子被人家欺负了一样。
胡全能很随意地从包针里取出来一些麦粒子,放在嘴里尝了尝,一咬嘎嘣响,便说:“这个行,没问题,过秤吧!”
那边会计好奇地看了一眼,她知道平时胡全能这个人挺骄傲的,没想到今天这么勤快,一时不免纳闷这是什么人,又看顾清溪挺好看的,一股子书卷气,不像一般人,难免多看了一眼,之后便让顾建国抬过去过秤。
陈昭见了,也要帮着抬,胡全能赶紧过去帮忙,让陈昭旁边歇着,顾清溪自然不好让陈昭动手,自己过去和哥哥一起抬袋子。
这边他们过秤,那边排队交公粮的,还有检查不过关的,自然是羡慕得不行,不过也没法,不敢说什么。
过秤后,会计很快给他们打了一个条子,顾建国毕恭毕敬地收起来了。
走出粮站,陈昭殷勤地指点顾建国:“这个条子你收着,回去给王支书就行了,下次交公粮,你别在外面排队,直接找我就行,我带你进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顾清溪:“外面天太热了,人也杂,交了公粮,顾同学也好早点回去。”
顾清溪以前并不能确定,现在却是清晰地意识到,陈昭对自己的意图。
她轻笑了下:“谢谢你,陈同志,这次帮了我们大忙,赶明儿让我哥过去送点我家里自己种的菜,让你尝尝鲜。”
她这一笑,陈昭脸都红了,连忙说:“不用,不用,不用那么客气,就是举手之劳。”
顾清溪却在这个时候收起来笑:“无缘无故的,你帮了我们大忙,这是应该的。”
陈昭愣了下,顾清溪的言语中,撇清关系的意思太明显了。
说话间,恰旁边有个叫卖肉包子,顾建国想想饿了肚子,今天又顺利交了公粮,便要过去买包子,谁知道他拿了包子,陈昭抢着付账,顾建国自然不让。
正争论着,就见那边私营饭店里有人翘头:“小昭,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溪看过去,那人却正是陈昭的爹陈宝堂,而和陈宝堂一起的,竟然是萧胜天。
顾建国看到萧胜天,也是有些惊讶:“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萧胜天出来,看看陈昭,笑了:“在和陈书记谈事,你们这是过来干嘛的,交公粮,交了吗?”
说着,他望向了顾清溪。
陈昭愣了下,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萧胜天,不由看向自己爹。
顾建国连忙解释了自己交公粮的事,又说了多亏陈同志,不然这公粮真不好交,估计现在还在太阳底下排队呢。
陈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胜天没看顾清溪,他笑着说:“既然陈同志也在,那正好一起吃饭吧。”
陈宝堂也说:“碰一起了,那一起吃个便饭吧。”
这家私营饭店是才开的,大厨据说还是以前在上海干过的,厨艺相当不错,一些农家并不太吃的菜也能做得地道,价格当然也不便宜。
顾清溪看了看菜单,估摸着这是萧胜天请客,一顿饭下来估计得小两百了,这对农村人来说,是不小的开销,对陈宝堂父子,也不便宜。
顾建国看着菜单,直接咂舌,觉得这简直是抢钱,但有外人在,没好意思说。
吃过饭后,陈宝堂回去上班,陈昭自然也要跟着回去。
临走前,他看着顾清溪,倒像是有话说。
顾清溪只当做没看到。
她不想多看陈昭一样,特别是在萧胜天面前,那更是恨不得撇得越清楚越好。
这辈子,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跳这个坑的,陈昭和她没关系。
陈昭显然是有些失望,他越发感觉,顾清溪对自己好像有意见,自己怎么努力,她都不带看自己一眼的,恰好这个时候门店外有卖冰棍的,想起来顾建国当时说要给顾清溪买冰棍的,便买了几块,连同萧胜天也有,硬塞过去,之后才跟着他爹走了。
萧胜天笑着说:“哥,我过来的时候坐人家顺路车,你们赶车来的?那我正好和你们一起回去。”
顾建国一听,忙说:“行,我车和驴栓那边桩子边上了,我去赶过来。”
当下顾建国过去了,路边只剩下萧胜天和顾清溪。
顾清溪想起之前,萧胜天莫名在自己面前问起来陈昭,她总觉得,萧胜天找上陈昭的爹,是有原因的,不是无缘无故的。
她垂下眼,低声说:“怎么这么巧?”
萧胜天:“就是这么巧。”
顾清溪:“你怎么和他这么熟了?”
萧胜天笑看着他:“我是他的恩人,借着这一层,关系处一处不就有了。”
顾清溪睨他一眼:“你知道我的意思。”
烈日之下,萧胜天便收敛了笑,他望着她:“也没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顾清溪心里一顿:“啥意思?”
萧胜天略走近了,低声说:“你心里也知道,那个陈昭对你有意思。”
温热的气息笼罩着顾清溪,她抿唇:“是又如何,我不搭理就是了!这次我肯定不愿意让他帮忙,结果我去买冰棍,我哥就傻乎乎跟着人家走了。以后肯定远着点,不可能和他有什么瓜葛”
萧胜天淡声说:“那就对了。”
说着间,他直接从她手里拿过来那冰棍:“走,我给你买好的雪糕去,不吃他的。”
说着,看也不看,直接将那冰棍扔垃圾桶了。
第74章
其实刚才从饭店里出来, 已经没那么热了,顾清溪也不渴,不想吃冰棍了。
不过萧胜天还是给她买了, 买的是雪糕,奶白柔腻的雪糕, 吃起来口感很好, 这个和之前那种五分钱一根的冰棍不一样。
顾清溪吃雪糕, 萧胜天便看她吃,她吃得很认真, 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
顾清溪抬头看他,觉得他也想吃雪糕:“你干嘛不给自己买一根?”
萧胜天:“我不想吃。”
顾清溪瞥他:“我就觉得你很想吃。”
当下干脆把雪糕递给萧胜天:“你尝一口吧。”
萧胜天看着她,挑眉笑了:“那我真吃了, 一口吃光了,你别哭。”
不知为何,那墨黑的眸子看得人脸红, 顾清溪低哼:“我才不会呢!”
这边萧胜天就要凑过来吃顾清溪的雪糕,谁知道这个时候, 顾建国赶着驴车从那边过来了,萧胜天也就后退一步, 一脸若无其事了。
回去的路上,顾清溪的雪糕也差不多吃完了, 萧胜天就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并排着。
这个时候地里的麦子都差不多收割了, 成群结队的小孩子在到处捡麦穗, 还有勤快的农人已经开始耕地准备下一茬的播种了, 在板车轱辘富有节奏的韵律中, 夏日的风习习吹来, 拂起顾清溪齐耳的短发。
她看了看身边的他,却发现,他一直在侧首望着自己,眸中带着笑,看得专注。
顾清溪被他的目光烫到,脸上微红,别过脸去,继续看农田,看那远处夏日里苍茫的山。
心里却是想着,下次见到,一定要给他买雪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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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溪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八月份了,本来开学是九月份,但他们马上高三,学习紧张,所以提前开学了。
开学后,那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大家都小心地打听原来的高三年级哪个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顾清溪自然也跟着关注打听。
已经毕业的谭树礼来学校两三次,他着急得很,他报了首都的大学,但是到现在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可能是我太贪了,应该报低点,也许报高了,没考上。”
谭树礼明显脸色不好看,带着黑眼圈,头发也有些凌乱。
顾清溪看着这样的谭树礼,想起来上辈子的自己。
这个年代,车马很慢,信息闭塞,很多农民子弟高考后,就等着那一纸录取通知书,有时候明明考得很好,却没等到录取通知书,甚至有人以为“那个学校关门了”所以没通知书了——这并不是段子,而是这个年代的真事,这是后来的人无法想象的。
许多事,在后来信息年达年代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这个时候都可能发生,愚昧无知和信息闭塞足以杀死一个人所有可能的前途。
她安慰他:“别急,也许是录取通知书耽误了,也许人家学校录取通知书发的晚。”
依她的想法,这辈子的谭树礼依然报的上辈子首都那所大学,上辈子考上了,这辈子不可能没考上。
不过上辈子她和谭树礼不熟,不知道他中间什么情况,只知道后来他确实收到了。
谭树礼却有些焦躁:“万一没考上呢,那我还得重来一次了,我们班已经有两个收到了,我却一直没收到,昨天学校传达室没有,我去邮局问了,人家说没我的信。”
顾清溪沉默了一会,她想了想:“其实可以去问问学校。”
谭树礼:“去学校问?你意思是去首都问吗?怎么远,怎么去?再说我怎么去人家学校。”
他眼神中都是茫然。
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这座小城的高中生来说,外面的世界确实是陌生的。
她想了想:“你先别着急,再等两天,实在不行,就去问问别的县,有人报考那所学校吗,人家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如果没有,就买一张火车票过去首都问,我哥哥去过首都,其实没啥,就是花点火车票钱。”
谭树礼皱眉想着:“是吗?那就再等两天吧。”
和谭树礼分开后,顾清溪想想这事,也是头疼。
谭树礼的情况,让她莫名产生一种恐惧,一种对未知的恐惧,这个年代,许多事太不方便了,等待录取通知书的煎熬那真是要人命。
她看着谭树礼这样,也很怕自己会像他一样,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样的煎熬。
这天是周六,如果是平时,她应该是准备回家了,不过因为托了隔壁村的帮忙带干粮过来,她干脆就不回去了,在学校好好用功。
现在学校老师把他们这次高考的卷子弄到了,原高三年级的王老师对顾清溪非常欣赏,便把一份卷子给她,让她没事做做。
她如获至宝,周末重点将这套题做了。
做的时候,自然不舍得直接在卷子上写,而是用草稿纸写下来解法和答案,这天傍晚时候,她一套数学卷子做差不多了,做完后检查了一遍,又把自己没把握的给勾上,打算作为难点重点来突破。
正准备去吃饭,就听到外面有同学说:“顾清溪,你家里人来找你!”
顾清溪听着,就知道是萧胜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