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遥看着面色疲惫的徐御医,温声问道:“劳烦徐御医告诉本宫,崔指挥使如何了?”
只见徐御医手摸着花白胡子思索了许久,才沉着声音说道:“崔指挥使的伤有些凶险,本来就失血过多,心口处又多了一处致命伤。”
“那处伤太凶险了,刺得太深,堪堪擦过崔指挥使的肺腑。”
徐御医又停了一瞬,才沉着气道:“崔指挥使,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这该做的老臣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的命了。”
说着,还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卫长遥闻言沉默了,不过也并不是感到自责。
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又有什么可自责的,她可没有圣母到舍不得仇人死。
自己来报信只是想让自己安心一些而已,活不活的下来,全凭他自己。
知晓了崔爻的情况后,卫长遥便随着徐御医一起出了屋子。
恰好素金也被带到了这儿,见到卫长遥的一瞬间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确认过自家公主无事之后,素金便彻底放下了高高悬着的心,两人一起回了宫。
第31章 、
卫长遥离开慎刑司时是林勋去送的。
崔爻重伤昏迷,他作为崔爻之下的唯二之人,是万不能推脱的。
将崇徽公主送进他们准备的马车,眼看马车消失在转角处林勋才转身回去。也来不及处理别的事情便进了崔爻的屋子。
指挥使此次受伤如此凶险,他需得守着他才能安心。
除了他们这群兄弟,想来也不会再有旁人关心他,会来看他伤得如何……
林勋看着奄奄一息的指挥使。
他原本总是冷淡如冰的眸子紧紧闭着,面若金纸,唇角发白,呼吸微弱,虚弱得不像他。
林勋从未想过有一日指挥使会如此的虚弱,在他眼中,指挥使一直都是强大精密的。
他心思深沉,算无遗漏,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处理案子时秉公执法,未尝没有人来行贿或者威胁,可他一概不予理会。
即使是他的祖父当朝首辅也不能拿他如何。
满朝文武,无几人敢与他对上。
指挥使极少说话,旁人可能会觉得有些冷酷无情,可是但凡对他好些的人,指挥使都是不曾亏待的,他们这些兄弟,都是例子。
往常虽敬佩他,但现在才想起来,他不过还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而已。
京中与他同龄的少年郎现在皆是玩乐的年纪,只有他,整日查案,时常受伤了也是一声不吭。
林勋此时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崔爻百感交集,而崔爻此时却毫无察觉。
他迷迷糊糊的醒过几息,眼皮重得掀不起来,只是听见了其他人模糊的说话声。
止血,拿药,动作轻些……
应该是被人救了,他不无庆幸地想着。
心里一放松,就又昏迷了过去。
崔府亭台楼阁耸立,雕梁画栋,曲径通幽,还伴有小桥流水,匠心独运,是京城内景色最为一绝的府邸。
冬季挂了雪之后更是错落有致,纤尘不染。
一个院落中,青砖墨瓦,绿树红梅,人来人往地穿梭在其中,满面笑容地相互寒暄问好。
屋舍都挂了门帘,燃起了火炉,暖乎乎的热气从窗缝中冒了出来,消失不见。
远处阁楼上,一个身穿黑色小袄的小童凭栏远望,视线望向了人最多最热闹,景色也最好的这处院落。
他原本实在下面住着,下面的屋子里很黑,门窗都是封好的,他从未出过那个房门,以前也只是隔着缝隙看看外面的亮光。
今日一早,大风将窗户一角吹坏了,他便偷偷爬了出去,来到了阁楼,看见了外面那一幕。
他脸上有一层污渍,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一双黝黑发亮的眼睛。
袄子有些不合身,露出了瘦弱的腕骨,那一片通红肿胀,显然是冻伤了。
除却不合身之外,袄子也是脏的,从腋下看去,黑色的布原本是毛面的,可现在外面滞了一层污渍,泛着油光。
小童恍然未觉,只是满心满眼地看着远处那一处热闹繁华院落,眼中亮光闪烁,目露向往。
这是他第一次上到楼阁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原来外面竟是这样的、这样的好看,这样的热闹。
他原以为,这儿只有娘亲,桂嬷嬷与他呢。
他一直都住在这儿,从一出生就是,以前娘亲会经常给他带来吃的,可自他略微长大一些后,娘亲再也没来过,只有桂嬷嬷,每隔几日才来给他送一回吃食。
桂嬷嬷有些凶,每次都掐着他,让他少吃一点。
省的她每隔几日就要跑一次。
几日前桂嬷嬷送来的糕点有些少,他每日已经吃得很少了,可是糕点还是早早就没了,他好饿。
小童看着远处,只是下一秒,视线便被另一个矮胖的身影吸引。
是桂嬷嬷!
小童神色一变,有些慌乱的赶紧往下面跑,可是他的腿太短了,走路也不是很稳当,摔倒在了地上,蹭去了下巴上的一块皮,血淋淋的一片。
他没哭,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下去从窗户上爬进了屋里。
小小的身子刚刚顺着墙壁滑在地上,还未站稳,便听见了桂嬷嬷开门的声音。
小童眼里闪着惊恐的光,有些不知所措。
桂嬷嬷来过一次便打他一次,他不喜欢她来。
可是她来了,他便有吃的了。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匡当”一声,门被打开,小童听见便往外间走去。
只见桂嬷嬷拧着眉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看见他后便面色冷了下来。
眼睛有些凶狠,脸上脂粉上得有些厚,青白一片,嘴唇红红的,脸上的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
“还不快滚过来!等着老娘给你喂到嘴里呢?”
“小兔崽子……”
即使是不懂这些个词的意思他也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可这并不能让他如何,他只能根据这些词出现的早晚和频率来判断今日桂嬷嬷的心情如何。
显然,今日她的火气很大,小童卷翘的睫毛动了动,知道今日自己不能多话。
桂嬷嬷见他不说话,顿时气得胸膛起伏不断,她面色愠怒地走过来提起他的衣领便将他扔到了冰凉的地上。
随后弯下身子将食盒里的盘子端出来,扔在了地上。盘子里的东西也被载到了地面上,沾上了尘土,碎成了几半。
“没人要的小畜生,就会祸害人!”
桂嬷嬷骂了一句后,又啐了一口,提着食盒扭着腰走了出去。
今日她没有打自己,躺在地上的小童心中有些庆幸。
转眼看到自己脸颊旁边的东西,那是他半个月的食物。
他得拿起来。
他用尽力气爬起来,跪在地上将那一小方块儿食物连同已经掉在地上的渣攒在一起,夹起两两根黑乎乎的手指捻起来,一点一点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放回碗碟中。
虽然沾了土,但还是能吃的。
今日桂嬷嬷拿来了四个碟子,应该够他这半个月吃了。
小童将糕点拿回里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完一个后,舔了舔黑乎乎的小手,爬上了潮湿且泛着恶臭的床上,给自己捂好已经硬得结块的被子后,才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还翘起了嘴角。
时间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小童也变成了小少年,桂嬷嬷送的吃食越来越少,他吃得越来越多,他便偷偷跑出院子外面,去找一些吃的。
误打误撞地跑到了下人们住的院子,他们的孩子围成一堆的玩耍,看到他后,便一窝蜂地散开。
然后用手掩住口鼻,指着他道:“你们看他,他好脏好臭啊。”
“哈哈哈哈,你是小乞丐吗?你好臭啊!”
他心里迷惑,什么是脏?什么是臭?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很饿。
可是那些孩子们见他不说话便四散开来用石子扔他,他被打得头破血流。
那些孩子家里的大人出来后也只看了看,以为是哪个小乞丐跑进了府里,没有理会便回去了。
小少年的第一次觅食无功而返,还受了一身伤,一瘸一拐地回去,像是一只瘦小的,伤痕累累的小土狗。
夜晚抱着硬成一块的被子无声掉泪。
可心里还在想着那些孩子的话,又脏又臭。
恍然想起,他们的脸还有衣服都是干净的,身上也没有味道,只有自己,脸上黑乎乎的,手也是黑黑的,身上还有一种发霉的,难闻的味道。
他一头从床上爬起,跑出了屋子。
外面的月亮很亮,树影歪歪斜斜,也许是从没有人给他说过鬼故事的缘故,他一点也不害怕。
他瘸着腿跑到院子里的水缸旁,迎着月色,捧起一掬清凉的水覆在脸上,慢慢搓洗,不一会儿,脸上的皮肤显露出来。之后,他便开始洗身体、衣裳。
天微微亮时,他才洗好。
他没有晾干便穿着了,他只有那一身衣裳。
穿上后心里美滋滋的,脸上鼻青脸肿的,但是是干净的。还有身上,身上也没有味道了。
小少年看了一眼天色,天亮了,他该去找吃的了。
他没去昨日的地方,而是出了府。
墙上有一处洞,他顺着洞爬了出去。顺着墙外的一条路直走,拐过弯,便到了满是人影的街道。
小少年眼睛被满街的吃食吸引了视线,不过他不敢动,而是看着别人如何拿东西。
他们好像是用钱来换东西的,可是自己没有。
小少年在墙角呆了一天,没能找到吃的,他已经很饿了。
下午天擦黑时,一个胡子花白的卖菜老伯要收摊的时候,见他可怜,才给了他一个胖乎乎的白萝卜。
小少年有些惊喜,缓慢的移到那儿,双手接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表达感谢。
卖菜老伯走了,小少年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后才又钻回崔府,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今日他有了食物了,可以不必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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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缘由
就这样,他一日一日的艰难生活着。
在不久后,他学会简单的说话、可以自己出去找寻食物时,他的娘亲曾来看过他一次。
那日,小少年还是穿着那身黑色小袄,小袄变得更小了些,他穿在身上绷得紧紧的,袖口还有手肘处已经磨的只剩下薄薄一层布料。
他踩着没到脚腕处的积雪,一深一浅地回到房中。
刚推开门,来不及换下已经湿透的小鞋,一抬头便看见昏黄的灯光中站着一个人,看起来熟悉又温暖。
小少年认不出来那是谁,可是不自觉地眼眶湿润。
恍然间想到她便是自己的娘亲,他高兴得想要跳起来。
可一瞬间便又想到自己的被子还未清洗,房间里还是有一股霉味儿,他羞愧得要死。
娘亲是不是也闻到了那些不好闻的味道,觉得他很脏很臭?
他原本想洗好被子,收拾好屋子再出去的。
可是,可是他太饿了,他本来想找到食物再回来洗的,今晚洗好,明日晾上一日,再拿回来就干得快些了……
他没想娘亲会回来,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他定会先早早洗干净这里,哪怕饿一顿也是无妨的。
毕竟自己真的很脏很臭。
小少年低下头双眼紧盯着湿透的脚尖,,羞愧得脸颊涨红。
而屋内站着的女人也似有所感地回头看向小少年。
她似乎看不见小少年的窘迫激动还有小心翼翼,只是略微地顿了一秒便声音平静地说:“不要再离开这间屋子,吃穿我都会派人放在这儿的。”
女人说完之后便作势离开。
“啵儿”的一声,小少年心里温暖幸福的泡泡破灭了,双眼暗淡下来。
他手足无措,想要拉住女人,但又想起自己指缝间钻满的泥土,指尖蜷了蜷,没敢伸出去。
口中磕磕巴巴地讲着话,声音稚嫩,带着些哭意。
“娘、娘亲,别走、走。”
女人被他的动静滞住了脚步,她转过身子,第一次仔细观察他。
小少年睫羽微颤,心里又是一紧。
娘亲在看自己。
他紧张得微微张大了眼睛,双手背在身后不敢动作。
只见女人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冷着声音说:“是个结巴?”
小少年脸色一白,眼眶又红了几分,急得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只能不连贯地说着:“不、不是。”
他不是结巴,卖菜的老伯说他只是说话太晚,没有人教他,他长大一些就好了,他不是结巴。
可女人并没有在意,她甚至没怎么认真听小少年的辩解,就离开了屋子。
小少年急得掉眼泪,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却只能看着女人悠然地离开。
空气中只留下了女人身上那甜腻的香味,小少年吸了吸鼻子,心里更加难受。
娘亲身上那么香,可他这儿却这么臭,她该是生气了。
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才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揭下褥子和床单,泡着冰冷的雪水,动作缓慢地搓洗,直到半夜,他才弄完这些。
又拿着抹布,浸着冷水,一寸一寸擦干净桌椅,他才作罢。
做完这些,他皱着眉毛,瘪着小嘴,睡着在光床板上,睡梦中偶尔还会抽噎几下,鼻息间满是阴暗潮湿、令人作呕的味道。
到了第二日,天色晴朗,他打开窗户,终于屋子里的味道消散了些。
他终于开心了些。
不过一会儿,他的院子里就来了几个人,他们指着小少年,神色看轻,语气鄙夷:“瞧见了嘛,那就是林姨娘偷偷生下来的庶子。”
“是吗?他就是?”
“就是他,真真儿的,昨日林姨娘从那儿出来的。”
小少年僵硬地站在门口,难过地掉眼泪,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