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到了祭祀那日。
舞雩台正北方向的宫殿内,林女官手持一张小鼓,手中动作不断,期间眼神晶亮地看着宫殿中央的那一人,目光流露出明显的赞叹还有难以置信。
细小的鼓点声敲打着节拍,一道轻盈迅捷的身影倏尔跃起,又是转身旋过一道气流,纱幔随着那道身影有规律地四面飘荡,鼓声最后一响,卫长遥一个动作轻巧落地。
“如何?林大人?”
卫长遥微喘着气,转身回头看向林女官,一边擦着额角的晶莹汗液一边问道。
林女官闻言眼角高高扬起,神采飞扬,她对着卫长遥粲然一笑,透着股这段时间里卫长遥不曾在她脸上见到的爽利劲儿。
而她口中的夸赞之词亦是接连不断。
“殿下做得很好。”
“这是奴婢平生所见的最好的祭祀舞了。”
卫长遥闻言挑起了秀致的弯眉,嘴角提起,微笑道:“林大人这样说本宫心里也有了底了。”
前几日,她与其他人在一起合练之时,林大人亦是十分高兴的。
这次祭祀,许是可以圆满完成了。
这么想着,卫长遥心里轻松了许多。
脸上的笑意亦是更加真诚。
林女官见卫长遥身上的衣衫尽湿,脸颊通红的样子不由宽慰道:“好了,殿下便歇一歇吧,这段时间真的是为难殿下了。”
“我们是临危受命,又是新的祭祀舞,殿下做得这么好,不必再忧心了。”
说着她又往外看了看天色,转头对着卫长遥道:“殿下,现在正是晌午,祭祀要到傍晚时才会开始,您还是歇一歇,存点儿体力吧。”
卫长遥原本还想再练一会儿,可转念一想,过犹不及,林女官说得在理,便抿唇点了点头。
“那便依林大人的话来吧。”
感觉身上汗液粘腻得难受,卫长遥不适地皱了皱眉,对着林女官道:“本宫先回玉阳宫去梳洗一番,林大人也多休息一会吧。”
两人相视点头,一起出了舞房。
卫长遥刚刚踏出门槛,便看到台阶下站着一人。
那人察觉到视线,转头一看是卫长遥,微愣之后便回过神来弯腰行礼道:“公主万安,微臣秦天拜见三公主。”
卫长遥眉梢一扬,若有所思地走到他面前,道:“崔爻呢?”
秦天闻言不敢耽搁,立即低头恭敬道:“大人去安排今晚的祭祀之事了,届时会有匈奴还有月氏王族到场,陛下不放心,因此让大人去办。”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更是好奇又好笑。
“大人?秦公子怎得现在对崔爻如此的……信服?”
秦天一时答不上话来,一张小麦色的脸愈发涨红起来,扭扭捏捏道:“呃……崔大人帮了微臣许多。”
“以前的那些、都只是误、误会。”
卫长遥听了,也不再深究,反倒看着秦天问道:“那你又为何会在这儿?”
秦天闻言瞬时面色一变,正色了起来,头颅微微垂下,看着地面道:“回三公主,崔大人叫我在这儿看门,不让不长眼的人进去打扰您。”
秦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崔爻无非是自己顾及不到这儿,便让他在这儿保护三公主。
不过保护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还是不想让不长眼的人跑到三公主面前吧。
哼,崔爻这厮的心思他可是清楚的很。
而站在他身前的卫长遥听了点点头,崔爻不愧是永和帝最重用的年轻人。
在知道了原因之后卫长遥便不打算在这再耗费时间了,她转身便要离开。
“公主是要回去吗?微臣送您。”
秦天还未抬头,便看见卫长遥身影移开了,想着崔爻嘱咐他时的冷淡神色,不用旁人提醒他都知晓不能出了差子,眼下更是急忙出声叫住了要离开的卫长遥。
卫长遥闻言连头都未转,拒绝道:“不必了,本宫的侍女就在前面。”
秦天听着这还抬头瞄了一眼,之后便看见一宫女往这边赶来。
他垂下眼睛暗自猜测。
这便是三公主的贴身侍女素金了吧。
又想着崔爻的命令,他头疼的暗暗叹气。
那杀神的命令他可不敢不听。
想了想,他还是隐秘地跟着卫长遥主仆二人,远远坠在她们身后,不敢叫她们发现。
卫长遥与素金一前一后地走在石子小道上,静谧无声。
突然,素金上前几步对着卫长遥道:“殿下,我们身后的那人好像是锦衣卫的人。要不要……?”
卫长遥闻言神色不变,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平静道:“崔爻派来保护我的,不必管他,没有恶意。”
素金这才悄悄吐了吐舌头,看着卫长遥试探着说:“殿下,您与崔大人的恩怨是?”
卫长遥本来不想多说,可一想素金素来对崔爻不满得很,为了避免这丫头不知晓内情得罪了崔爻,她便将情况简单告知了她。
“仇报了,现在,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切记,以后对人家恭敬些,不然,我可不好救你,嗯?”
素金看了一眼卫长遥认真的眼神,顿时清楚了起来,频频点头示意她清楚了。
此后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地回去。
一下午的时间悄然而逝,卫长遥再度离开玉阳宫到达舞雩台时,已经快到傍晚。
舞雩台附近人影泱泱,宫人练练往往,或站或跪地摆弄着桌椅。
夕阳渐渐倾斜下去,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形成一道橘红色的直线,剩余的光辉洒在了朱红色的琉璃瓦片之上,折射出鲜红色的耀眼光芒,端的是霞光万丈,承平盛世的景象。
“殿下?为何这么早就过来了?”
卫长遥闻声转头。
只见崔爻站在她前方,身后是行色匆匆的工人,秾艳的眉眼沐浴在金黄色的日光中显得格外得暖,连纤长的睫毛都染上了金光,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使一样。
不知慈悲,不知为人之苦楚。
卫长遥晃了一下神,等到素金提醒她她才想起来回答崔爻的话。
“闲着也是无事,便早些过来了。”
“你呢?都安排好了?”
崔爻站在卫长遥的对面看着她,闻言点了点头。
过了一瞬,仿佛才想起来般的又快速补充道:“都安排妥当了,陛下一会儿便会率领众人来此地。”
随后看着仿佛没什么察觉的卫长遥悄悄松了一口气,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些。
“你没戴面具?”
卫长遥见他手上没有拿着之前她送的那张朱雀面具,有些好奇地出声问道。
崔爻闻言一双墨色的眼珠中难得露出几分无措,染着光晕的长睫在空中眨了好几下,殷红的唇动了动,道:“带着了。”
说罢抬手将后腰处的红绳揭开,将面具取下呈到卫长遥的眼前。
“我一直带在身边。”
卫长遥只觉得他的心情好像格外好。
他眸色清亮,泛着冷玉光泽的手掌抚着朱红色的诡谲面具对着她,语气也可以称得上温柔了。
看着这样的崔爻,她也没法子再冷淡下去。
任命的垂下了眼皮,再度开口时,已经没有开始时的生疏了。
“拿着便好,就怕你忘记了,今日祭祀你若是没带面具可要上哪儿找去?”
话音刚落,便听见崔爻沉声道:“不会忘记的,殿下。”
看着这样笃定的崔爻,卫长遥也无话可说。
一转头便发现宫人们已经将其他都安排妥当,快速而有序地悄声退了下去。
而视线尽头,永和帝正踏着玉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卫长遥转头看向身边的崔爻,只见他和她一样,沉默地看着远处,镇静无比。
见他这样,卫长遥心绪也奇迹般地平和下来。
再度看向永和帝时,发现在他身后出现了一群身着官服的大臣,还有一帮身着奇装异服的外邦人。
卫长遥与崔爻见状,矮身对着永和帝行礼。
“微臣儿臣见过陛下。”
周围宫人则乌压压跪下一大片。
永和帝身着龙袍,面容肃穆,眉间竖纹细而深,见到卫长遥还有崔爻两人已经侯在这儿,心里更加放心了些。
眼中的厉色少了些,显得更加宽厚慈爱。
卫长遥低垂着眉眼想着刚刚所见的一切。
月氏与匈奴原本是一家,许多年前月氏王的弟弟叛逃出月氏,才建立的匈奴,虽是一脉相承,但积怨已久,且又不断添着新仇。
不过,他们离得近,习俗与文化倒是极为相似的。
刚才那些穿着怪异的便是月氏和匈奴的王族了吧。
思索间,永和帝醇厚的声音传了过来。
“起身。”
一声令下,原本跪满一地的人便起了身。
永和帝带着众人落了坐。
卫长遥见这儿没了她的事情便对着崔爻点了点头,随后离开祭祀场地,回到了北面的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其他宝贝们呢?
都不见惹!
哼,是不是去玩啦?
第74章 、
卫长遥离开后,永和帝便朝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崔爻望了一眼。
随后沉声道:“崔爱卿,祭祀大典一事你可准备妥当了?”
话音一落,在场之人心思各异,纷纷将目光落在了站在永和帝前方姿容出众的崔爻身上。
只见他墨色的眼眸轻抬,冷漠的眼神一个一个自他们脸上扫过,被他眼神扫过的人纷纷缩了缩脖颈,不敢怀疑。
崔爻见状,嘴角微微提起,旋即目光迁移,对着永和帝道:“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永和帝闻言抬起右手,抚了抚胡须,点了点头。
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场上一时寂静无声。
却不想,一道粗横的声音将寂静打破。
“不知大雍此次祭祀之舞是由哪一位负责,竟让崔大人如此自信不会出一丝差错?”
“可别贻笑大方啊!”
这句话像是投入寂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荡漾出一圈又一圈,掀起波澜。
在场之人纷纷耳语起来,整个场面吵吵嚷嚷,难以控制。
而说话之人见状更加得意地看着场上的崔爻。
“还请这位大人可以给本王解惑。”
!!!
众人闻言都顾不得心里的惧怕,纷纷又看向了静站于人前的崔爻。
他神色未变,只是沉沉望向了开口之人——落座于永和帝身侧的匈奴王。
对方一只手肘后撑于身侧,斜斜倚着,语气散漫,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一双鹰眼中更是满满的挑衅。
崔爻垂了垂眼睫,再度抬起时眸里像飘着雪花,眼中冷冽之意十足。
他没有言语,凝着眸将视线掠到其他人脸上,不出意外的,坐于永和帝身后的几位皇子还有公主纷纷对着出声之人怒目而视。
其中卫长遥的胞弟卫长陵尤甚。
看着这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崔爻不由自主地多停了一瞬。
少年一双与卫长遥有些相似的眼睛此刻怒得像是要冒出火光来,俊脸气得通红,双手置于膝头握得像石头一样紧。
顷刻间,崔爻便见少年猛然站了起来,手指着匈奴王的后脑勺,大言不惭道:“匈奴王还是静静等着,莫要一会儿被惊得抬不起下巴!”
匈奴王原本还正高兴,没料一转眼到会被人当面这样怼。
他一时有些怔愣地回头,看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出言顶撞他,气得胡须翘了起来。
“你……!!!”
崔爻见状皱起了眉,随即看向了坐在前方的永和帝。
只见他还是那样宽厚的样子。
嘴角略带笑意地对着匈奴王摆了摆手,道:“昆弥不必同小六这样计较,他还是稚子心性呢。”
之后肃了肃眉眼,对着卫长陵道:“小六,还不快坐下!”
卫长陵惯会看人脸色,知道永和帝因为匈奴王的话已经不悦了,闻言不再言语,迅速坐了下去。
永和帝没用什么重话就将卫长陵给摘了出去,匈奴王亦无话可说,只是对着崔爻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随后不死心道:“崔大人还未回答本王的问题呢。”
崔爻闻言敛了眼睫。
卫长遥负责祭祀之舞的事情只有极少人知晓,而他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
她虽低调且流言众多,可他知晓,只要她愿意,在场之人的目光不会放到除她之外的第二人身上。
自己不近女色,可在第一次见她之时亦是失神了半刻。
今日献舞之后又不知会有多少公子哥看见她。
而她又单纯,万一被哄骗了呢。
且他不允许那些个纨绔子弟看见她,再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崔爻敛着眉目沉思,良久之后,他淡漠的声音才再度响彻于广场之上。
“昆弥还是拭目以待罢。”
说罢,解下了腰侧的面具戴在了脸上,转身离开。
匈奴王又被一人当众落了脸面,刚要发作,便听见永和帝笑道:“昆弥不必同小辈一般见识。”
匈奴王:“……”
看了看周围低头不语的众人,他才冷笑道:“哼,今日本王倒要看看大雍如何让我拭目以待!”
永和帝闻言只是笑道:“朕亦有些期待。”
他看着远处崔爻不急不缓的步伐,心中亦是想知道今日祭祀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崇徽往常便镇定文静得很,她若说可以,那便不会有什么差错。
崔爻的处事手段更是不用多说,这两人凑在一起,他的确是好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