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稍稍等了一会儿,便见崔爻带着那张艳丽诡谲的朱雀面具又返了回来。
他身姿颀长,玄色衣裳极好的压住了身上的少年气,看起来深沉稳重,在场众人见此模样,一时悄悄缓了口气。
就在崔爻刚刚站定于舞雩台正南方时,一阵钟声响起。
钟声肃穆悠长,恍若耳中绵延不绝的梵音,听在心里圣洁无上。
紧接着,便有司仪上场进行该有的仪程。
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望燎。
每项仪程皆有不同乐章,卫长遥呆在北面的宫殿之中听得心口怦怦跳。
素手抬起,虚虚捂住胸口,闭着眼吐出一口浊气后,卫长遥才对着候在一旁的霍女官道:“霍大人,给我上妆更衣。”
霍女官闻言低头应承:“是,殿下。”
随后她便转头吩咐小宫女将官服给拿来,展开在卫长遥面前。
“殿下看看,可满意?”
卫长遥看向撑在眼前的冠服,惊讶地吸了一口冷气。
卫长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冠服,旋即惊喜地抬头头对着霍女官道:“大人制的冠服是真的巧夺天工。想来在大雍没人在这方面可以越过了您去。”
霍女官闻言笑笑,道:“殿下过誉了。”
“此次的冠服是为您的舞量身定做的,奴婢这就替您更衣,如何?”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转身往内殿走去。
卫长遥再出来时,林女官已经站在了殿内,看着身穿祭祀冠服的卫长遥亦是惊讶地回不过神来。
她先是呆愣一瞬,随后顾不得其他。
上前拉住卫长遥的双手将她按在梳妆台之前,对着身后宫女道:“快!快给三公主上妆!”
鲜少不自在的卫长遥倒被这个架势给惊着了,但也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便乖乖地坐在板凳上任人处置了。
过了许久,卫长遥才被放开。
皱着眉晃了晃头,转了转脖颈,刚从凳子上站起来,卫长遥便听见最后一节乐章已经奏到了最后。
她神色一紧,随后便启步走出了宫殿。
出来之后,她才发现漫天的赤红色火烧云,天空红得好像就要烧起来,透出一种浓浓的压迫之感,卫长遥强压下心中的害怕,往远处望去。
舞雩台北侧站着许多身穿藤黄色冠服头戴面具的宫女,卫长遥见状抿唇小跑着到她们中间。
众人见状打算矮身行礼,卫长遥心中焦急,语速极快道:“不必行礼。”
话音刚落便见司仪自台上退下,而钟声也渐渐消逝不见。
卫长遥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快……
来不及想更多,她便与其他人一起上了舞雩台。
上台的一瞬间,她将林女官交于她的面具戴在了头上。
戴上面具之后,心中的紧张便消下去不少。
卫长遥的衣裳与其他人大不相同,而台下之人亦是一眼便望到了中间的人身上。
被围在中间的人,一身墨色青云白鹤冠服,冠服是广绣,极浓的墨色丝绸,上面用银线绣了大片大片的祥云白鹤,白鹤眼珠用的是可辟邪的纯黑玛瑙珠,光华璀璨,灵气逼人,而鹤鸟脚下、身侧的祥云则是将丝线劈成了极细的细股,深深浅浅,一丝一缕地飘逸之极。
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直直地站在台上,微风轻拂,裙摆飘动,像是乘风而去的白鹤一般。
裸露在外的肌肤若暖玉光泽,衬着赤红色的苍穹,更添几分神秘。
紧接着,配乐的声音响起。
紧凑明快的鼓点一下一下响起,越来越快,而围在周围的人却没有动作。
周围身穿藤黄色冠服的宫女渐渐低头,手中拿起一面小鼓与外界鼓点相对应上,口中低声吟唱。
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到了最高处声音戛然而止,而鼓点却连绵不绝,更加急促。
众人的心也随之提起,提得越来越高,呼吸渐渐屏住,中间之人却还是没有动作。
就在心中焦躁之意渐渐升起之时,站在中间的人动了。
迅捷如雷,身轻如燕,裙角翻飞之间遮不住玄色的小巧鞋尖儿,冠服随风飘扬而起,白鹤祥云像是活了一般渐渐飞向赤红色的苍穹去。
这一瞬间,在场众人全都脑中空白一片,呆呆看着舞雩台上的人。
原本目露不屑的匈奴王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卫长遥,神色认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崔爻亦是时刻紧紧注视,一双清冽的眸子痴痴望着台上,心跳愈发震耳发聩起来。
此刻在场之人心中没有一丝这新的祭祀舞的违和之处。
祭祀舞就该是这样的。
表的是用尽全力的献祭之意,舞的是承平盛世的豪迈。
跳的是拼尽一切的潇洒,颂的是山川湖泊的壮阔。
时间过去许久,原本赤红色的苍穹越来越黑,显现出一种可怖的青灰色。
而台上之人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快,高高跃起,动作时快时慢,大开大合,利落之极,让人瞋目结舌。
头顶的天空越发黯淡,渐渐凝起乌云,重得像是随时要塌下来。
突然一道闷雷响起在耳边,远处一道道紫色的闪电擦过,惊起一片蓝光,照到台上之人纯黑的面具之上。
似神非神,似鬼非鬼。
而随着这一声闷雷还有闪电,她最后一个动作也跟着结束,仿佛没了生命的禽鸟一般从空中直直坠下,众人的心亦高高提起。
鼓声渐渐缓了下来,曲调渐渐哀婉起来,愈来愈低,直至无声。
又是一声闷雷砸在耳边,众人才猛然醒悟。
再度看向台上,才发现舞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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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呦!啵唧~
第75章 、
雷声不断,响彻云霄,听得人心中颤颤。
而台上之人低着头亦渐渐往后撤去,一点一点退出众人视线。
“好!!!”
不知哪位官员率先高声喝彩一声,场上先是一愣,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一阵更高的叫好声。
崔爻站在舞雩台下,看着正往后移的卫长遥,一双冷冽的墨色瞳孔中亦是多出了几分暖色。
只看了短短几眼,他便垂下了眼睫,转身走向了匈奴王的小几前,嘴角噙着霜雪,声音清透道:“方才见昆弥看得入了神,不知今日可有让昆弥失望?”
崔爻说完便静静等着匈奴王说话,而周围原本在高声叫好的人一时也止住了口中的话音,纷纷看向了面上青红交错的匈奴王。
只见他皱着一双浓眉,脸上古铜色的皮肉轻微抽动,胸口不断起伏着,良久后才横着声音道:“哼!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了。”
“不过你大雍女子素来善舞,也没什么好让人值得惊叹的。”
“不知在猎场上要如何丢脸呢!”
在场之人闻言一时又有些怒了。
这匈奴王今日分明是来挑衅的!
只见崔爻听了这挑衅意味浓厚的话之后,神色未变,只是挑了挑眉,道:“哦”
”那怕是还要请昆弥拭目以待了。”
最后一句话刚落,便有一道闪电落了下来。
紧接着,大滴大滴雨水落下,砸在地上,辟里啪啦的,像是碎玉一般四处溅开来。
崔爻侧目一扫,微微皱了眉,旋即转身,走到永和帝身边缓缓低身道:“骤雨寒凉沁骨,还请陛下与外邦来客移步。”
永和帝闻言眼神移到崔爻脸上,面色欣慰缓和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之后绕过脚下小几,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说罢,便率先往外走去。
在他身后的张德玉见状也甩了甩拂尘,招呼着剩余其他人跟着永和帝离开。
崔爻见永和帝离开,也转身要离开原地,却不想被人给叫住了。
转身看去,发现是被养在京中的几位世子。
见到是他们,崔爻默了默。
他可想不到自己会与这几个纨绔子弟有什么交集。
往常他们不是看见他便早早躲远,或者看见他便冷嘲热讽的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且还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气短样子。
“崔大人,不知方才舞雩台上跳舞的人是谁?”
几人说着说着便不好意思了起来。
刚才看见台上之人便惊为天人,一时春心荡漾了起来,可问来问去也无人知晓那是谁。
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商量一番,才咬牙放下平日里对崔爻的厌恶排斥,拉下脸皮来问这个活阎王。
他们以为自己拉下脸皮问崔爻便会得到结果,却不想对方听见这句话之后面色瞬时便冷了下来。
紧接着便见到到崔爻慢慢转身离开,冷冰冰的声音毫不在意道:“不知。”
几个人闻言相视一眼,一时也压不住心里的傲气了,看着崔爻远去的背影道:“装什么装?你不说小爷我照样能知道。”
“赶明儿我就能知晓是谁?还稀得你来告诉我?!”
几人说着,便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原地。
而在前方的崔爻,听见他们气急败坏的话更是没有丝毫反应,一步一步走向了舞雩台正北向的宫殿。
还未走近,便见卫长遥站在檐下不在意地伸手接着落下的雨滴。
崔爻抿了抿唇一步一步走近,随后站在雨中看着卫长遥。
“崔爻?还不快进来?”
卫长遥见雨幕中站了一人,起初有些模糊,可看着看着便觉得那人气质冷清没有丝毫焦急的样子,便也知晓了那人是谁,没多想就出了声。
看见对方脚步微动,往宫殿这边走来,她才往后退了退。
只见他身上玄色的衣裳更深了些,高高竖起的发丝上也滴着水,雨滴顺着白皙的脸颊一路往下滑,墨眸红唇,清艳撩人,只是周身气质冷肃,不容接近。
尽管这样,却是更加勾人了。
“殿下?”
卫长遥正神游,便听见崔爻清越的声音问道。
“嗯……怎么?”
有些心虚地握了握手,她咽了咽口水才抬眸看向崔爻的眼睛,温声道:“你方才说什么了,雨的声音太大我没听清。”
崔爻闻言皱着眉看了一眼已经稀稀拉拉的雨滴,亦没多想,只是心系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烦恼地随后绷紧了下颌,道:“方才有几位公子在向我打听今日跳舞之人,我未对他们说起殿下,殿下可生气?”
卫长遥闻言刚要说话,便见他殷红的唇再次提起,道:“那几人都是纨绔子弟,我怕他们对殿下不利才没说……”
“殿下,”
“是否会介意?”
崔爻一边等着卫长遥的回答,一边垂下眼睫慢吞吞地说着,放在身侧的手缓缓婆娑着拴着的朱雀面具。
触着面具上清晰的纹路,他方才紊乱的心跳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早就知晓,会有人注意到她,不过有他在,他们连接近的机会都不会有。
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不过他却未考虑到她是否会不悦。
这么想着崔爻的眉眼更沉郁了些。
不悦也没关系,那些人恶心又肆意,万一吓着她便不好了。
总归那些人总要被他收拾了的,比起她以后心中郁闷,这对他一时的不悦又算得了什么。
崔爻垂着眸子看着卫长遥,静静等着她回答。
而卫长遥闻言坦然道:“不会,我也并不像让他们知晓是我跳的舞。”
她确实不想出名,她已到了婚嫁年龄,若是太高调的话,难免会被人注意到,少不了让人盯上。
现在她是能怎么藏便怎么藏。
卫长遥说完便盯着崔爻的脸,暗暗观察。
见他的眉毛蹙着,像是不信她说的话。
她心中叹了叹气,再度补充道:“况且你不是说了那几人是纨绔子弟?我又怎会介意呢?”
“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卫长遥说完,看了一眼已经黑沉沉天色,见雨已经停了,她抿唇对着崔爻道:“天色已晚,我便先离开了,你也早些回家吧。”
崔爻闻言点点头,之后便跟着卫长遥走下了台阶。
卫长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下脚步转头往后看去,只见崔爻湿着一身衣服,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一副保护的姿态。
难得的,心里又多了几分暖意。
“你还是早些回家吧,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了,若是着凉了又该怎么办?”
看着如此这般狼狈的崔爻,卫长遥想也没想地便开了口。
只是崔爻听了这话,却仍是那样沉默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谁都不愿退一步,最后,崔爻眸色平静道:“天色已晚,我得送殿下平安回宫。”
卫长遥见识过他的固执,眼下也没了法子,只能皱着纤眉道:“那便随你。”
之后便转过身垂着头脚步不停地往回走。
这崔爻怎的这样固执?
等快到玉阳宫时,素金提着灯笼来接卫长遥。
卫长遥这才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随后转身对崔爻道:“好了,素金来接我了,这下你该放心了?”
只见他抿着唇点了点头,眼睫微眨,看起来呆呆愣愣的,身畔朱红色面具上的绳子亦是跟着身子一摆一摆的,说不出的笨拙。
卫长遥见了,黑暗中的嘴角微翘。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老实的崔爻她总是有些想欺负捉弄一番。
这么想着,她便拿起手中的似鬼魅一般的墨色面具摆到他眼前,语气揶揄道:“你看这只面具如何?可好看?”
仿佛当头一棒。
崔爻看着眼前这只黑乎乎的面具,嘴里一时卡了壳。
纤长的睫羽颤了又颤,才哑着声音道:“殿下是诚心捉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