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别人站在一起,看她踏上了离开的马车,跟着车队渐渐消失于眼前。
这大约是卫语棠所讲的前世了吧。
的确如她所讲,殿下不该原谅自己。
遇到他们这一群人,她实在是太苦了,也实在是太倒霉了些。
他是她的未婚夫,本该是她往后的丈夫,为她撑起一片天,但他却帮着别人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刀。
若说帮着别人也不尽然,是他自己不想娶她,所以才借那次的机会同她退婚的,只是恰好那些所有不好的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当今圣上是她的父亲,为了另一个女儿将这个女儿送去大雍,甚至同他这个臣子一起设了个局,将她套牢。
老宁国公是她祖父,可最后还是选了自己的儿子孙子,选了自己的家族。
许是老天惩罚他做了那些恶事似的,他竟然爱上了她。
眼下他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远嫁,可他怪不了别人,这其中,最该怪罪的人就是他自己。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他的报应,那个他一手送走的人最终成了他的心爱之人,而他自己眼看着则是苦求不得。若他早些知晓后事的话,他一定将她拢在手心中,再不叫她沾染上丝毫的风雨。
看着她躲在被子中悄悄流泪,他心中犹如刀割,骨髓之中犹如被灌入数载冰霜,动辄便浑身撕裂一般的疼痛。
可这还没完。
他看着她走到了大漠中,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本以为自己会跟着她去月氏,看她在那儿如何生活,可没想到,一切会这样戛然而止。
他看见一队人马截住了和亲队伍,所过之处一片人仰马翻,鲜血淋漓。而马车上的她在听见声响之后亦是一把掀开了面上罩着的红纱。
她果然打扮得极美。
头上珠钗环翠,眉眼若画,肌肤雪白,唇上带着鲜艳的口脂,是新嫁娘的打扮。
他以为亲手送心爱之人远嫁他乡这个结局已然足够痛心,他以为这便结束了。
可世事总是难料的。
他看着她倒在了漫天黄沙里,胸口上一枚寒光凛冽的箭羽,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她无助地闭上眼睛,最后甚至连尸骨都留不住。
然而无人知晓这一切,更没有一个人会帮她护她。
……
再睁眼时崔爻浑身冷汗,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通红。
他转身僵着身子走到卫长遥床边,隔着月光俯身看下去,确定她睡得很安稳之后才折过身子坐在床边。
偏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卫长遥,他眸子中是深的化不开的幽深。
那些之前便存疑的东西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终究是一件一件明了了。
为何殿下自一开始就十分痛恨自己?为何她会去普济寺?为何即便自己救过她,可她还是刺了自己一簪?
为何……她那日在猎场会看着刺客目不转睛,甚至忘记逃开?
如同卫语棠所讲的,殿下她是重生回来的。
他原以为她会好好的,可从未想过她会经历这些……
殿下,她该有多害怕?
恍然想起,幼时的那个道士为他批的命数
——穷极半生,位极人臣,痛失所爱,潦草半生……
除却他不知晓自己后来如何,其他的都是一样的。思及,他的手紧紧抠住了床沿,手背上青筋鼓起,浑身血液逆流一般,头脑中一片片发黑。
难怪殿下无论如何也不给他一个机会,他又哪里配呢?
或者说,他应该离她远一些,若她不是自己心中所爱,她会不会好过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别骂我,别骂我~
第113章 、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灼热,卫长遥不过一会儿便醒了过来。
睁开眸子时,便见到床边一道沉默的暗影,透过月光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情绪,未来得及多想太多,便开了口:“崔爻?你不睡?”
“可是伤口疼?”
说着她便缓缓坐了起来,担忧地看向他的身后。
将被子推起拉到一边,她缓缓挪到床边,说着偏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轻声说:“你的伤口疼吗?”
他之前的伤口还是颇深的,又没好好照看,眼下应当是较严重的。
她心中担忧他的伤势,却不想他本人对此没几分关心。
只见他连眉也未皱一下,却是转头望向了她,殷红的唇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几分,像是吐着芬芳的芍药一般。
她恍惚一瞬,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崔爻不疼,殿下呢?”
“殿下的……伤口可还疼?”
他问得轻巧,只是眸色深沉,晦涩的眼神中透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感情,像是蒙着一层纱一样,让她觉得扑朔迷离的。
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寻常,她抿了抿唇,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垂手抓住了腰侧的衣裳,道:“不疼了。”
“是吗?一点都不疼?”刚刚低下头,便又听见了他微凉的嗓音,她心中一囧。
虽说已经不是很疼了,可也并不是一点都不疼,她又不是铁人,也不是神仙,怎么会这么快便好?
蹙了蹙眉,她才再度开口:“是还有点疼,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说着伸出手对着他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却不想,他看了之后脸色却是更差了些。
她懵了懵,才将身子悄悄探了过去,对上他幽深的瞳孔,才终于渐渐明白了他心里有事。
默了默,她鼓起勇气问道:“你怎么了?”
只见他眸子轻眨了两下,随后转了头,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崔爻无事,殿下还是再睡一会吧。”
“……好。”看着他这样什么话也不想说的样子,她也不追问,沉默一瞬便应了。
之后便又转身爬回了床上,默默闭上了眼睛。
行叭,既然他心中有事那她便不为难他了。
眼见着她又睡着,崔爻才闭了闭眸子,缓缓转身,缓步走向了空旷的院子里。
幽静院落中,只余簌簌树叶声响轻轻敲打在耳边,可在他耳中却是一片纷杂。
并非是树叶声响太恼人,只是他心乱而已。
她以为自己问的是这个伤口,便轻巧的说不疼。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晓自己问的是哪个伤口,他没受过那种伤,可即便是这样,他心中也是清楚的。
那样深的伤口又怎会不疼?
怕是疼入骨髓了。
一夜恍然而过,卫长遥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起身看了看,只见院中还是空旷得很,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起身用一只手臂收拾好躺过的床铺,推门而出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正在院子角落里的鸾娘。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自崔爻的房中出来,见到她震惊地睁大了一双若春水清澈的眸子,过了好半晌才出声:“崔姑娘?”
卫长遥颇觉尴尬,当下也只是对着她客气地笑了笑,道:“嗯。”
简单招呼过后她便要离开,却不想,刚刚转身踏出一步便又见到崔爻走了过来。
见到他,她心中稍稍安定,当下便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而他只是停下了步子,随后又沉默不语。
看着这样的他,她心中有些惧怕还有些不安。
他眼神里像是藏着些东西,浓烈却又深情,总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像是心跳不由自己似的,有些发慌。
慌忙地垂下了眸子,她低着头自他眼前走过去,又一头扎进了屋子。
崔爻看着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眸光深了深。
她这般躲着自己,大约都是因为从前自己做的那些事,若那些事落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害自己得人,
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人?
他又何必为难她呢,徒增伤悲罢了。
想起来虽轻巧,可真的那样做的话便无疑是在他心上剜去了一块肉,疼痛侵入骨髓,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可这比起她的疼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害过她一次不够,现在难道还要挡着她拦着她去寻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不成?
他总不能也做不到妨碍着她,让她孤独一生。
喉咙艰涩地滚动两下,他恋恋不舍地望着那闭得紧紧的房门,过了许久才转身往另一头走去。
稍稍动了几步,便被人截住。
他停住脚步,缓缓抬头看向这主人家的千金,淡漠眉眼轻轻撩起,道:“黄姑娘有事?”
在他面前的鸾娘有些不安又有些雀跃,闻言嘴角悄悄露出一抹灵动笑容,双手有些紧张地拧着裙摆,断断续续地出声问道:“崔公子,你身上的衣物有些脏了,可要鸾娘替你清洗?”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便局促地低下了头,面上染上一片嫣红。
只是不想对面之人却是一丝反应也无,过了好半晌,她红润的面色微微泛白,心中亦渐渐沉了下去,可还是不甘心,强撑着身子抬头问道:“崔姑娘不是崔姑娘,她也不是崔公子的妹妹,而是崔公子的心上人,是么?”
她看着眼前眉眼淡漠的青年,口中虽问着话,可心里还是不由得信了阿娘说的话。
阿娘让她不要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她说崔公子言行举止皆端方贵气,与他们这种人家不是一路人。还有就单单他看着崔姑娘的眼神便已经足够明显。
阿娘说的话历历在目,她眼中也渐渐回放起了崔公子来的那夜。
当时夜色极深,满天之中没有一丝星子,原本正熟睡的他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开门便看见一身姿挺拔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身形纤瘦的的人。
父亲没说话,将男子迎了进来。
她只见他身姿颀长,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垂着不言不语,可长睫簌簌而动,一刻不敢耽搁地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女子。
即便父亲答应了治那个姑娘,可他还是神色担忧,没敢放松半分。
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通红一片,身上沾满了鲜血,容色憔悴,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反倒让父亲替崔姑娘治伤。
父亲替崔姑娘治伤的时候,他没有出去,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房中看着她,等到血止住了,他也没离开半步,一直坐在床边照看崔姑娘。
她心中羡慕,当时便觉得这人对自己的娘子可真好。
可后来提及,他却只道那位美丽姑娘是他妹妹。
眼下来看,应当只是他怕有毁姑娘的名声才有的托辞。
她眸子微黯,却是对着崔爻笑了笑:“崔公子既然心悦那位姑娘,那便应当对她多笑笑才对,如你这般冷着脸,即便崔姑娘喜欢你,不也被吓跑了?”
她说完便看着崔爻,却见他没什么反应,仍旧那样淡淡的样子。
崔爻听了她的话心中却没有一丝丝的欣喜。
殿下又怎会喜欢自己呢?
她受的所有的苦楚皆是由他给她的,她现在还愿意同他说话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又怎敢奢望。
眼下,他唯有想着如何消失在她眼前,不再妨碍她。
淡淡地对着鸾娘点点头,他便离开了那儿,找了一处僻静地方,默默坐着。
卫长遥在房中用过膳之后便一直等着,她想问问崔爻他们何时回去。
可没想到,这整整一个白日,崔爻一次也没回房,而自己出去找他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见到人影。
晚间她强撑着眼皮等他,可还是一无所获,等到白日睁眼时亦是不见他的身影。
崔爻在躲她,想到这个,她心中首先出现的不是好奇,而是觉得难受。
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一样,压着情绪发不出来,想要发泄出来的时候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明,他也没做什么,更与自己没什么干系。
她又哪里来的立场去质问他为何要躲着自己?
万一,他只是不想再追着自己跑了,那……她又能如何?难道拽着人家脖子让人家再对自己那般温顺吗?
崔爻躲着她,而她也渐渐清楚了他故意躲着自己。
没有去自取其辱,她放任了这种奇怪且僵硬的事态发展状况。
起初,他夜晚到很久才回去,早上又早早离开,后来似乎也明白了她不再找他,便没再离开黄家,可即便这样,她每日也见不到他。
不知是同她自己还是又同他置起了气,为了彰显她不在意更不想见他,她也不露面了。
每日极少出房门,用膳也是自己一人在屋子里,对他的任何消息更是丝毫不理会,见到他也不会再笑。
而是连眸子都没眨一下,垂着长睫自他身旁走过。
说来好笑,当初她放下狠话说是不会再多看他一眼,可那时却没能做到,因为他受着伤且又日日奔波,她倒是心中担忧时时注意着他。
后来知晓他的经历之后更是觉得他傻傻的,又极招人可怜,便对他更上心了些。
可现在本该关系更好的,他却不见自己了。
思及,她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当时最气愤的时候说的不再多看他一眼她没能做到,而现在一切都变好的时候她却做到了。
还是由他主导的。
还有比这更令人唏嘘的事情么?
想了一会儿,她渐渐敛下了睫羽,思索一会儿才又想起自己应当回自己之前呆的那个屋子。
既然都不想见了,又为何留在这儿,搞得人家有家不能回的,岂不没有眼色。她自小便再宫中长大,不该如此行事才对。
思及,她将自己打理好,拿着自己的伤药回了之前的屋子。
晚间,鸾娘进来看到她还怔楞一番,愣了一会才互相问好,谁也没提及之前的事。
一夜无梦,第二日她起身之后便又坐在了窗前的乌黑方桌之前。
刚刚拿起水杯倒满一杯水便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
“崔公子。”
这三个字响起时她的动作停住一瞬,恍惚想起这道声音是鸾娘发出的,抿了抿唇,她神色自然地将水壶放回原地。
待到水杯刚刚贴上唇边的时候,便又听见了另一人清越的嗓音。
【黄姑娘。】
她眨了眨眼,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未见他,而他的伤也该好了,修养几日那已经变得沙哑的嗓音也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