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没看她,反而一直低低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碗里的米粒。既没有生气但也看不出来喜悦。
她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沉默了一瞬,她才低头就这着他的手吃了一口,道:“她以为你是我兄长。”
她摸不准崔爻的意思,说完这句之后便没再继续吃,而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等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动作慢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之前那样,眸色没有半分变化,语气毫无波动:“那殿下是如何说的?”
“……”
看了他一会儿,她才缓缓出声:“我说你是我的兄长。”
“兄长?崔爻不敢以下犯上,去当殿下的兄长。”手底下的动作不变,他敛着墨眸看向卫长遥,语气透着股散漫。
卫长遥没做声,反正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怕他这个模样的。
沉默一瞬她才又垂下眸子继续同他讲:“鸾娘问我你可有婚配,我说我不知晓,她便离开了。”
她说得谨慎,唯恐又让他生气,可不想对方却是一声嘲讽似的轻笑。
她难得的被他如此对待,还未回神,便又听到他的话:“殿下不都说是我的妹妹了,又怎会不知晓?”
“还是说,殿下已经厌恶我到了这个程度,一丝一毫都不想同我沾上关系,所以才那么说的?”
卫长遥这下算是听出来他口中的话音了,当即心中便有些难受。
这是觉得自己说错了?
自己在这儿得罪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隐私,不愿将他的事情告知给陌生人?
可他好像倒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她沉默着垂了垂眸子,搁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睛都被气得酸涩。
行,就算自己多管闲事了。
闭了闭眼,她才抬头对着面色冷淡的他道:“是我多管闲事了,你若想对鸾娘说你没有定下婚事,那你便去找鸾娘说清楚好了,又何必对着我冷嘲热讽?”
“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
话音刚落,她红着眼眶便重重推开了崔爻端着碗的手,转过身子看向了一边。
还吃什么吃,气都要被气饱了。
自己为了救他才会如此,可他倒好,反过来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果真是永和帝手底下最厉害的臣子,光凭这张嘴就能舌战群儒,气死人不偿命了。用在自己这儿,还真是让他太屈才了。
她心中气愤,偏着头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崔爻没出声,下颌微收,殷红的唇紧紧抿着,目光沉沉,一双秾艳的眸子此刻静静看着卫长遥。
她红着眼眶,将头转了过去,似乎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自己。
他气她心狠,无论自己怎么样她都恨不得从未见过他,更不想和他有丝毫牵扯。
可看着她红着的眼眶受着伤的孱弱样子,又只剩下心疼。
崔爻闭了闭眼,心中叹气,随后喉结滚动了两下,伸手牵起了她放在被上的手,沙哑着嗓音,将自己当着她的面剖析:“崔爻从未觉得殿下多管闲事过。”
“只是,只是我曾做过错事,而殿下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以为殿下是不想……”
说着,他的头低低垂了下去,连精致眉眼都落寞起来,低哑道:“我以为殿下不想与我有牵扯才那样说的。”
“我以为殿下不想谈及我的事情,才会那样敷衍别人……”
卫长遥转头盯着外侧桌上的茶杯,就是不看崔爻一眼。
可听着他嘶哑的的嗓音,又不自觉地想起自己从前待他的态度。
自己之前为救他受了轻伤,他仅仅只是语气不好便让她这样难受。
反观自己,之前他便舍命救过自己好多次,可她还不是言语冷酷,在他心上扎刀子,比起他,自己才是最过分的。
敛了敛眼皮,她低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闷声道:“我并不是厌恶你,而是不相同别人谈起你的私事而已。”
“更何况,你的婚事也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鸾娘……”
“除非你愿意,否则鸾娘知晓了也是无益。”
【除非你愿意……】
说着她心中灵光一闪,紧接着便有些不可抑制地乱了起来。那一丝先前掩藏再心间的踌躇和不愿也如雨后春笋一般渐渐冒出了头,顶开了酥软的土地,裸露在空气中。
对了,他定是不愿的,自己又在那儿怕些什么?
怕他与鸾娘有些什么?可分明不会……
况且他与谁怎样如何,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慌乱,耳尖的热度渐渐上去,似乎连后颈都着了火一般,不自觉地想要抓紧腿上的被子,可刚刚动了一下,便又察觉到手背上不寻常的触感。
慌乱惊讶之中她转头看向崔爻,只见他眸色温柔,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一双墨色瞳孔幽深而又凝重。
他还是那身墨色衣裳,此刻背对着日光坐着,显得清隽秀雅如世家贵公子一般,也难怪鸾娘会注意到他,卫长遥想着视线不由下移几分,看到了他颈间的那道疤痕。
明显的疤痕留在了他下颌,整个人倒不太像读书人了,反倒多了些凶狠,却能让人印象更加深刻些。
像是被电到了似的,她急忙收回手,微微坐正,等到略微自在了些,才抿了抿唇正色道:“我知晓了。”
见她如此,崔爻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低头注视着她,温声确认:“殿下真的不气我了?”
闻言她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自己对他说的那些狠话,颤着长睫点点头:“本就没再气你,是你阴阳怪气地气我的。”
语气多了几分埋怨,却是更加亲近了几分,没了之前的拘谨。
崔爻眸色微变,随即点点头:“是崔爻错了,殿下别气。”
卫长遥瞥了他一眼,口中嘟囔道:“你就只会说这一句,从前便这么说。”
崔爻闻言抿了抿唇,缓缓敛下了长睫,又变得和以前一样好欺负,一副脾气极软的模样。
卫长遥看在眼中,心中轻哼一声。
又这般装可怜。
不过自己好像也就吃这一套,每每看到他这样敛着眸子不言不语,便能回忆起他小时候的那段苦日子。
本就是个小可怜,都没有人对他好,他又怎么会学会说那些讨人欢喜的好听话呢?明明,即便说了那些话,也分明没人对他好。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又想到了之前的经历,随即偏头看着他,忽然出声问道:“你的头发……很软。”
“怎么做到的?”
崔爻指尖微蜷,长睫颤了颤,才确定似的问道:“殿下说什么?”
眨眨眼,卫长遥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便看着崔爻,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发丝又黑又细又软,摸起来又很滑,她实在有些好奇。
崔爻闻言却是愣住了,随即便觉得一股热气自后颈升了上来,强撑着才没变了脸色,但看着卫长遥认真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慌,垂着眸子道:“自小、自小便是如此,崔爻没有用什么法子。”
卫长遥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话,眸子闪了闪,恍然道:“哦,这样啊。”
不仅头发软,还是个小哑巴,哦不,小结巴。
既然话已经说得这样清楚,卫长遥也就不再隐藏自己对崔爻发丝的觊觎了,当即便转头看向崔爻的眼睛,轻声道:“那你,能给我摸摸吗?”
*****作者有话要说:唉,为什么崔爻会变成这样啊~(无语望天
难道对媳妇儿就这么没有原则吗?)
还有啊,明明只是摸头发,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在ghs?
请珍惜这样羞涩的爻妹。
第112章 、
说罢,也不等崔爻出声同意,她便倾身过去将手搭在了他肩上。
他应该是刚刚沐浴过不久,发丝没有束起来,发尾微湿,入手便是清凉丝滑如绸缎的绝佳触感,做到了这几日一直想做的事,她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过了一会儿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你沐浴过了?”看着神色紧张的崔爻,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
崔爻原本还震惊于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更是紧张于她的触碰,此时听见她问起别的事心中微微放松了些。
手下微松,他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卫长遥,温声道:“……是。”
闻言,卫长遥蹙了蹙眉,看着他,目光询问:“我也想沐浴。”
她身上有伤,害怕被拦着,因此才想问问,只见听见她的话之后,崔爻先是抬起眸子沉默了一瞬,随后沉沉地看向她,低声道:“殿下先等等,待我问过黄先生再说。”
卫长遥看着他一瞬间恢复成之前那般的神色,只是抿着唇呐呐点点头,目睹着他离开。
崔爻自房中出来便去询问了黄先生。
昨夜他便寻不得人,费尽力气才在这个偏僻地界寻得了这家人,也算是他们运气好,这人恰巧便是大夫。
待问过他,崔爻才又拜托人去帮卫长遥。
不过,这次他没有拜托鸾娘,而是去找了她的母亲,让她去帮卫长遥。
出了之前那样的事,她看到那位叫鸾娘的女子定会不自在,亦不知又会多想些什么。
还是换成另一个人会让她比较自在些。
时间飞快,一晃眼已经夜幕低垂。
崔爻独身坐在房中闭眸假寐,突然一阵轻巧脚步声传来,他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卫长遥正放缓了步伐,一点一点迈进房内,在抬头看见他的时候顿了顿。
默了默,他从椅子上做起,走到房间当中的四方桌之前,伸手倒了一杯温水,端到她面前。
“夜深了,殿下为何不歇息?”
卫长遥望着他伸手接过水杯,贴着杯沿抿了一口,道:“同别人呆在一起,我不习惯,有些睡不着。”
的确如此。
她本就习惯独身,如今突然和一个陌生人同塌而眠,实在是有些为难。
况且白日又出了那件事,她总觉得自己拆散了一桩姻缘,且还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的,便更加觉得如芒在背,心中惴惴。
不自觉地想要过来和他在一起。
崔爻看着她不自在的样子,眸色深了深,声音更加低哑几分,道:“伤口还疼吗?”
卫长遥闻言急急摇头,道:“不了。”
崔爻闻言低下了头,垂着眸子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床边坐下,道:“既然在那儿睡不着,那便在这儿睡。”
“崔爻在这儿,殿下不必害怕。”
他神色平静,脱口而出的便是平淡的承诺,许是烛光太过温暖,恍惚之中她竟觉得他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点点头,她缓缓踢开鞋子上了床,还未动作,对方便又替她将被子掖了掖,随后又转身,脊背挺直地背对着她坐到了一旁。
卫长遥双手拽着被子偷偷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跳声渐渐快了起来,眼里不觉露出一丝疑惑。
就那么看了好久,才安下心,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而崔爻在一旁则是垂着眸子,静默不语。
过了不知多久,亦跟着渐渐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
看着自己同月氏二王子私底下书信往来,为了能够还了崔贵妃的人情,暗中将和亲人选换成了三殿下卫长遥。
敲定和亲人选的那日,以他为首的几个大臣提议将和亲之人换成她。
而她,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等到圣旨下的时候她还是一头雾水,甚至连自己为何被退婚、永和帝为何同意退婚都不知晓原因。
外祖家没人出来帮她一把。
而这些,全在他的算计之内,他是认定了无人敢帮她,所以才会那样肆无忌惮。
后来,他听闻她大病了一场。在刚刚下过大雪的第二日,她便拖着病体,衣着单薄地来寻自己。
与这次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找到月氏使臣疏勒,也未找到其他证据。
而是在崔府门前站了一整日。
她将书信交由崔府的下人,恳求他们将书信交给自己。
起初,那些下人是不愿的,他们互相推辞。
这很正常,他性子淡漠狠厉,府中人皆不敢同他讲话,况且他们都知晓自己是同卫语棠是一伙的,没人敢接那封信。
他看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府中的老人见她可怜,将她手中的书信拿了过去交到了松柏手中,而这封信几经周折也终于交到了自己手上。
可自己当时连拆都没拆便将书信扔到了火炉之中,随后更是丝毫心神也没在她身上放过。转而做起别的事情来。
而她,还是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自清晨站到午夜,冻得面色煞白。
而自己则待在崔府中,始终未曾出来见过她一面。
后来,后来她好像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地回了宫,再也没出来过,也没求过任何人。
似乎是认了命似的。
她将她的弟弟卫长陵叫到身边,对他说她没有别的路可走,让卫长陵好好活着,莫要再挂念她,也莫要想着替她出气。
后来,便又有许多的人进了原本孤寂得没几分人气的玉阳宫,将那儿变得热闹了起来。
他看着她尽力地学习外邦人的语言,学那些人的习俗。
直到一个月后,她开始空闲了下来。可她始终没再笑过,一次也没有。
与卫语棠不同,她仅仅是在求亲一月多便要嫁去月氏。
出嫁的那日凌晨,他看见她一人躲在被子中偷偷抹泪。随后,没过多久,便又有许多人鱼贯而入。
他们都说羡慕她,嘴角带着笑意地恭喜她嫁去月氏,而她只是抿唇点头,未曾笑过。
一晃眼便到了她离开的时候,他看着她在宫门口拜别永和帝。
他们皆是言笑晏晏,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场景,他总是觉得面纱下的她是红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