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的大牢,再加上后来的各种折磨,即便贺兰箬有武功傍身,和这几匹饿了这么多日子的恶狼的搏斗也不过只是惨胜罢了。
最后缓缓从血泊中站起来的贺兰箬,不仅一只眼睛正不断地往下流着血,甚至连右臂都像是断了似的,半耷拉着,身上其他地方,各类伤痕更是数不胜数。
看见这样的贺兰箬,司徒鄞的心情顿时愈发地恶劣起来。
可他是皇帝,旁人说话还能出尔反尔,他不行。
于是,棠宁到底还是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来到广场的棠宁,几乎一看到贺兰箬这浑身是血的模样,眼睛便瞬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
只是她还没看上两眼,原先还坐在椅子上的司徒鄞便立刻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将她的视线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遮完之后,他忽然就伸手扯了扯棠宁身上的披风,还将她披风的带子又系了系,用力之大,差点没当场将棠宁就这么勒过去。
就在司徒鄞各种幼稚地找棠宁麻烦,不让棠宁看下面的贺兰箬之时。
“棠宁……”
贺兰箬虚弱至极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棠宁轻皱了下眉,却怎么也没开口让司徒鄞让开。
最后还是他自己主动让了开来,任由贺兰箬捡起他先前放在一旁的布包,便步履蹒跚地走到了距离棠宁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因为疼痛,贺兰箬此时的每一个动作,都使得他几乎费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可他到底还是将手中的布包当着棠宁的面层层剥开,然后露出了布包里头穿着红色嫁衣的两个木偶娃娃来。
看着娃娃,贺兰箬拼尽全身力气的,挤出一个笑来,就将娃娃递到了棠宁的面前。
“答应你的,给你……”
一看到这娃娃,棠宁努力睁大了已经开始酸涩的眼睛。
“你这是……”
“我们约定好了的……”
听到这里,棠宁抿了抿唇,然后冲着贺兰箬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不必了,这娃娃你还是留给更适合的人吧,我已经……”
“先前是我错了,是我犯下的错,留在皇宫里你真的开心吗?现在你若还能选择的话,你愿不愿意……”
贺兰箬忽然期待地朝棠宁看了过来,而一旁的司徒鄞却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低气压了。
“选择?”
棠宁重复了遍。
“是的,选择。你不应该……”
后面的话司徒鄞还没说完,棠宁就忽然淡笑了一声,“其实我已经选过了啊,应该说,是你已经选过了啊?在监牢里,我亲口问你的,愿意跟我一起活,还是愿意跟纪慕清一起死,不是都已经选过了吗?然后你帮我做好了选择,现在又为什么……”
“那怎么能算数呢?”
“那就是你最真实的想法怎么能不算数了?够了,贺兰箬,你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秦棠宁……你曾经的那个妻子,她已经……死了,死在了那晚的国公府大火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个跟你曾经的妻子长相相似的另一个女人罢了……”
“可是,我们是夫妻,明明所有的事情都该一起承担一起面对的,不是吗?”
“那你做到了吗?”棠宁笑着这么问道,见对方像是还欲再说些什么,她就已经缓缓转过身来,轻声丢下了一句,
“贺兰箬,你不要逼我了……”
甫一听到这样一句熟悉的话,原本还急切地想要说服棠宁的贺兰箬,整个人就这么怔在了当场。
原来,是这种,心情啊。
原来当初棠宁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啊!
贺兰箬万念俱灰地站在原地,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着,手上一颤,花费了他整整两日两夜心思的木偶更是直接坠落到了地上。
明明棠宁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觉得两人之间像是被人划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似的,不论他怎么拼命,怎么努力,都永远跃不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贺兰箬看着站在一旁的司徒鄞几步走到了棠宁的身边,直接牵住了她的手,疾步往前走去。
张了张嘴,半响,贺兰箬的话才终于说了出来。
“如果,如果可以,请舅舅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就当……就当我求求你,如果可以,请你不要再伤害她……她之前已经受了很多的苦了,将军府,卫璟,我……到现在,她没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明明她是个一心为他人着想的傻姑娘,其实……只要你待她好,她就一定会待你好的。”
“还有,先前我们虽成婚一月,可是……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没碰过她一点……舅舅你不要嫌弃她……以后若是你不喜欢她了,可否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派人跟我说一声,不要……不要把她打入到冷宫里,她很怕黑……”
“求你……”
虽然司徒鄞走得够快,可棠宁还是听到了身后的贺兰箬跪倒在地上,同时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砰。
第128章 被炮灰的真千金(四十二)
贺兰箬真切的告白,犹在她的耳畔不断回响,可棠宁却已经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回味了,只因为牵着她的手的司徒鄞,此时正越走越快,越来越快。
棠宁的个头虽说在女子当中已经是比较高挑的了,可在司徒鄞的面前仍是有些不够看的。这不,此时差不多已经算是被用力拉着她手掌的司徒鄞,半拖着往前走了,无奈之下,她都用上小跑步了,却仍有些跟不上趟。
随着司徒鄞的步伐往前走着,棠宁抽空看了眼身旁的男子,看着他绷得紧紧的下颚角,紧抿到一起的双唇,漆黑的眸子更布满了夏季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沉阴云。
可以说,此时的司徒鄞,心里头的不开心已然积攒到了一个临界点,一旦遇到一点小小的刺挠,都能立刻爆炸开来。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行进速度,不消片刻,就已然踏进了棠宁现如今居住的未央宫。
才刚进了宫殿,司徒鄞便略一挥手,旋即,原先还候在殿中的春绵、春檀并其他伺候的一众宫女太监们,便立刻被司徒鄞的手下第一时间一起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后,春绵担忧至极地拉了拉身旁的春檀的衣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直接被对方眼神给瞪得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可实际,向来聪慧的春檀从没见过这样令人心惊胆战的司徒鄞,也颇有些开始六神无主了起来。
听闻,今日贺兰箬还在皇宫里出现过,直觉陛下与娘娘如今的模样定是与贺兰箬脱不开干系的春檀,早已在心里将这个害人精翻来覆去骂了上万遍了。
并不知晓,殿外的春绵、春檀早已在心里给她捏了把汗的棠宁,看着殿中的人刹那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看着背对着她而站的司徒鄞,抿了抿唇,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不曾想她的手刚触到面前之人的衣裳,对方便顿时像是早有察觉了一般,猛地转过身来,在棠宁还没看清楚对方表情之时,一阵天旋地转,毫无任何准备的棠宁便立刻被人径直扑倒在了身后柔软的床榻之上。
而此时已经完全陷入到了床榻之中的棠宁,看着身上之人猩红着一双眼,目不转睛地朝她看来,眼中布满了野兽一般凶戾的光辉。
让棠宁一时间都仿佛觉得此时压着她的并不是个正常的人类,而是一只来自山林的大型猎食动物。
便是这时,先前听完了贺兰箬所谓最后告白的棠宁,可能是因为演戏太过的投入,再加上躺倒在床上的缘故,眼眶之中一直噙着的一颗泪,霎时间便顺着她的眼角划了下来。
即便如此,她仍旧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屏息看着如兽类一般弓着身子,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的眼。
一看到这滴泪,司徒鄞压着棠宁手腕的双手也跟着收紧了些,同时眼眸也跟着眯了眯。
“怎么?感动了?心疼了?想要后悔了?”
问着这些话的司徒鄞,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棠宁的脸庞,似是不愿意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没有……”
棠宁微皱了下眉。
“没有?你……”
司徒鄞挑眉,刚想说些什么,下一秒腰身便被身下的棠宁忽然伸手抱住,猝不及防,直接压上了一片柔软的司徒鄞的眼眸微睁,随后就听到棠宁在他耳边软声道,“你放心,只要是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就永远都不会后悔,更不会回头……至于其他,你给我一些时间可好,只要一些就好,好不好?”
以前见惯了那些他一变脸,就抖若筛糠,只恨不得用脚在地上刨个洞,好将自己完全埋进的妃嫔们,第一次被人这样应对的司徒鄞大脑直接就空白了两秒,这让他失去了第一时间从棠宁柔软怀抱中挣脱的机会,待他回过神来,听完棠宁的话之后,只觉得她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办!
缓缓、缓缓将头埋下,埋进到棠宁的颈窝里,明明鼻尖能嗅到这般浓郁的香味,偏偏司徒鄞仍然觉得心里不高兴,说不出来的不高兴。
可就连他自己更有些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他百般算计想要得到的人现在已经在他的身边了不是吗?而他自己的头风之症,也因为棠宁身上的香味,症状减轻许多了。
他所求的不就是她身上的香味,现如今也得到了,那他到底还在不高兴些什么!
心里这么说,可司徒鄞就是觉得心里烦,闷,不舒坦。
这样的不舒坦,就是连此时棠宁身上的香味都抚慰不了了,相反,越是抱着她,他的心里就越烦。
因为太烦了,司徒鄞忽然松开怀抱,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给棠宁留下就径直朝门外走去。
这一头,棠宁缓缓坐起身,沉默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里却轻挑了挑眉。
晚上陛下不来未央宫了。
没一会儿,棠宁就收到了这样的通知。
未央宫里,棠宁的反应暂且不提,司徒鄞这头却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弄清楚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甚至还打算叫太医院的方院令过来给他好好把把脉,看是不是他体内的毒已经游走到心脏的位置,才使得他时不时就不舒坦一回,不然明明他以前只有脑袋疼,为何好端端的,现在连心口都开始不舒服起来了?
除了毒,他完全想不到其他任何的原因。
得了司徒鄞的传见,方院令因为害怕陛下真出了什么其他的问题,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便立刻带着太医院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全部二三十个人,满满当当地站了一殿,肃着脸边给司徒鄞号脉,边听他形容着现在自己的症状。
“朕体内的毒是不是已然克制不住了,听闻毒入心脏就已是神仙难救,不然朕怎会在宁妃娘娘面前,就心里各种不舒坦……还有朕那个外甥,都到那种时候了,还跟朕的宁妃娘娘说那种话,不就是想她分开了都还记着他的好吗?你们说,他是不是其心可诛?”
太医院的这帮人这么多年以来都在为司徒鄞体内的剧毒而努力奋斗着,可以说是司徒鄞心腹中的心腹,精英中的精英,他的命时常都要交在他们的手中。
因着棠宁身上异乎寻常的香味,他们是最早一批知道棠宁存在与曾经身份的人。
可此时这帮心腹精英们,全都一脸呆滞地听着司徒鄞从先前自己身上有哪里不适,一直说到贺兰箬到底有多心机吊……
然后又齐齐僵硬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他们的老大方院令身上。
谁曾想头发、胡子白了一大片,向来严肃谨慎认真的方院令,竟听得一脸的津津有味,脸上甚至还因着司徒鄞的控诉配合地露出愤怒的表情来。
看得这帮从小就只会研究医和毒的愣头青们,表情愈发地呆滞了,呆到仿佛下一秒就能口露涎水,阿巴阿巴地叫起来。
然后这帮人就这么看着他们英明神武,一怒伏尸百万的陛下和他们自来深不可测,知识渊博的院令大人,就这么一个逗一个捧的,说了一下午的“相声”。
到了最后,方院令这才收回了自己搭在了司徒鄞手腕上的手指,一脸医者父母心地劝道,“陛下的毒应是还未达至心室,之所以会心里不舒坦,微臣猜测可能是毒素在陛下的体内肆意作祟的缘故,再加上宁妃娘娘的体香对陛下体内的剧毒有这特殊的压制作用,所以,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若是可以,定要与宁妃娘娘,时刻不离,切记莫忘。”
一听到方院令这样郑重其事的交代,先前因为心里不舒坦而刻意让身边的大太监去了未央宫里交代了他晚上不过去,而愈发烦乱不堪,甚至连奏折都看不下去的司徒鄞,嘴角刚刚翘起,就被他压了下来,还掩饰性地轻咳了声。
“院令此话当真?”
“微臣句句肺腑。”
“行了,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喏。”
得了司徒鄞命令,做了一下午摆设的众太医们,当即就跟着方院令退了下去。
直到走出去了好远,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方院令的身旁,表情担忧地不行开口问起了方院令,是否陛下体内之毒又起了什么变化?
“……只可惜后来陛下都在说些什么贺兰小公爷,宁妃娘娘之类听不懂的话,病情提及极少,唉……”
其中一人颇有些可惜地这般叹道。
谁料他的话音刚落,就被方院令赏了一记闷栗。
“憨货。”
“都是憨货!”
“陛下那哪是中毒之症?他是春日已至……”方院令心照不宣地捻了捻胡子,却见身旁这些个到如今都没成亲的弟子们仍旧傻不愣登地看着他,方院令无趣地松开了捻胡子的手指。
唉,曲高和寡啊!
他在心中大叹道。
并不知道外头还发生了这么一出的司徒鄞待这帮人一走,整个人好似又舒坦了不少。
倒不是他想去未央宫,他心里还不舒坦着呢,可方院令交代了,他因着体内之毒,不得不与棠宁时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