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幽幽叹息,凝望着他,“这么久了,你还是很想修仙对吗?”
“不。”怎料江瑜很率性的笑了笑,“修仙修魔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如果你肯教我‘天骨’,我也会练,有所谓的只是,我还不够强大,不足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比如你。”
见叶青有一瞬失神,江瑜逮到机会立马凑上去在她唇上电光火石的啄了一口,心满意足的抿了一嘴桂花糕的甜味,叶青又怒又笑,真的很想揍他一顿,永远都猜不透江瑜当下的沉重和玩乐孰真孰假,永远都猜不透他到底是故意捉弄人还是真情实意。
两个人一路研究着千机翎,打打闹闹的到了越州,经过上次猫妖越阵触发紫电雷劫、魔明目张胆在竹林设下幻境的事,整个中州对妖魔的筛查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在越州城门口设了两处法坛,曦和城弟子亲自守阵,所有进越州的修士都要被检查一遍,以免混进了妖。
叶青架着一台偃甲望远镜,遥遥眺望城门口那两面相对而立的大镜子,镜子有一人这么高,镜面折射着水一样的波纹。
八方镜,可显妖魔真身。江瑜在《中州图宝鉴》里看到过这个神器,两面一模一样的八方镜又构成双子,简而言之,准确率更高了。
叶青‘嘶’了一声,脸色很不好看,在心里把红蘑妖涟漪剐了个遍。江瑜也耳闻了叶青前段时间在越州经历了什么,忍不住偷笑,握住她手腕,“师父,别生气啊,越州我可比任何一个人都熟,走,我带你抄小道进去。”
然后叶青就被江瑜带到了护城墙一边,杂草丛生的小山道里,他蹲下去,熟稔地搬掉两块石头,护城墙上的洞就显出来了。
叶青:“……”
江瑜招呼她过来。
叶青:“这不是狗洞吗!”
江瑜笑道,“是啊,师父你钻吗?”
叶青:“……钻。”大魔能屈能伸。
…………
一个说不上空旷的石洞里,只摆了一张麻将桌,当时念月在设阵时,可能想着,叶青不需要床不需要家具,但就算是逃命的日子也得时不时搓上两把,他还很好心的摆上了四张石凳子,日后拉上古月玄月一起凑一局。
记得舒惜妍刚到这里时,还问了苏云夕:“之前苏府条件这么好,住这里会不会不习惯。”
苏云夕很坦然的说,“躲藏养伤的人,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等他伤好了,依着这山野再铸一个苏府的幻象就是了。”
然而苏云夕为人的时候确实很不在意身外之物,但当他变成了猫后,舒惜妍不敢相信,这家伙还嫌石洞的地板太冷,太阴,太硬,把她带的唯一的一件换洗衣物垫在下面作毯子!
身体里的妖力在缝缝补补体内断掉的经脉,滋养内丹上的裂缝,苏云夕这段时间就很嗜睡,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同于在外面对危机时的浅眠,如今放松下来,是进入了深眠。
舒惜妍看着蜷缩着躺在她衣服上的白猫,毛绒绒的毛软软的蓬松着,她有点想伸手去摸一摸他,揉一揉他的毛,但手虚摆在他身上时,又不敢,她叹了口气,缩回了手,抱膝坐在一边,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那天从竹林离开后,苏云夕带着她连穿了几个空间场到了叶青说的藏身之地。
这里有念月留下的封印,彻彻底底把苏云夕的妖气隐藏了起来,但同时也隔绝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她想逃都逃不出去,连和归雁堂联络的特殊暗哨都失灵了,只好继续呆在这里。从她的眼中看出去,这就是一个望不到头的荒山野岭,颇有那些志怪评说里所言白骨出没之地的感觉。
唉……她又长叹一口气,起身出去寻些果子果腹。
傍晚,今天运气还不错,除了摘到了果子,竟然还打到了一只野兔子,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倒是还有活的动物。舒惜妍拎着死兔子的两只耳朵,她之前还害怕兔子会变成兔子妖,谁让这么可爱这么好看的一只猫也能是妖呢?舒惜妍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洞里,苏云夕居然醒了,白猫正以一个颇为端正又颇为优雅高贵的姿势,向上伸着一条胳膊,然后慵懒的舔自己手上的毛。“喵……”
舒惜妍把果子上供,猫主子居高临下的睥睨了一下面前的苹果香蕉桃子,然后探出头对着舒惜妍藏身后的死兔子,喵了一声。
“嗬,您还是个肉食动物。”舒惜妍无语,从腰间掏出小刀,准备给兔子分尸。
白猫的身上发散着淡淡的柔光,那光渐渐漫开,苏云夕披散着长发,晕染开的眼尾微微上翘,像是踏着月华和水露走出来的一样,公子如玉,俊美如画。
舒惜妍看痴了,“啊!”她走神手一颤,小刀就把手划开了,见了血。
但也没觉得很痛,因为苏云夕的手在她指腹就这么轻轻一拂,血就止了,连伤口都不见了。她发现他的手指很冰凉,他露出真身的时候,那只白猫的身上也没什么温度。
“小心一点,人类的肉身是很脆弱的。”苏云夕与她擦肩而过,淡淡道,“我伤好了,送你出去。”
舒惜妍短暂的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先前一直很想逃走,但当他亲口说出了这句话,一种很复杂的情绪闷在心里,酸楚的发酵,等等……她猛然抬头,错愕看向苏云夕,他记得那天在林间,苏云夕说——“放心,我会抹去她的记忆。”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下意识身子在颤抖。
“你在害怕什么?”作为妖,很容易就可以洞穿人心,苏云夕眯起眼。
“你就这么放我出去,不怕我出卖你的位置,喊人来抓你吗?”舒惜妍强迫自己抵住苏云夕的威压,直直看向他。
苏云夕忽然笑了,“放心,你说不出去的。”他看向自己修长的指尖,细看,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条在扭动的黑色小虫,“这是母蛊。”
“你!”舒惜妍脸色彻底变了,她发现先前手上伤口处,皮肤里面有一条黑色的虫顺着血丝在蠕动。
苏云夕神情漠然,目中不含一丝温度,“蛊咒已下,舒惜妍,今生今世,你无法对外人说出任何一个关于我的字。”
舒惜妍慌乱的扑在地上,随便找了颗石子,不能说,那……那,可是她双手死命的发颤,拿起石头的那一刻,大脑竟然一片空白,什么都写不上去。
☆、章六七
“还望见谅,我无意伤害你,下蛊只是为了自保。”苏云夕寡淡的神色柔和了一些,他右手虚空一捏,手指间夹着的蛊虫一头扎进了他的指尖,然后融合在肌肤里,消失了。
舒惜妍直愣在那里,苏云夕和她错身而过,收回了方才的冰冷疏离,带着一种他作为苏府主人时温润如玉,含蓄而内敛的气息,“走吧。”
像是带着她穿过了一道如水的屏障,周围的景物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奇迹般的,她带着和归雁堂联络的暗哨重新运转了起来。舒惜妍握紧了暗哨,心乱成一团,下意识觉得应该和苏云夕说些什么,但她转身的瞬间,苏云夕已退回了封印内,连带着水雾一起消失了,舒惜妍伸出手往前走了几步,什么都没有碰到,风轻轻起来,吹动了腰间系着的风铃。
…………
能屈能伸钻了狗洞进去的二人,顺利避开了八方镜的术法范围,进到了越州地界,江瑜顺手拉起叶青灰色外衣后面的兜帽,扣了上去,然后就着兜帽揉了揉她的脑袋。
叶青白了眼江瑜:“你这个行为叫做掩耳盗铃。”
江瑜笑道,“不,我是怕师父的美貌被太多人看到,日后我情敌太多,会吃醋。”
虚空投下一片阴霾,让人甚至觉得天黑了一瞬。
江瑜抬头:“……嗬,昆吾派还是那么大手笔,不管去哪儿都从西海开艘船出来。”
叶青叹息:“烧得都是灵币啊,太败家了太败家了。”
街上飘荡着的魔物亡魂似是忌惮叶青,都小心翼翼有意无意的绕开了她,被魔火侵略的地方瘴气扩散,对人有害,叶青没让江瑜太接近,只拉着他遥遥坐在了一棵树上,似乎每一年,他们都要往外坐一点。
山火下固阵的阵坛已经设好,曦和城,昆吾,御灵门,寒阳宫,天涯轩赶来的仙长各居法阵的一个方位,同时运功加固阵法。
一个肉眼可见的椭圆形光罩渐渐笼罩于山火之上,天边的云被灼烧成瑰丽的紫红,疯狂窜动的火舌在阵法的加固下,稍微平息了一点。
叶青目光一一扫过柳逸、孟玖、卓涵、浩一、贺归以及他们身后的护阵弟子,和记忆中交手的‘夜雨’进行对比,但奇怪的是,没有人能和那个黑衣银发看不清脸的影子重合。忽然她的手心一热,被裹进了一只湿润有力的大手里,江瑜好像出了一点汗,肩头也在轻轻的颤抖,每一次踏上这片被浇灌上了罪恶之花的土地,看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就会心痛如刀割。江瑜紧紧握着叶青的手,想要从中获得慰藉的力量,他看向远方的目光染着悲戚,但在悲戚更深处,藏着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他会让所有伪善的人,付出代价,不惜一切。
…………
南阳是中州沿海的一座小城,它虽靠海,但水路却很不发达,因为南阳靠海的一面,海上终年长着巨大的漩涡,这些漩涡像是有生命力一般,每天都会随着潮汐无规律的移动,将来往的通商船只卷得一干二净,只有诡谲的幽灵船能够悬浮于漩涡之上,传说能够突破这片亡灵海域的人可以抵达仙境蓬莱。
但蓬莱这个远离中州大陆的海岛,古籍上对它的记载甚至比楼兰古国还要玄乎,唯一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记载所言为真,这座海岛真实存在,是世人所说的桃源仙境,不少仙人都会去那里归隐等待日后羽化飞升,那必然岛上会留下很多流萤石。
人们对蓬莱的炽热远比对楼兰的异闻传说平静的多,因此南阳水路发展不了,便发展陆路,以南阳为中心建立了四通八达的商路,向外出口这里的特产——幽灵船的模型,据说能辟邪。
向春和向晚此刻换上了寻常百姓家男丁的衣服,完美融合进南阳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被年轻将军以一句‘享受独处时光’先一步打发来了的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那艘被炒成天价的幽灵船模型。模型本质是个小偃甲,船上的装饰物怎么神神叨叨怎么鬼怎么来,还特意蒙上了一层新鲜的蜘蛛网,木头故意被白蚁蛀了,做出复古破旧的样子。
向春觉得是自己的审美渐渐跟不上这座古城的人们了,默默退出了竞价,“将军特意吩咐我们过来踩踩点,南阳有什么好玩的好逛的好吃的有特色的,他好到时候带着叶姑娘玩,但这个……弟,你觉得叶姑娘会喜欢吗?”
双胞胎向晚正经的思考了片刻,然后给了个等于没说的折中答案,“不好说,据我了解,叶姑娘喜好也挺奇怪的,说不定会觉得这是艺术品。”
向春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意味,肯定道,“你说的对,要不将军怎么天天鼓捣一个长得和蝎子一样的偃甲呢,还不是叶姑娘喜欢像蝎子这种不主流奇怪的,对吧?”
两兄弟被自己说服,然后在随身带的收声偃甲里录下浓墨重彩的一语,‘南阳,特色,工艺品幽灵船。’
“哥,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靠出口工艺品发家的小城,还是沧州流萤石的一个埋藏暗点,咱脚下地脉里可说不定全是流萤呢。”向晚感慨道。
向春把收声偃甲放回了包袱里,翻出了一本小本,“别贫了,还有正事没干呢,咱俩分头,按将军的吩咐,打听打听情报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忙,要梳理下之后的剧情,所以更新的不多,明天等栗子给大家更一章大肥章!!~~~
☆、章六八
一个算不上亮堂的简陋小居,病恹恹的男人靠坐在床上,他腿上绑着枯枝和一圈绷带来固定错位的骨骼,看到妻子带着陌生人进来,闭上眼满脸的不屑一顾。
陌生人自称战鹰十将麾下的暗卫。向春手里抱着一个镶金的箱子,男人半睁开眼从上往下的掀了一眼,只见打开的箱子里金光闪闪,竟是一箱整整齐齐的金条!
男人一下子就把眼睁开了,赶紧使眼色叫他内人去沏茶,他笑眯眯的对向春说,“不知向春兄侍从哪位将领?跟着战鹰第几连?”
“战鹰第七连,江瑜。”向春淡淡回道,将手上的箱子盖了起来,满屋的金光立刻就黯淡了下去,病恹恹的男人一双鼠目紧紧吸在金箱上,眼馋的看着向春将箱子放到桌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管箱子里的金条有多少,光是这个镶金的箱子就能到集市卖上不少钱。
向春手点在箱子上:“将军体恤蔡先生为国效命,多次为遣送流萤石一事奔走往来,因而让向春带上些抚恤金登门慰问。”
男人心里乐开了花,如果他脚没断,能走,绝对忍不住原地起来蹦跶,嘴里连连,“应该的应该的,江少将客气了!”果然传闻不可信,都说那个最年轻的将军铁血残酷,不懂人情,整个人都泡在血里不择手段的踩着军功上位,现在看来……不是挺善解人意的吗?男人美滋滋的想着那一箱子黄金。
向春叹了口气,“逝者已逝,生者孤留,这份痛苦咱将军也尝过,更能感同身受。”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后,男人的表情有些变了,脸都苍白了几分。
向春却就像随口胡扯聊天似的一问,“这么大一个车队运送流萤石,队上全是兄弟,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蔡先生一定很难受吧。”
男人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去,长叹道,“哎,都过去了,命能保住,已经是我蔡家三生有幸,府上积德了,哪里还敢难受,怨天不公啊。”
向春很敏锐的捕捉到一点细节,“为什么说是怨天不公呢?难道不是人祸吗?”
看在那箱钱的面子上,多透露点也罢,男人吸了口气,萎靡道,“小兄弟,那都是对外传的话,实不相瞒和人没关系。在帝君的铁治下,谁敢劫官家的流萤石啊,私藏流萤石养机甲可是叛国之罪,要诛九族的。再说了,寻常人劫流萤石也没用啊,整片中州除了战鹰院能制机甲,别的地方连打铁师傅都没有,每年的铁器刀具都是打报告上头统一派发的。”
向春道,“也不一定,不是还有大大小小一百零六仙门吗,修仙者自治,刀枪剑戟法宝灵器可应有尽有,以前的云水宗不就以偃术出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