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很小,井很深,但到底后里面却别有洞天,四个人一前一后顺着甬道走,书童在最前提着油灯,他面前的地上有一条散着荧光的横线,书童探身往里面喊,“师尊,江少将来了!”
几秒过后,原来漆黑一片的前路忽然被点亮,一个老者在石块上打坐,白发无风自动,他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真容,只有一双眼睛无声的注视着来人,他的身后就是贮藏着的流萤石,那能够启动机甲握住沧州国运命脉的仙人遗物!
老者并未开口,也没有准备说话的意思,他宽大衣袍猎猎鼓舞,衣袍的质地年岁看起来都挺旧了,白中泛了点黄色。江瑜注意到他露出的一截手腕有隐隐的烧伤痕迹。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试探开口先问了声好,“晚辈见过前辈。”
老者还是没有说话,书童却道,“将军,师尊同意您进去了,他说如何走镖,怎么处理全听将军的。”
江瑜一扬眉,虽然老者没说话,但还是恭敬鞠了一躬,“多谢。”
他走上前,双手贴在流萤石冰冷的石面上,石面泛着青光,细看之下有无数道暗纹像是活得一样,在石面上游走。“流萤石是仙人羽化飞升后产生的,含着无限纯净的灵力,前辈一直待在这里守着流萤石,在灵力的蕴养下,气质出尘带着仙气。”江瑜像是随口的一赞美,老者不动声色,眼皮都没抬一下。
“既然全权交给我处置了,晚辈就不客气了。”江瑜看向叶青,“师父,麻烦你帮我一下。”
叶青对上江瑜染着笑意的目光,她走上前,双目血光一闪,竟然一掌劈了上去!
江成仁:“!!!!”
紧接着,偌大的流萤石从底部开始裂缝向蛛网一丝丝蔓延,‘砰’的一声,整颗流萤石分崩离析,碎了一地!被击碎了的流萤石,从内部看是晶莹剔透的,里面有液态的物质在流动。
☆、章七一
星星点点的碎片到处都是,像是洒下了一地的碎金,“这……”江成仁怔住了,半天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个字。
能够一掌劈碎流萤石的力度穿透过去,掌风直击老者面门,但那以雷霆之势嚣张蛮横的力量在接近老者面门三寸处却仿佛化作了一簇清风,只微微吹起了老者散落的白发。老人脸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眼皮耷拉下来,自上而下掀了一眼叶青,然后入定去了,自始至终未曾发一言。
江瑜对上错愕到失语的江成仁,“麻烦江镇长亥时前备齐十五辆马车。”
江成仁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碎成渣的流萤石上挪开,牙关要紧,“江少将的意思是?”
“分运。”江瑜懒懒的笑了,“想和他们玩个游戏,看看是‘天灾’先找准藏了流萤的车,还是我运气更好点。”
说完,江瑜就转身走了,叶青走在他身旁道,“那老头儿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我的力量化掉了。”
江瑜道,“那人确实古怪,江成仁还撒了谎,老者手腕上露出来的一截肌肤,有烧伤的痕迹,而且灼伤疤痕外的皮肤有暗红的色素沉淀,像是在日光下暴晒过,不像是常年待在阴暗潮湿的枯井里守流萤石的。哎……我记得当年师父在山洞里待久了,一张脸也因为晒不到太阳,惨白惨白的,和鬼……”江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拿叶青开涮,“啊!好疼。”
被叶青掀了一记脑袋的江瑜摸着后脑勺,重新开始说正事,“不止这件事上江成仁说了谎,枯井里的流萤石也是假的,他也太小看我了。”
叶青瞳孔微微放大,“南阳这小破城不像是有熊心豹子胆要欺君搞事的样子啊。会不会是之前押运了四次都没成功,他们害怕了,为了避免损失扩大,先用假的声东击西,试试水?”
“怕就怕帝君原本就知道南阳的流萤石是假的。”江瑜眯起眼,“师父,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们没有熊心豹子胆……”
“不是,再后面一句。”
“先用假的声东击西,试试水?”
江瑜沉默了一瞬,然后勾起了嘴角,发出了轻蔑的哼笑,“原来是这样。我留在凤城的暗卫前几日发来密报,宁泽率了一支四人的小队,偷偷离开京都,现在全合上了。”
叶青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以帝君明令你到南阳走镖的同时很大可能也下了暗令,你负责押运的其实是假的流萤石,专门用来吸引火力,而真正走镖的队伍是宁泽。小瑜儿,你这算不算被摆了一道为他人做嫁衣,脏活累活苦活都你来,最后披着荣耀,拿着救命的流萤石回去的是五连将军宁泽?”叶青有意反击一下刚刚江瑜扯她白得像鬼。
但自黑第一人,永远不要脸,“有人耍我你心不心疼?说不定我真把流萤石带回去了,还要被文武百官笑话,说七连将军不识货,带了颗假的流萤石回去。”江瑜在说话的短短片刻间推翻了原本的安排,重新做了一个计划,想摆他一道的可能还不止凤城那些人,既然事情发生了,他就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的设个局,“不过现在明确了一件事,冲着流萤石来的‘鬼城’一定不是楼兰,楼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流萤石,不是吗?”
酉时,单子琪借着汇报军务的幌子进了江瑜暂住的客房,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免了连长、将军这种上下级的名号,单子琪毕竟比江瑜大了好几轮,虽然两个人看起来完全是同龄人,他往桌上铺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标注出了南阳城所有的陆路商道,江瑜详细和单子琪谈了制定的计划。
“江兄,如果子时,他们不出来夺流萤呢?”单子琪右眼睑下方的一颗泪痣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黑得发亮。
“会的,我特意说了子时起运。”江瑜眸中闪着光,“他一定会把这件事通报出去的。单兄,麻烦你趁乱带着流萤启程西楚,记住,不要入城关,等流萤入境后我会亲自拜访楚王府。”
单子琪一时有些不解,“为何不从城关入?”
江瑜目光异常的冰冷,“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一点总没错。就怕芊雪寒图谋不轨,其实是和帝君站一边儿的。”
“好,明白了。”单子琪将线路图记住,眸光流转,忽然想起了一事,“你让我从暗香门寻的蛊,用在哪儿了?”
所有暗潮涌动的情绪都隐藏在淡漠的面具之下,江瑜对上单子琪询问的目光,“叶青身上。”
——时间退回枯井,江瑜双手贴在流萤石冰冷的石面上,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的话语上,千练蛊从他袖袍里藏着的偃甲中爬出,顺着他的手腕爬上了石面,然后身形软化成液体,融入流萤石内部的暗纹中,“师父,麻烦你帮我一下。”
——橘子洲镇压叛乱的某一次会面中,“‘天骨’是以自身血肉铸剑的功法,身体里每一部分都可作为兵器,每一部分都是力量的源泉,练就‘天骨’的魔,以九十天为一轮回,血骨更替新生,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铸剑不断精炼的过程,蜕去坏死力量低微的骨血,新生力量强大的骨骼和血液……江兄,从你的描述来看,叶青练功练岔导致的火毒反噬应该就是这一步出了问题,在血骨更替新生的时候,无法噬血削骨,也没有办法造血,机体只好以一种异常粗暴残酷的方式去完成这个过程,也就是裂血,体内天骨在这一天全部断掉。”单子琪淡眉轻蹙,“怎么问起了这个?”
——“有没有办法加速这个轮回过程,造成裂血的假象?” 江瑜目光里含着复杂的情愫,犹豫了一下,他淡淡道,“我曾经问过叶青,为什么每次火毒反噬的时候不让我知道,都要一个人独自面对,宁愿沉入冰潭也不愿让我陪着,她说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狼狈的一面,那个时候她就像一个被浓稠血腥味包围模样可憎的怪物,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一天她无法控制身上的魔气,天骨的断裂的时候,魔气会因为护体而逸出,深潭在缓解她疼痛的同时也能够帮助她隐藏魔气。”江瑜在叙述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里染着哀伤,但很快另一种大过哀伤的绝望涌了出来,像是冰冷的潮水,“她是让仙门倾巢出动的最好诱饵。他们做梦都想把这个逃了整整一百年隐藏在中州的魔找出来。”
——“一定要用这种办法吗?”单子琪叹了口气,“你和她说,她说不定会主动帮你。”
——“不会的,我了解她,她把所有的恨都给了楼兰,给了那个人,对中州根本恨不起来,她不会站在我这边的。”江瑜颇为自嘲的苦笑道。
——单子琪挠了挠头,“江兄,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时有点……吃醋的意味呢?被人恨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叶青希望你为善,不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跟她一样,修仙之人讲究一世福报,修通明道心,要是手上沾了太多血,可就走不了仙路了。”
——江瑜:“就像我当年在天机阵里和你说过的一样,归隐蓬莱仙境窥破顶端的风景纵然好,但独成仙太孤寂,既然叶青这辈子走不了仙道,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执着在这里,还得一步步计算自己积了多少福缘善报呢?”
——单子琪耸了耸肩,笑道,“好好,知道你志不在此,暗香门有一种蛊,名千练,中蛊后三个时辰会开始食人筋骨,说不定有用。”
……
似乎也没有感到很意外,单子琪平心静气的接受了这个回答,“兵行险着,你可有想好后果?”
“为什么会有后果,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章七二
戌时三刻,江成仁还真备齐了十五辆马车,机关处后院被五队六队的轻甲占满了,十五辆马车便齐齐停在大门口,月光洒在白马上,银辉淡淡流转。场面上看起来竟还有种挺壮观的错觉。
战鹰七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兵,从接到号令,到理解作战路线,再到穿盔戴甲启动轻甲,不过短短片刻功夫,他们就像疾风闪雷席卷过所往之地,悄无声息却动作极其干净利落,两人一组,一人驾马车,一人操纵轻甲,向春、向晚、单子琪、叶青和江瑜各跟一队。
亥时至的瞬间,第一队四辆马车同时启动,像是新发的利箭,离弦而出,向四个方向同时投入夜色中,江成仁和王景躲在后面看,这群之前上到将领下到小兵都懒懒散散蹭吃拆家的战鹰七在这个时候就像是被突然拧成了一股绳,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锋锐的威慑性,暗青色的轻甲冷冽如寒刀。
轻甲可穿戴在身上,背后两根细长的管道喷出一道白烟,加速推进。
半小时后,第二队五量马车启动。
又隔相同时间,第三队六辆马车奔入夜色。
十五辆马车四散而去。南阳因水路受阻,大力开发陆路,商道错综复杂,十五辆马车都飞驰在江瑜定下的路线上。
江瑜分装碎裂流萤的时候,没让任何人看见,别说江成仁王景不知道,甚至这些兵都不知道自己身后的马车上到底有没有流萤,是真的还是假的,有多少,执行任务就是了。
叶青坐在第三梯队的其中一辆马车车顶上,这辆车很特殊,它的目标并不是突破重围或者是故弄玄虚的设障碍,而是去追击真正的流萤石。叶青目中血光一现,一层层氤氲的血气从车头开始慢慢吞没了一整辆车,他们的车在官道上凭空消失!“调头。”叶青轻声吩咐。
“是。”侍从得令,在饶了另一条路重新回到机关处后,“你们在这里等我。”叶青话音刚落,身形就离开了马车,暗中潜入机关处。
等确认江瑜的部队全走光了,王景推了一下江成仁,“哥,咱赶紧去请老先生和宁将军。”
江成仁有一瞬失神,他虽然对江瑜没什么好感,但这事总归做的不地道,把战鹰七往虎口送。
王景看到江成仁神色凝重,宽慰道,“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流萤真的不能再出差错了,真的不能再耽误了,晚一天送去凤城,北域边线就要牺牲多少人?江少将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化险为夷的,再说了,江少将虽然年轻,但也位于战鹰十将,能力自然是有的,帝君出此下策,不过是为了这批流萤石的运送更保险一点,别担心了。”
唉!江成仁长叹一声,朝战鹰七离开的方向长行一礼,“吾族所愿,唯沧州龙脉庇佑,国定民安,薪火相传。”
半晌后,机关处后院,一骑轻骑带着三人运出了真正的流萤,马车里,戴着面具的白袍老者闭目坐在晃动的车厢里。穿着玄衣劲装的挺拔男人策马扬鞭,黑色束发高高扬起,他眉目深邃,额头发际线处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正是掌管战鹰第五连的将军宁泽。
在他们启程后,隐于血雾中的叶青等人遥遥缀在后面,叶青依旧蹲坐在车厢顶上,她眯起眼望向宁泽的车队。
常人很难察觉到叶青的存在,但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车厢里护着流萤的老者皱了皱眉,他双手掐了个决,不过没过多久,又舒展开了眉头,闭目养神去了。
最先出发的四辆马车,已经接近南阳城关,向春向晚时刻注意周遭气机的变化。因为有轻甲的助力,马车行驶的速度极快,远远突破了马匹本身该有的速度,凉风扑面吹得人发寒,他们过关的那一刻,向春右脸颊一痛,竟然被风刮起的小沙粒划破了脸,留下一道血口子,直觉告诉他情况有异,他吹响挂在胸口的哨子,高频的啸声响起,向晚接到信号,发号施令,“轻甲进入攻击预备模式。”
扑面而来的黄沙越来越多,就和之前从幸存者口中得到的情报一样,在不该有沙子的地方,平地起了风沙。
黑夜中,地面渐渐也浮起了黄沙,马儿四蹄前一秒还踏在被人工翻修过的野草地上,下一刻就踏在了旋涡状卷起的黄沙中,四蹄陷了进去软绵绵的无法施力,马儿慌乱的奔走,路上全是凄厉的嘶鸣声。驾车的人竭力稳住车,但受惊的马儿力气大的异常,不停半身立起长嘶不肯配合。
风沙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不远处起了旋风,两道沙龙卷高速席卷过来。
仿佛是一整个沙漠被拉到了这里!
换作一般人,突然陷入这种异象,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可战鹰七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保持着大脑的冷静,“稳住!护住马车!小心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