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好了。”江瑜低笑起来,他慢慢抬步走到夜雨面前,然后与他擦肩而过,背上冷汗流了下来,“你要的是神兵,我要的是流萤石,虽道不同,但互相利用下也不错,不是吗?”
夜雨回过身,顺着江瑜的目光看去,成片漆黑的山林像是被忽然点亮了一样,一排排的机甲潜伏在暗夜中,轻锐部队穿梭林间。“呵……有意思。”夜雨轻声笑道,这一切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
祭坛上,一个水晶球高悬于夜幕下,紫色的光缠绕在水晶球中,投射出星空的轨道。长袍加身的巫祝正疯疯癫癫的手持法杖,以占星之术,卜示吉凶,预测星轨。他的双眼像是忽然被血糊住了,整张脸变得青白扭曲,紫色的星雾连接着群星璀璨的天空和水晶球,那氤氲的雾气忽然变得张牙舞爪,噼啪一声,水晶球上产生了一条裂缝,“糟了,是灾相,大灾之相!”
那裂缝不断蔓延,密布球体,砰得一声,球体碎裂,飞裂的碎片炸入了他的身体,长袍上血色一片,他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双臂向上慌慌张张的想要把这件事通报给楼兰王与祭司团,但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脖子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淡红色的血痕,两寸九分,从表面上看伤口很浅,浅得像是只划开了一道油皮,还来不及渗血,但那巫祝却再也发不出声音,身体重重倒地,可怖的倒气声只抽了一下,心脏就停止了跳动,血从颈部细流似的涌了出来,在他身边的地上,汇聚成了‘夜雨’两个大字。
时间似乎被拉回了十年前,带着满身杀意和邪气的杀手如毒疽一般的带去了死亡的诅咒。
叶青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但整晚都觉得睡得很不踏实,多梦,失落,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梦魇镇住,她陡然惊醒,猛地坐起身,几簇被汗打湿的发丝黏黏腻腻的沾在她的脸上。幽暗的洞中,灵蝶扇着翅膀安安静静的悬在那里,还是没有带来江瑜的任何消息。
洞外好像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了进来,她有些茫然的向外面走去,然后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浑身的血液一丝丝结冰,她看到夜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每一片云雾都被拉来做了法阵的铭文,一柄墨青色的剑从法阵中央穿了出来,那铸剑师晗光历时一百年以自身为剑炉铸造的仙器,重生自七海连天之际的古剑沧浪已经没有了先前曦和城少城主手上使来的含蓄内敛、冷冽却恰到好处的温润剑气,有的只是毁天灭地带着无数戾气怨念的杀伐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小青儿带着小瑜儿去擂台上还原站位推算的事,给小天使们指路第40章~~=w= (*^▽^*)
☆、章九四
那一剑直接砍向了楼兰王府,将整个在夜晚沉睡的楼兰惊醒,天雷地火一起砸下。皓轩和星雅连夜带上祭司团七长老启动护国阵力抗强敌,楼兰卫兵四下奔走疏散族人,年轻人断后,先护送老人小孩躲避到安全高地。楼兰王和祭祀团所有的心神都用在对抗突然出现的夜雨身上,根本无暇他顾,江瑜近乎冷漠的下达了军令,战鹰七将炮台对准了楼兰城,疯狂掠夺地脉中的流萤石,同时也有另一支轻锐牵制住楼兰卫,吸引兵力,延缓他们回楼兰王府增援的速度,这是江瑜和夜雨交换的条件,互相帮助,各取所需。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建立在利益上的交易,江瑜冷眼看着逐渐失守的楼兰城。单子琪在乌压压的一片轻甲重甲中,好不容易找到了江瑜,生怕他缺胳膊少腿了,差点声泪俱下,“江兄,你没事吧!”
江瑜愣了一下,等确定了面前是真的单子琪,伸手重重拍了记他的肩膀,“我没事,差点以为你出事了!单兄,怎么回事啊?”
这几乎算是黑历史了,单子琪没把自己一招就被夜雨制住了的糟心事如实说出来,而是添油加醋的说自己和夜雨大战了三百回合后,被这小子趁其不备,耍了诡计,他才着了他的道,被夺舍了记忆,还扔进了坟墓里。单子琪解释完,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江兄,那日我和他交手,虽然始终没能看清他的脸,但摄人心魄窥人记忆,这种功法邪得很,不像是人修的正统术法,而且这小子功法诡异,处处都透露着邪气,恐怕是魔啊。”
江瑜一抬眼,“魔?”
这个敏感的字眼,单子琪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找补道,“嘶……不是叶姑娘那个品种的,哎不对不对,那人不是叶姑娘这样的纯种的魔。”
江瑜:“……”
越解释越奇怪了!单子琪捂脸,“江兄,我的意思是,凭我的经验,这人不是单纯的魔,极有可能是元神和魔有关联的人,或者说……在修仙路上走了一半走岔了堕魔的人。那类人可是疯子,真正意义上欲望执念化身的魔物。”
……
有那么几秒,叶青大脑一片空白,连思考都变得异常的迟钝……怎么会这样?如果十年前她在一片无知中,引来了楼兰的血灾,那十年后的今天,是她亲手把杀伐带进了楼兰。桑之焕、云水宗、楼兰……那一瞬间,叶青濒临奔溃,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她推进无尽深渊。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被破掉长命锁的七位长老,灰白色的长发飘散在空中,苍老的身体费力的撑起楼兰的护国阵,楼兰王和大祭司分占阵眼,皆已是强弩之末,楼兰城,被神亲吻过的国界,是偃术的发源地也是受到了最多天赐珍宝的地方,可当七海之神被弑杀的那一刻起,根基尽毁,已然风雨飘摇,锁国只是为了自保,他们与世无争也曾经持着一颗善心信任过外界,可天意有时候却偏要弄人,将无心化作了利刃。
沧浪不断降下,一层层突破封锁,楼兰众人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消耗全部的生命力去做最后一击,每个人的生命在这场一边倒的屠戮中都似风中摇曳的残烛,一点点流逝,随时可能熄灭。却在这时!有另一束血色的光划破了黑暗,破光而至,从旁撞向若陨石般降临的古剑沧浪。
千层剑气发散出去,楼兰群峰悲鸣。
叶青浑身是血的滚落了下来,身上的血光像是被烧灼蒸发了一样,越来越淡。
横亘在众人头顶的巨大剑身消失了。
星雅脸色苍白,看着叶青的目光五味杂陈,混合了哀伤绝望无奈与怜悯。七位老者侧过了头,长叹一声,不忍再看,十年之劫,已经无法和解。
被强破了法阵的夜雨,面色冰凉,倒提着沧浪,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他目光遥遥扫过已成废墟的楼兰王府,有一些失望,然后他的身形消失了。
在他身形消失的那一刻,叶青心头一紧,直觉不好,她想要起身,但一阵冰凉的风划过她的耳畔,周围的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连带着她识海的运作也慢了下来,空气中仿佛有一丝一丝透明的线缠住了她的双手,等一切如常的时候,夜雨已经贴在了她的背后,一柄小刀抵在她的喉部颈动脉上,“唉,整个楼兰都翻遍了,楼兰王府也没有神兵,叶青,你说,你娘到底把神兵藏到哪儿了呢?把你的第三道封印,给我看看,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你……”
“跟我走吧。”夜雨打断了她,强行捆住了叶青。
天将明,咒与咒之间搭建的桥梁,正在慢慢减弱,流萤石取得差不多了,向春向晚开始在江瑜的指挥下,带着军队从法阵退出去。
江瑜:“你们先撤,我去找叶青。”他回到了之前分开的山洞,但洞内空空如也,只剩下熄灭的火堆,他用传声蝶唤了几句,但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叶青。
单子琪道:“江兄,还愣着做什么,传送阵快消失了!”
江瑜脸色很难看:“叶青不见了。”
单子琪吸了口气,良久,他少有的肃穆了表情,沉声道,“江兄,我们退出楼兰的路可只有这一条,咒一旦消失了,可就是不归路了。”
“我知道,你先走,我留下来找叶青。”江瑜不由分说的越过单子琪往外面跑,但一柄飞刀很快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转身换个方向,又一排暗器就出现在了那个方向。
江瑜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单子琪:“江兄,就这件事上,我不能允许你任性,谁出事了你都不能出事,得安安全全的出去,外面的弟兄们可都等着你呢!我们运出了流萤石,然后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接下来的部署是什么,机甲的核心技术跟进怎么推……箭已在弦上,我们没有退路了。”
……
“呵……晚了一步啊。”夜雨抓着叶青看着消失了的咒,叹了口气,“本来还指望搭一个顺风车呢。”
叶青面无表情看着他。
夜雨‘啧’了一声,埋在兜帽阴影下的脸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你看看,江兄都不等你,他们把你抛下了,好可怜啊。”
“这就可怜了,你是不是同情心太泛滥了一点?”叶青冷道。
夜雨轻笑了一声,也不在意她言语中的敌意,抓住绳索把她一把扯了过来,在她要撞上自己前,一只手顺势搂住她的肩,护在黑袍之下,随后古剑沧浪出鞘,替他在前开路,他右手发力抓紧了叶青,带着她飞跃而起,他嘴角勾勒出笑意,“你可要抓紧了,我们闯天堑去。”但他的语声中一点笑意都没有,如果叶青此刻能看到他的脸,会发现他双眸沉得像幽潭,目光凉的可怕,更深处隐藏着一份夹杂着敬畏的认真,远没有表现得这么轻松。
☆、章九五
无尽之海,十八重天险,数不清的古老秘术咒文,这一趟几乎无异于刀山火海下走了一遭,两个人狼狈不堪的摔回了茫茫大漠中,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黄沙,叶青当年一个人强越天堑出来,直接在云水宗里陷入深眠了一年,夜雨不仅要顾自己,还要顾上叶青,他的力量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刚刚术法被叶青破掉,两个人都消耗巨大,现在在天堑里,有些攻击他还勉强承受得住,但要击在这小魔身上,她可就要带着他的神兵一命呜呼了,于是夜雨又帮叶青挡了很多伤害,饶是如此,两个人滚回沙漠时,都废去了大半条命。
叶青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粘稠的血黏着沙,她侧过头看向夜雨,他仰面躺在沙漠上,胸口剧烈起伏,在一阵钻心的痛苦中,似是失去了意识。叶青目中掠过杀意,她身上的血珠凝成了一把匕首,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夜雨跟前,快准狠地朝他心口刺去。
夜雨察觉到气机不对,猝不及防的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叶青的手腕,剑尖离他的心口只差三分!“叶姑娘,搞偷袭可不好,我们现在同乘一舟,节省点体力……”但显然,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叶青手腕被扣住,另一只手反手推开一掌,夜雨抬手上挡,叶青身子就贴着他侧翻过来,手肘给了他重重一击。
“嘶……”夜雨蜷缩着双手抱住胸口,弯成一团,“咳、咳咳咳……”叶青握着刀猛然砍向他的脸。一阵风拂过耳畔,刀风掀起了他脸侧几簇从兜帽中钻出的银色发丝,看不见的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了面具下曦和城少城主柳逸那张年轻俊美的颜,细长的眼眸,轻轻上挑的眉峰,眉尾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除了现在极度苍白的脸色外,就像一快无暇的玉,只是没了温润的仙气,有的只是满身的邪气。随着面具的开裂,他银色的发丝也一点点从发尾开始墨染。
“果然是你!”叶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她杀机尽显,刀锋向下削过他的胸腔。
‘咣当’一声,柳逸一掌劈在叶青的手腕上,强迫她丢了刀,“你这家伙,还真难缠。”两个人现在都力竭使不出术法,全靠贴/身/肉/搏/,带着满地不止的血在沙地上翻滚。柳逸指尖弹出刀片在叶青脸上划了一道血痕,叶青则一掌打在他的身上,两败俱伤不要命的打法,柳逸咳出血来,手上抓了一抔沙子洒向叶青,指尖刀迅速抢上,去割她咽喉,不远处沙地出现震动,被埋在沙里的沧浪剑感受到主人的呼唤,破沙而出,从背后直刺向叶青,叶青躲闪不及,被剑柄直接撞到,眼前一黑,与此同时,柳逸指尖刀落下,但临了还是收起了刀风改成了手刀劈在叶青后颈,强行封闭了她的意识。
沧浪剑像是完成了最后的护主之命,顿时失去了光华,像快破铜烂铁一样落在沙上。
柳逸筋疲力尽的躺下,支起一条腿,手盖在眼睛上,挡住过于灼目的日光,一小旋沙风卷起黄土,他昏昏沉沉了片刻,感觉身体里一点水分都没有,干涸的几乎脱水,茫茫大漠一眼无垠,要是到了晚上温度降低更是难熬,但凡他还有一点力气,都能喊沧浪去找人。他看向昏睡的叶青,重伤让心神失守,他目中划过了一丝哀伤,不知怎么就被勾起了回忆。
他其实曾经见过她,在一百年前,那场弑神之战中。作为曦和城的少城主,那时的他,肩上还没落下一整个仙门的责任,还只是以曦和城城主的爱子身份而活,虽也因这个身份,颇感压力,他急于通过功勋来证明自己,巩固自己在曦和城,乃至圣仙联盟的地位,不被当做一个靠爹的花瓶,因此那场弑神战中,他始终冲在第一线,奋勇杀魔。
他率众仙门弟子沿着玄河畔追杀混乱中逃脱的魔尊之女,仙门弟子一路屠戮,众星陨落,血染玄河。在浓稠的化不开的血气中,他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叶青。那时的她还很小,只是一只尚未成年的魔,眼尾紫黑色的蝎子映衬着一双血瞳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她拉住了那被仙器砍掉了半截身子却尚留了一口气的护卫,带着他原地翻滚躲过了一排仙羽。
“公主,您回来做什么,快走啊!一定要逃出去啊,公主!”
“父皇身死,血族叛,羽族灭,连族人都守护不了,我一人活下来又有何用?我愿为羽族血战至最后一刻。”
“好,好啊!”护卫酣畅淋漓的狂笑,魔族天性嗜杀对生死看得很淡,更没有凡尘俗世那种必须保留香火传承东山再起的隐忍情感,有的只是单纯的血性,“公主,请赐我一死,末将愿魂归故土,以尸守桑之焕。”
小叶青手轻轻捧起护卫的脸,在他耳边轻轻吟唱了一句古老的魔语,随后毫不容情一剑刺穿了护卫,了结了他痛苦不堪的灵魂。血溅在她惨白的脸上,一道闪电劈下,冰凉刺骨。
当时仙盟下了一个异常残忍的命令——抓活的。他不知道当时幼魔是抱着怎么样视死如归孤注一掷的决心,纵身跃下高崖,他御剑抢上抓住了幼魔伤痕累累的手腕,但她只是凉凉扫着他,随后一爪抓在他的脸上,推开了他的手。
柳逸现在也不知道,当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是什么想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是出于真心想要拉她,而不是报着那个残忍的目的。柳逸轻叹了一声,沧海桑田,往事已过,所有的人、事、物都变得彻底,他抬手轻轻抚过叶青脸上的伤口,他落手之地,伤口逐渐的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