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郑小陌说
时间:2021-01-22 08:52:14

  李敛也笑道:“苏姨。”
  朝内侍礼节性一点头,李敛倚着厨房门,环手道:“你给他下酒吃?”
  内侍忙摆手道:“我已吃过了,这是给大总管备的。”
  李敛挑挑眉,没作声。
  苏姨朝头脑里下了些豆干,热切道:“你用了吗?我也给你下一碗?”
  李敛道:“行啊。”
  苏姨剜她一眼,对内侍笑道:“你瞧瞧她,我客套客套,她好,打蛇上棍了。”又啐李敛一口,道:“你又不住府中,自去外院找老何给你做去。”
  李敛道:“裘家主一个班子都出门忙去了,老何今日无事,自己喝多睡去,就我还空着肚子呢。”
  苏姨瞅她道:“我看他不是自己喝多,是你灌多的。”
  李敛笑道:“我才来了五六日,苏姨便知道我了?怎的空口污蔑。”
  苏姨道:“苏姨便是不认得你,打二里外嗅嗅你身上那股味,也知道你是个混不吝的小酒鬼。”拎着大勺抬手戳戳她脑门子,又道:“女孩子家,年纪轻轻饮这么多绍酒,以后看你嫁谁去。”
  李敛笑嘻嘻地并不回话。
  说是这般说,张和才的头脑一好,苏姨仍是另起一锅新的,问道:“你吃肉头脑还是米头脑?”
  李敛道:“肉头脑。”
  二人说话时那内侍一直立在那,只听不言。待头脑酒一好,他伸手接了托盘,抬脚便朝外去。
  方出了门,外边进来一侍女,拦他问道:“你往哪去?”
  内侍道:“甚么事?”
  那侍女道:“王爷在鹿苑中,命多唤人手,不知要做甚么。”
  内侍道:“急么?”
  侍女啧舌道:“不急还用着你?”
  小内侍低头一瞧自己手中的头脑,为难一瞬,正要张口,忽听得身后李敛的声音响起。
  李敛道:“我替你送。”
 
 
第十六章 
  李敛道:“我送。”
  那内侍一愣,回首道:“这……”
  李敛走来接走他的托盘,扬扬下巴道:“你随她去罢,我替你送。”
  内侍为难道:“大总管近来脾气不好,你,你可别……”
  李敛轻笑一声,道:“不就换个人送酒么,他总不至于连这般事都发脾气吧。”
  内侍与侍女异口同声道:“至于。”
  李敛:“……”
  她道:“你还是去罢。”
  那内侍仍欲说甚么,却拗不过侍女强拉,半推半就地走了。
  待那内侍出了门,李敛端着头脑回身,问苏姨道:“苏姨,我现下饿了,你说我先吃了他这碗怎么样。”
  苏姨忙道:“这可开不得玩笑,你要送便送,快快送去快快回,我盛了这碗给你搁在灶上。大总管本就……,近来脾气更坏,你真可仔细着。”
  李敛挑眉道:“他本就如何?本就贱兮兮的?”
  苏姨又想笑,又怕人听见,甩着大勺道:“你快走罢,莫让人听了去。”
  李敛踮脚旋身,托着那碗头脑酒一路打听着,去了张和才的独院。
  李敛进去时院中无人,张林今日不在此,不知做什么去了,她走至门前敲了敲,里间张和才的声音高道:“哪个?”
  李敛顿了下,压着嗓音道:“来送头脑。”
  张和才道:“进。”
  李敛推了门进去,张和才正弯着腰在铜盆中洗脸,闭着眼道:“叫你去下碗热酒,你現跑去买米了是怎么着?”
  李敛忍笑道:“是。”
  张和才扶着铜盆尖声道:“是甚么是!东西搁桌上赶紧走。”
  李敛搁下托盘,回身走到屋前,假做了几声出门的脚步,正要拉上门,张和才又道:“哎,你回来。”
  李敛便又回来。
  张和才道:“帕子递给我。”
  李敛抬手将帕子递给他,顺势环手倚着五斗柜,看他擦脸。
  张和才直起腰擦净脸,帕巾起落间隙中见李敛的靴子立在他身边,便蹙眉不耐道:“你小子找抽是不是?送了东西还在这里咿啊啊啊啊啊——李敛!”
  他大惊下猛退两步,险些推倒了铜盆,水洒出来些,泼湿了地上青砖。
  李敛一直忍着的笑冲口出来,边笑着,边抬抬下巴道:“喏,大总管,您的头脑。”
  戒备地看了眼李敛,又看了眼桌上的甜酒,张和才尖声道:“你来做甚么?”
  李敛理所当然道:“送头脑。”
  张和才眯眼道:“放你娘的屁!你到底来做甚么?”
  李敛恶意笑道:“来……送头脑啊。”
  张和才简直想扑上去撕烂她那张脸。
  他后退两步,拿起那碗头脑酒,略低头闻了闻,道:“你是不是在这酒中下毒了?”
  李敛正色道:“张总管,下毒可是江湖里最下作的手段。”
  张和才一愣,便又听得李敛道:“要我使,你得给钱。”
  张和才:“……”
  因夏棠近来爱缠着她,张和才本就心中恨恼,嫉妒她嫉妒得要命,此时见她这番轻佻笑貌而来,心中更恨,他抬手把那碗滚烫的头脑酒朝李敛泼过去,大骂道:“还给钱,爷爷给你俩嘴巴尝尝!”
  碗碎在地上,甜酒中的米与肉泼落,酒却四溅开,溅得极远。屋中狭窄,李敛提气欲朝后飞跃,未料被床榻一挡半躺下去,没飞成,反叫酒泼湿了手背,烫得她嘶一声。
  张和才哼了哼,恶毒地讥讽道:“怎么着,原来你这鸟儿也有飞不起来的时候儿啊?”
  “……”
  抓着手背眯起眼,李敛眸中残忍乍现。
  她轻声道:“张和才,你浪费粮食。”
  张和才一怔,没想到她能说这个。他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望着地上的甜酒心下有些虚,仍是强道:“你管呢?吃你家米了?”
  李敛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徒手抓起地上滚烫的米,大步朝张和才而去。
  她举着湿淋淋的米伸手要薅张和才,道:“吃了它!”
  张和才未想到她能来这么一出,吓得拔腿便逃,哇哇叫着跑到院子里。
  “救命啊——救命!李敛你这个杀千刀的疯婆娘!你不得好死你老天儿啊啊啊啊救命啊——!”
  张和才打九岁进宫,至此三十多载岁月,早已过了自地上扒米吃,与狗抢食的日子,他实在不想三十多了还让人强摁着头,回头再去吃地上的脏东西。
  故此他使出吃奶的劲头全力奔逃,李敛一时竟还追不上他。
  张和才在前头狂奔,李敛抓着那把米在他身后狂追,二人一追一赶,刹那便从内院跑去了外院。
  张和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肺生疼,都快翻白眼了,只听得身后李敛一声轻斥,腾跃而起揪住了他后脖领。
  他正要告饶,不远处一队巡列走来,领头正是陈甘。
  见二人揪打在此,陈甘忙走来奇道:“二位何事?”
  张和才喘着粗气想要言语,张了几次嘴却都说不利索话,李敛便笑代他道:“甘哥,我在教张大总管学做人。”
  陈甘:“……”
  张和才气得抬胳膊胡乱舞划了几下,挣脱李敛的桎梏,断续骂道:“去、去你奶奶的李敛!”
  他扶着膝喘气道:“陈师傅,你、你快拿了她,她拾了地、地上的脏物,要、要强逼我、强逼我……”
  他话中最后那个吃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言语变成了另一种意味,引得陈甘身后一众护院低笑。
  陈甘回头严厉扫了一眼,压下笑声,先扶张和才起身,又抬手打掉了李敛爪子里的米,拱手道:“七娘,这是王府外院,你我与贺小弟皆是朋友,看在他的份上,兄弟的地盘里,莫叫兄弟难做人。”
  李敛挑挑眉头。
  她身上那股寒凉的劲儿乍然流泻,轻笑一声,面上带艳阳天,眸中堆三尺冰。淡淡道:“他贺铎风可真是个义薄云天,顶混的混蛋,认识他我实在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陈甘疑惑地一蹙眉。
  李敛也不欲解释,只拍打拍打手,倦懒般道:“罢了。”
  话落头也不回,旋身走了。
  诸人望她远去背影,张和才原还想追着她骂两句,脚步方动,却被陈甘钳住肩膀,动弹不得。
  一扭头,陈甘严肃的方脸正定定看着他。
  触一触那视线,张和才讪讪笑道:“陈师傅,此番多得你回护了,有劳,有劳。”
  陈甘道:“客气。”
  松开他,他领了那一队护院,直往王府门前巡逻去了。
  自在原地喘平了气,张和才觉得两个大腿根发抖,酸得厉害。扶着腰,他一路骂着李敛,呲牙列嘴地走回了住处。
  值此事落停,张李二人又几日不相见,府中便又太平了些时日。
  及到盛夏夏中,万物喧闹着生发,大暑袭来,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景王爷的生辰。
  夏柳耽恐是他这辈里最没架子,最不像王爷的王爷。
  他嫌麻烦,封地里的事净交官府,事儿不大管,生辰也不爱大办,但他爱上街,爱到处出溜着玩儿,城里卖花鸟鱼虫的故都识得他。王府排面毕竟搁在这,请帖一下,到了日子说不得都得来凑热闹。
  张和才去年方调来王府便遇上了夏柳耽生辰,当时他诸事不熟悉,照着宫中规制请了些人来,结果让夏柳耽好一通说,嫌他麻烦事。
  今年再办,张和才长心眼儿,提前和夏柳耽请示了,除了戏班的大台子一切从简。可便是省了长街三十桌的大流水猪宴席,请个戏班子来家唱几日堂会,府中各开院门起他十桌小流水,也足够张和才忙的了。
  夏柳耽生辰当日景王府府门大开,宾迎四方,来者皆有位子坐。
  王府中内外院院门也皆敞了,几进院子通成一道长路,张和才打聚仙楼请了俩个有名的金勺大师傅,又去道台府其大人那,借了他擅歌新声的四十人大家班坐台,正午夏柳耽四方敬了酒,起筷开席,府中喧闹哄堂,一时热闹。
  裘藍湘知他今日生辰,也赶在正午开席前回来,备了份厚重大礼,带着辽书坐在头席偏座。只她实在是忙,吃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辞宴下桌,匆匆又要出府去。
  大席开了张和才总算才能喘口气,王爷吃食时他抽空去了趟茅厕,出来时正见裘藍湘带了辽书拎着裙角,自园路朝外走。
  他心下还记着那沓银票的好,便忙赶上去下了个礼道:“裘家主。”
  裘藍湘抬手扶起他,道:“张总管有事?”又道:“边走边说罢。”话落拉着他走起来。
  张和才一头雾水,但见她如此匆忙,他眼神再不济也不会拦挡,堆笑道:“裘家主您匆匆往何处去?”
  裘藍湘道:“往东郊巷方向去。”
  张和才反引道:“奴婢给您引条近道儿。”
  抬臂一指,张和才小步奔到头前去,领着裘藍湘二人往王府一条偏道引。
  二人顿下脚步,转随他去,三人在园中匆匆疾行许时,绕开一件山水,张和才寻到后面一小门,掏了腰上钥匙打开锁,裘藍湘推门朝外一望,外间一条僻静巷子,直直通出赫然便是东郊巷口。
  裘藍湘笑一笑,对他礼道:“多谢张总管了。辽书。”
  辽书跟从冷淡一礼,二人顺小门出,直奔东郊巷而去。
  张和才望他二人走远,挠挠脸,锁上小门,转身回内院,欲去吃些东西。
  谁知走了没两步,他忽听得檐上几声响动。
  张和才一抬头,正见到檐角露出个身影,着了一幅黑短打,落下来半截轻纱外袍,耷拉在他脑袋上方半寸。
  张和才:“……”
 
 
第十七章 
  都不必费心去看是谁,张和才冷笑一声,轻声自语道:“你瞧瞧,可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呢。”话落一点儿吸取教训的精神也没有,抬手便薅。
  轻纱受力绷紧,那人被他这股劲一带,滚了半圈来到檐边,却侧停在那,不再朝下掉,露出的半边面孔果不其然是李敛。
  她挺直的鼻子在直指着张和才,闭着眼懒散道:“张公公,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可没法使两回。”
  张和才冷笑道:“甚么圣斗士?就你还敢称‘圣’?”
  又忍不住道:“ 你怎知是我?”
  李敛仍闭着眼,有些口齿不清地笑道:“那你诊知是我?”
  张和才拢袖道:“哼,除了你这小娘,满府上谁还会在这般不成体统的地方歇脚。”
  李敛并不和他斗嘴,嗤嗤笑起来,笑了片刻声音又低下去,似要睡了。
  她今日好相与的过分,张和才心下发毛,便仰着头眯眼去望。
  盛夏日头高,照得琉璃瓦反出五彩之色,李敛一身黑衣趴躺在五彩的瓦上,马尾自肩头垂下来,似无所觉,只轻巧睡着,光披背后,仿若金甲加身。
  她身上那隐在笑后成日的积雪如同一夜化消,身背后的江湖也消了,全消了,俱都随着光飞散去,只余她这个人在此,闭着眼眸,安泰歇着。
  张和才只在她身下立了一立,不刻便闻到浓厚酒气,他立时明白过来。
  李敛醉了。
  夏柳耽今日做寿,府中除此再无大事,裘藍湘又忙着,不待大货起运李敛根本无事可做,便在此饮酒午睡,闲散度日。
  张和才明白过来归明白过来,可一想自己如何的忙,又一看李敛这副烂泥般的样儿,再想到夏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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