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动听的表白之语,小娘子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玉白的耳垂都点染上了红色,实在是娇羞可人。
事实上低着头的陆菀正在竭力忍住闷笑,无他,从谢瑜手中碗上飘来的醋味实在有些浓。
实在是,不枉她今天兑进汤里的,足足两大勺老陈醋。
谢瑜沉默了一下,到底没揭破这汤的味道实在是越来越古怪,从一开始的咸,到今日的酸,越发地难以下咽。
“你可是嫌弃我煮的不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陆菀猛然抬头,上前一步,眼尾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
“这汤很难喝吗?”
她低着头,似乎是啜泣了两声,看上去委屈又可怜,强撑着为自己辩解着。
“我从前并不常去厨房,去了也是支使厨子们动手,这还是我第一次亲手煮汤,是听厨子们都说很是不错,才敢给你送来的。”
这样的我见犹怜,却是让谢瑜心头烦躁,他有心想安慰几句,又觉得说这汤好喝,实在是太过违心。
平心而论,陆菀生得美,便是哭都是好看的,像是朵骤然间遭了风雨的娇柔花儿,楚楚可怜弱不禁风。
可谢瑜却不喜欢看她哭。
起初是觉得厌烦,自那日她在昏迷的他面前哭了之后,就渐渐变了味。
譬如此刻,一看陆菀要哭的模样,他就莫名的烦躁不适,仿佛自己的情绪也被她影响了几分。
“阿菀,你来。”他低声诱哄着,让她靠近自己一些。
陆菀有些不解,但还是走到他身边,就被他轻轻地抓住了手。
他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坐到自己的床榻边,眼含笑意地望着她,仿佛有万千柔情。
这让陆菀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这是用美色-诱惑她?
陆菀定了定神,仰起头,不闪不避,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哪怕他们距离这么近,都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阿菀,你看,”他指着陆菀手上残留的烫伤印记,声音压得低低的,尾音低醇。
“若是再添了伤痕,留了疤,可就不美了。”
似乎是说得极为动情,他握住了陆菀的手,指尖流连在她的伤痕周围,轻得像是蜻蜓点水。
谢瑜抬起眼,瞳底倒映出她的身影,眸光柔和,似有情愫流动,“会招人心疼的。”
这话说得好生撩人,就差说会让他心疼了,陆菀忍不住别开了目光。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实在不好再坚持,只能低着头,不胜娇羞地轻应了一声,才心有不甘地放过了这个捉弄谢瑜的大好机会。
谢瑜见眼前人抿着唇,有些失落的样子,他稍停顿了下,主动提了个要求。
“今日依旧劳烦阿菀给我读读书可好?”
话音刚落,果然就看见陆菀的眼神亮了几分,大约是因为有了事做,满心欢喜地去给他找书。
“玉郎,是左侧第四格的吗?”她在书房外间扬着声询问着。
书架正对着内室,从谢瑜的角度,可以看见些影影绰绰的身影,自然也不需提防她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
“那处收纳的皆是些游记异闻,随意取一本便可。”
陆菀目光落到这许多藏书上,正犹豫着,右手一抬,就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就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传来。
她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物件,期期艾艾的道歉,“我……我撞翻了一个装了平安符的木盒。”
木盒?
谢瑜倒是不记得自己书架上还有什么木盒了,他温声地安慰着声音低落的小娘子,“无事,放回去便好。”
接着就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陆菀低垂着脸颊,走了回来,声音闷闷的,“我放回去了,就是盒子被摔坏了一角。”
谢瑜是真不记得了,他回想了片刻,才捕捉些记忆碎片。
“可是个有些陈旧的平安符,红色的,下面系了玉珠的穗子?”
陆菀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瑜低笑一声,似乎完全不在意地安慰着她。
“那是我幼时……”他顿了顿,“阿娘替我求的。随意寻了个盒子装起来的,早不知丢到哪里。若不是你方才寻了出来,我都记不起来了。”
他语气温和,笑似春风,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可若真的不在意,还能好好收着这么多年?
陆菀有些不信。
可她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记了一笔,就附和着他装出一副释然的模样。
等回到了府,就去寻了周夫人,仔细描述着那个平安符的模样。
“大约掌心这么大,红色的,边上绣了连绵不断的卍字纹,正中是……”
好在周夫人见多识广,听她说了一半,就大概猜到了是哪里来的。
“那是慈恩寺的平安符,很是难求,你怎地想起了问这个了?”
慈恩寺?上次那什么圆观和尚不就是慈恩寺的吗?陆菀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这就是送分题来了。
还是专刷谢瑜好感度的送分题。
“阿娘,我想去慈恩寺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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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杀机
听了这话,周夫人也只当她是心血来潮,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才停了雪,慈恩寺又在城外,路远又难行,依我看,不如等上两月,等开春了,我带上你与阿菱一道去。”
“也好给你阿兄添点香油钱。他来年便要去春闱应试,我与你阿耶虽是不求他得个多出彩的名次,也还是盼着的。”
等那时候的话,黄花菜都凉了,陆菀愁上眉梢。
可这时节着实也难出门,她没吭声,算是暂时按捺住了这个替谢瑜求个新符的念头。
只是一连数日,再去见谢瑜时,就难免想到那个被她摔出来的平安符。
她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谢瑜跟徐夫人,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这些时日她日日来谢府应卯,竟是从不曾见徐夫人来探望过他。
可若是丁点不在意,也不会连个旧平安符都好好收着了。
想得多了,就难免出神。
“阿菀,你似是有心事?”
被问到的陆菀回过了神,她收回了落在屏风上的目光,干巴巴地夸赞了句,“这屏风上的字很是不错。”
谢瑜的伤势好了许多,已经能起床活动一二。这会,他正端坐在窗前,斜倚着凭几在煮茶,见她转过头来看自己,就示意她过来些坐。
“你若是喜欢,等我好些了,就替你写几幅如何?”
委婉地表达了赠予之意,谢瑜微微侧脸,不与她对视,似乎并不在意她如何回答。
那敢情好,陆菀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谁不知道谢瑜书法极佳,却不爱留名,想得他一幅字,可不是易事。
最重要的是,她仿佛看见自己的攻略进度条又进了一大截:谢瑜居然主动要送她东西了。
“那先多谢玉郎了。”她像是得了什么珍宝一般,很是欢喜,笑得两眼弯弯。
这笑容像是有感染力,让谢瑜也翘起了唇角,他垂眸轻笑,似乎带了些宠溺。
这抹笑不似作假,倒像是出自真心。
他的语速放慢了些,声音也温柔,“阿菀若是不嫌弃,我这会便可以写给你。”
“可你的伤……”
陆菀的视线下移到了他心口处,像是能透过重重包裹,看见那狰狞的伤口,难免有些忧虑。
“不碍事。”
他站了起来,陆菀连忙起身上前作势要搀扶他。
谢瑜见她如此慇勤,眼皮微动,难免闷笑出声,又扯到了伤口,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要不还是改日吧?”
陆菀忧心忡忡,觉得谢瑜这会像是炫技的小朋友,说做就做,一点都不体谅自己的身体状况。
“无妨,还有你扶着我。”说着,他就稍稍往她身上倾了倾,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扶着谢瑜落了座,陆菀就自觉地摆弄起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先是展平了纸张,用白玉的镇纸压得平整,又磨起墨来。
得亏是以前她没少替爷爷磨墨,手下又稳又平,磨出的墨汁更是黑浓均匀。
谢瑜目光沉沉,盯着那双磨墨的手,葱白细嫩,指尖若笋尖,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了信王世子虽是傲慢不羁,却有一笔好丹青。
他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唇角,问道,“你时常给人磨墨吗?”
要不然怎会如此手熟。
陆菀手下动作一顿,就有些为难,是说自己就是手巧呢,还是把锅给她阿耶。
可要是推给她阿耶,以后会不会被揭破?
谢瑜观察入微,见状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呵一声,神色冷淡了几分,收住了这个话题。
“今日就用左数第三支笔。”
接过陆菀慇勤小意地递上来的笔,他侧脸看她,脸色又回温了些,“阿菀想写什么?”
陆菀盯着他执笔的手,脑中回想着无数情诗,有些纠结,哪一首又勾人又含蓄,可以撩拨他。
然后灵机一动地把问题抛了回去,“玉郎写什么,我都喜欢。”
谢瑜略一沉思,挥笔就写了一副,山水诗。
山水诗。
还是很恣意磅礴的那种。
对,应该还是李白的。
……
?陆菀有些犹豫,指了指墨迹未干的纸张,“这是要送我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给她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白花题词,要选大气磅礴的山水诗
好像突然知道了谢瑜至今未婚的理由,陆菀的心情有些复杂。
谢瑜撂下笔,心头有一丝疑惑,他略略思索了一遍,觉得或许是陆菀有自己偏好的诗词,却又不好意思直说。
“阿菀你来,”他起身把陆菀轻轻拉到自己身前,把笔放到了她的手中,“你想写什么?”
对毛笔字一无所知,还写得很丑的陆菀愣住了,她握着笔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回忆起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她勉强一笑,推脱着,“你写便是,我的字……写出来岂不是班门弄斧了。”
这时执笔的手一热,却是被身后人包裹住了。
比她高了一头的郎君站在她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这姿势简直就像他抱着自己一般,透出了不容置疑的强势掌控。
陆菀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就想挣脱。
这动作幅度大了些,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似乎是碰到了谢瑜的伤口,吓得她连忙呆住。
“阿菀,”带着几分热气的清润男声离得很近,“我教你写便是。你想写什么?”
他一改素日里的温润有礼,语调都肆意强硬了几分,“我今日只想带着你写。”
陆菀这会是真不敢动了。
只因谢瑜说了那句话,就又往前近了些,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贴上了他的胸膛,稍微一动,就要牵扯到他的伤口。
他身上的热度,仿佛要透过层层衣衫,侵略了过来。
陆菀想了想,略略侧首,弯着唇冲谢瑜甜甜一笑,眼中希冀。
“那便写庐山人的那几首竹枝词吧。”
她小声念着,“……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是侬愁……”
你都动手动脚了,写首露骨点的情诗也没什么吧,她有些冷漠地想着。
默了一瞬,握住她的手开始动了,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着,男女间试探调笑的诗词就出现在了纸面上。
彼此贴近,共同写着情诗,再没有比这更缠绵暧昧的举动了。
一会儿回去了就查查谢瑜的好感度,今天说不定有大收获,这会陆菀嘴角挂着的笑容都是发自真心。
她背对着身后的郎君,自然看不见他此时眸中情绪略深,眼角眉梢也都冷淡了下来。
明明此时半环着怀中的温香软玉,鼻端也充斥着清甜腻人的熟悉香气,谢瑜心下却没有一丝欣喜。
方才被勾起的一点点疑心,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让他心下不喜。
陆菀握笔的姿势都生疏,偏偏磨墨的手艺如此娴熟,可是为着那一笔好丹青的周延?
毕竟她也曾追逐那人数年,更是闹得满洛京皆知,又岂是轻易能放得下的。
两人旧日里,说不定便是一人磨墨,一人绘画,郎情妾意得很。
他回想起那日陆菀一番决绝表态,以及后来与周延的两次偶遇,脑中突然冒出了个念头。
她如今对自己貌似颇有情意,怕不是与周延闹了别扭,用自己来抚慰情伤,亦或是刺激周延?
这一番揣测让他心下一沉,手下失控地用力,将将要写好的一幅字就毁在了那一笔。
“玉郎,怎么了?”
陆菀有些疑惑地问了句,她分明感觉身后人情绪骤变,方才都捏得她手都疼了一下。
将才升上来的厌恶感藏了个严实,谢瑜微微扯动了下唇角,有些失落解释着。
“伤口似乎有些疼,右手方才失了力。”
陆菀很是善解人意,连忙转身把他扶坐了下来,拧着眉头询问着,“可是伤口又裂开了?”
她像是想起了上次换药看见的情形,脸色微红地轻声道,“可还要我给你上药?”
“不必了,”谢瑜缓缓直起身,站了起来,挺直腰板俯视着她,脸色有些苍白。
“时辰也不早了,你该回陆府了,我让谢觉为我上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