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喂了些药,你若是再出声,就给你也灌上!”
身后的人嗤笑着,毫不怜惜地踹了她一脚,就让她趴伏在了地上,娇嫩的脸颊紧紧贴到了冷冰冰的粗粝地面上。
虽不曾伤筋动骨,这任人宰割的姿势却是极为屈辱。
陆菀合上眼,试图忽略了自己此时的处境,竭力平复着心绪,思索着裴蔺的动机。
便是谢瑜一直在骗她,却从不曾真的伤害了她及家人,她应该对谢瑜多些信任才是。
那些他瞒着的,自己都会亲自与他对质,说不定谢瑜也是有别的苦衷。
一定不能相信裴蔺,陆菀默念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才被人像拎沙袋一样抗了起来,扔到了一队军士中,直直地跌坐在地上,面上的胭脂都糊做了一团。
她眯了眯眼,觉得这正午的日光很是刺眼。
一群嬉皮笑脸的粗鲁男人把她围住,时不时还有人想上手摸捏两下,却被领队的喝令阻止。
“急什么急!上面吩咐了,等谢廷尉挑完人,剩下那个才是我们的,到时候随你……”
周围人才收敛了些。
可陆菀分明听见他们还在用下流的,污秽不堪的词句在窃窃私语地戏谑着自己,眼神就像贪婪凶狠的饿狼一般。
这来自最原始的恶意让她心里阵阵恶寒。
她仰着头,就看见裴蔺领着个熟悉的清隽人影,走到了不远处的高台上。
裴蔺大约是想让她听得清楚,便用了些气力,朗声道。
“谢廷尉,如今这两人,你打算带谁走?你可得想仔细些,剩下的那个,可是要被越宁王的军士送去犒军的。”
是要她和施窈二选一。
被抛弃的人怕是不止会被凌-辱,也会死。
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又深又冷,将她整个人都攫入其中。
陆菀眨了眨眼,被捆在身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白皙娇嫩的手腕已经被粗硬的麻绳狠狠地勒破了皮,露出了内里淡红的血肉,很有些疼。
她试图蜷缩着,让自己离那些粗鲁无礼的军士远些,瘦削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目光还死死地盯着那道清隽挺直的人影,似是这样,才能有些安全感。
可下一刻,眼中氤氲许久的水汽就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因为她看见谢瑜的袖袍一动,修长如玉的手稳稳地伸出,指得却不是她的方位。
他选择了施窈。
原来在她与施窈之间,谢瑜是会第一时间就选择抛下了她。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都不曾多看她一眼。
像是随手抛弃了一件旧时的玩物,毫不在意她将会支离破碎,连多的一眼都不肯再施舍给她。
陆菀慢慢地垂下了眼帘,不再看他。
模糊视线中,只看见了地上青砖细细的裂缝,一道道的,像极了蜘蛛网的形状。
好像有些喘不上气,她木木地想,原来她的任务失败了。
谢瑜没有真的喜欢上她。
第47章 换人
意识到自己任务要失败了, 陆菀心里生出些茫然,小白只说了如果成功就可以回去,却没有说过失败有什么后果。
如果失败了, 会不会彻底消失?
被粗硬的麻布塞得久了, 她感觉到口中都是细小伤口,干干涩涩的疼,却还是极其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右侧唇角。
如果她现在死在了这里,他们会放过阿兄吗?
她挣扎着抬头, 就眼见高台上的清隽颀长的身影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陆菀眼中的水汽倏尔褪去,整个人又蜷缩了几分,眉心紧蹙, 在地上辗转挪动,试图避开渐渐围过来的人影。
被磨破的手腕上,疼得很是钻心,可她已经顾不得了。
谢瑜靠不住,她得想法子救自己和阿兄。
就在她拚命思索自救的法子时,围拢过来的人群骂骂咧咧地开了个口子, 她又被人像扛沙袋一样, 扛回了那间茶室。
“陆娘子, 得罪了。”
裴蔺似是心情极好, 挥手就让人解开了她的绳索, 还亲自给她斟了杯茶。
陆菀抿着干干的唇瓣, 毫不犹豫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你就不担心这茶水中有毒?”
“推我下水,流匪截杀都曾有过,若是存心不想让我走出这间屋子,这茶里有没有毒, 又哪里是要紧的。”她的嗓音涩了些。
这人话真多,废话更多,陆菀敛着眉眼,思索着裴蔺放她和阿兄走的可能性。
裴蔺用指尖敲着光亮如镜的楠木清漆桌案,略有些讶异,“倒是我小看了你。”
他打量着眼前人,见她冷淡漠然,却是越看越不喜。
不止是谢瑜总让他想起当年那人,眼前这女郎竟也会让他想到那个祸水。
如此,他更不想看见这两人能消除芥蒂走到一起。
“方才我对谢廷尉言道,若是他肯告知我太子是否已经出了城,我便将你放了。”
裴蔺挑高眉,作出了意外惊奇的神态,“可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说随我处置。”
“这倒是辜负了这桩他百般算计才得来的婚事。”
原本,对于裴蔺的话,陆菀就是半信不信,尤其是此时见他还在不遗余力地抹黑谢瑜,心里就更是生疑。
话中真伪,她暂时不想去探究。
只是这人抓了她,却不是直接用来威胁谢瑜,更不是想杀她泄愤,反而是致力于破坏谢瑜与她的关系,这人到底图什么?
这会儿,宫里说不定都乱成一团了,他一个位比宰相的门下省侍中,还在这跟自己玩这种儿女私情的把戏。
当真是稀奇。
陆菀有了些想法,她紧紧抿着唇,脸色更白,微微垂首,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嗓音不止艰涩,还有些哽咽,“我不过是与谢瑜定了亲,不值得他费心罢了。”
裴蔺面上似是动容,“若是我借你一臂之力,让人暗中护送你与陆家人离开洛京,让谢瑜日后再也寻不到你,陆娘子觉得如何?”
陆菀抬眼,露出几分喜色,又很快黯淡,犹豫着,“我与他原是陛下赐婚……”
“无妨,我自有办法,更何况——”
他拉长了声,“陛下如今,也可称一声先帝了。”
圣人死了?
陆菀连忙垂下眼,遮住眸中震惊神色,如此看来,洛京怕是马上就要大乱起来了,阿娘绝不能久留。
“那您又是为何要帮我?”
她深知此时不能一口答应,只怕惹了老狐狸疑心,就犹豫问道。
“大约是见不得故人之后落难?”裴蔺似笑非笑,“陆娘子只需回应,可亦或是不可。”
说的好像之前对自己下过杀手的不是他一般。
陆菀装出一副感激神情点了点头,又嗫喏着追问,“您就不担心我把那些内情泄露出去吗?”
“便是说出去,你可有人证物证?”
见她摇头,他又补了一刀,“更何况,谢瑜本就知晓。”
陆菀勉强笑笑,又恢复成落寞绝望的神情。
如此情态,看在裴蔺眼中,就仿佛时光逆转,他终于得以弥补自己的遗憾一般。
恍惚二十余年,故人魂魄从不曾入梦,手上溅上的鲜血却是犹自温热,而当年为虎作伥之人都已被他连续送去与那人为伴。
如今洛京的情形则是他苦心孤诣近半生的最后一局。
裴蔺看着似是极为伤心的小娘子,就露出个带些自嘲意味的笑来。
谁能想到,在他即将迈入终局之时,还能以这种可笑手段假作弥补当年旧憾。
陆菀被抓得突然,被放的也很突然。
被那文士模样的人送回了她的牛车上,陆菀一上车就看见了还处于昏迷状态的陆萧。
“阿兄,阿兄!”她拍着陆萧的脸,就从牛车的一角摸出个水囊来,往他脸上一浇。
随即又照样画葫芦,往阿妙脸上一浇,又开始拍打摇晃他们二人。
“嘶,阿菀……”陆萧先悠悠醒转,捂着后颈,可他一睁眼就看见陆菀的模样,就吓得骤然往后仰倒。
“阿菀,你的脸怎么了?”
陆萧的神情太过震惊,陆菀摸了摸脸颊,就发现有些凸凹不平的肿块,可她这会也没有镜子,只能猜测大约是有些过敏了。
毕竟她在后世就是敏感体质,会对某些物质过敏,难不成是方才脸贴到了地上,沾了什么过敏源。
陆萧缓过了神,仔细捧着她的脸看了看,叹息道。
“你是不是又碰了什么潮湿暗室里的脏东西,从小便是如此,还不长记性,你看看这半边脸的红疹。”
他摸出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拭着,“日后可得小心些,要不然让谢郎君看见你这模样,非得吓一大跳不可。”
陆菀鼻间有些酸,不想解释她跟谢瑜之间出了问题,就闷闷道,“左右阿兄又不嫌弃我。”
给她擦净了脸,陆萧才疑惑道,“方才抓我们的是何人,怎么又轻易地放了我们?”
陆菀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事情委实太过复杂。
更何况,她也不知晓裴蔺费心布置了这么一出,到底为何。
总不能折腾这许久,就是为了把她跟谢瑜分开吧。
这时陆萧眼神随意一瞥,就看见了她手腕上磨破的地方,当即就恼火了起来。
“这是谁干的?!”
他急得不行,可打包的行李中,药粉等物都在周夫人那辆车上,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陆菀的手腕,浸湿了帕子,给她擦掉伤口上沾染的脏东西和淡红的血水。
扶着她的手甚至有些发抖,“到底是谁抓了我们?你手上的伤口是不是他们做的?”
陆萧眼都红了,脸色变得愠怒,似乎只要陆菀说出个名字,他便要去跟那人拚命。
这是真的心疼她的人。
陆菀也不想再全瞒着他了,毕竟到了庄子上,自己还得劝说他们尽快离京。
她垂着脸,半真半假地说着,“他们原本是想抓了我去威胁谢瑜,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生死,他们讨了个没趣,就把我放了。”
眼瞧着陆萧额角青筋直跳,竟是丝毫不怀疑她所说的话,陆菀就半遮半掩地说了科举弊案和方才谢瑜选人之事。
最后还加了两句,“裴蔺所言未必是真。他还许诺说了会暗中派人送我们离开洛京。”
但是陆萧显然是全当真了。
没想到这事竟是有如此内情。
他现下只当作是阿菀为了救自己出来,才答应嫁给谢瑜,更是憎恶他几分。
以往有多么倾慕谢家玉郎的人才风采,如今就有多恼恨他诱使妹妹答应他的求娶。
更何况,谢瑜那厮,今日居然能毫不在意阿菀的生死。
他有些心疼地望着陆菀,却又知该跟她说什么,只怕惹了她难过,自己却是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手。
陆菀用余光瞥到了,见他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微微松了口气。
她此时并不是很想听见别人安慰她。
陆萧表现如此,陆家其他人更不必言。
等他们到了庄子上与众人汇合时,陆萧就怒不可遏地将此事抖了出来,他气得脸红,言语间也不乏激烈的贬低之词。
“原本以为他是真心爱慕阿菀,没想到竟是使了这等龌龊手段,旧日里我还当他是翩翩君子,其实不过是个阴险小人!”
陆远和周夫人更是紧紧地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阿姊,你不要嫁给他。”连陆菱都眼泪汪汪地瞅着她。
陆菀坐在一边,由着人仔细地给她上药,闻言就点了点头。
就猜到了他们反应会这么强烈,可此时还有更重要之事,陆菀担忧地看了看周夫人,开口道。
“且先将谢瑜之事放在一边,我听闻陛下已崩于昨夜,想必洛京会乱上许久,我们不如南下去避一避风头。”
“此事可行。”陆远皱着眉道。
“便是因着国丧,你与谢瑜婚事也得推迟,等洛京定了下来,再回来想法子解决了此事也可。”
他转头对周夫人道,“便是裴蔺所言多是编造。谢瑜能放弃阿菀一次,我也再不愿把女儿嫁他。”
周夫人眉宇舒展了些,与他相视而笑,“如此说来,前些时日你被迫辞了官位,倒是一桩好事了。若不然,怎么能如此随意便走。”
陆萧和陆菱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这事便顺利定下了。
终于要走了,陆菀松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遂。
也不知道任务失败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先带着家人躲一躲也是不错,谁知道洛京会出什么乱子。
是夜,阿妙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陆菀拆掉身上层层包裹的布带,正是这些布条缠得厚实,她身上才没有什么伤痕。
“这天已经热了,娘子可不能再用这些了,当真要捂出疹子来。”
终于解封了,陆菀一只手撸着才被抱来的小白,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
“不过是缠上腰身,改变一下身形罢了,也就今日用的上,等上了路,有大队侍卫护着,自然就不用如此小心了。”
阿妙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给她手腕上伤口上药,“婢子觉得,这两日当真跟做梦一般。”
谁说不是呢,陆菀倚在床头软枕上,想想今日的种种,尤其是那道毅然决然离开的清隽身影,就觉得很难以想像。
好感度高达75,竟也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
难道说他没有认出自己?
这个想法才浮现在她脑海中,就被她否定了。
便是高台有些距离,并不一定看得清自己。
但裴蔺定是会告知他,自己的身份,更何况,昨夜谢瑜安排的人就已经发现陆府出事,也马上去通报给了他。
难道这都不值得让他犹豫一下?
还真是,想给他找个借口,都有些难……
陆菀的目光落在桌案的烛台上,眼睁睁看着那烛火忽闪忽闪,心神也不知飘到了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