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陆菀正在陆家别院的临江亭上,依着美人靠赏日落,入目所及的是夕晖洒满了整个江面。
她正远眺着远处江上的水波粼粼,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
一回头,就看见了稳步行来的周延。
面对她有些讶异的神色,周延只扬眉一笑,仿若一身病痛全无,依旧是那个走马长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容貌过盛,看得陆菀一晃眼,竟是想到了那张内敛清冷的俊秀面容来。
她扯了扯唇角,把这个念头赶出脑外,起身招呼着周延入坐,口中还客气着。
“世子的伤才好,如何便起了身,还是快些坐下歇歇。”
“我自幼娴熟骑射,身强体健,自然不会被这等小伤击倒。”周延颇是不以为然。
说得好像被缝合伤口才能止血的不是他一样,陆菀也没揭穿他,只笑笑应了声。
“我听阿竹说,当初是陆娘子当机立断,让人将我腰间的伤口缝合起来,如此,我应当亲自向陆娘子致谢才是。”
阿竹便是这些时日伺候他的陆家婢女。
周延俯身一揖,很是有礼,他收敛了眉眼间的倨傲神色,这才看上去像个寻常进退得体的俊美少年。
以前又何尝见过他如此谦逊模样,陆菀心弦微动,就猜到了几分。
她侧身避开着周延这一礼,又微微倾身,回了个半礼。
“不过是救人的无奈之举,世子不必挂怀。”
这是再次确认了周延对着原主,当真不是全无动容的,陆菀心下思量着,倒有些好奇他对着自己如今的好感度来。
若是他的好感度极高……
她望着天际江面上映出的一轮落日,难免就有了些动摇。
或许自己当真该换个攻略对象,这样也就能早日回去了。
见她如今与自己如此生分,周延的心里闷了口气。
可想想当初是自己冷着脸,才把她落下,令她转投了谢瑜怀抱,就更失落了几分。
他忍了又忍,到底是性子使然,也不客套了,索性厚着脸皮问道,“阿菀,你与谢廷尉现今如何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性子这么直,陆菀微颤着眼睫,忽然就觉得有些尴尬,这话让她怎么回。
周延见她不答,心跳更是急促,难不成,自己真的猜对了。
他见陆菀不应她,就猛地起身,却被腰间撕裂般的痛感扯的脸色一白。
可周延却顾不得了,他径直走到了陆菀面前,满眼希冀,“阿菀,你是不是不愿嫁他了?”
陆菀瞧着他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却还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淡金色的余晖笼罩在他过分俊美的眉眼上,美色如斯,衬得他脸上的神色越发令人动容。
她既是不忍心又有些好笑,就绕开了他的问话。
“世子还是举止小心些,莫要牵扯到伤口为妙。”
她并不想与周延说自己之事,又怕他继续追问,就连忙施了一礼,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这看在周延的眼里,就不外乎是默认了。
虽则陆菀的匆匆离去让他喉中一哽,但抑制不住的笑容却从他脸上显现了出来。
即使腰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周延背脊僵直,可他仍是直挺挺地站在亭上,不错眼地望着陆菀离去的方向。
满心满眼都是:如今有了机会,这一次,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挽回阿菀才是。
大抵是容貌好的人更容易博得好感,周延有心缓和滢,又放下了身段,再加之住在陆家别院的便利,很快就与陆家其他人都有了几分面子情。
过不几日,连陆萧都对他改了印象,在陆菀面前连连称赞了几句,还试图劝和妹妹。
“我倒觉得文旭为人不错,爽朗大方,又没有那许多弯弯绕,不像是某人,满是心机算计……”
这是连周延的字都叫上了。
陆菀面不改色地分着手中的茶,听着他假作不经意地提起谢瑜,连手都没颤一下。
“先帝已去了,想想法子解了婚事也不见得是难事。阿菀,你不如再考虑一下?”
陆萧小心翼翼地窥探她的脸色,见她不答,就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却不想这茶是才斟上的,烫得他连忙吐了出来,不住嘶嘶吸气。
……被兄长蠢到了怎么办?
陆菀心疼又好笑,连忙给他斟了冷水,让他含着漱漱口。
“阿兄你慢些,又没有人跟你抢,这般着急作甚?”
陆萧缓过了劲,看着陆菀就心下发愁,十几岁的女郎,貌美而慧,怎地就遇不到一个合适的良人呢。
便是周延,有过往的那些事,在他心里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能配上自己的妹妹,不过是矮子中拔高个罢了。
是他私心想让阿菀尽快转移了注意力,不去想那谢家之人,才会惦记着替周延说些好话。
想来阿耶也是这么想的,便是不甚晓事的阿菱也有所察觉,对着周延时都更客气了几分。
“阿兄,我当真无事。”
陆菀也察觉出了陆萧的意图,看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就将他的心思摸了个七八分。
她弯了弯唇,嗔怪道,“我自己都不急,倒是阿兄火急火燎地想将我塞出去。”
见陆萧面色尴尬地又抿了口凉水,陆菀又垂下眼帘,淡声道,“阿兄说的,我都明白,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砰——
不远处的转角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
陆菀怔了怔,就睁大了眼睛,她连忙看向陆萧,就见他迅速站起身,打着哈哈跟她告别。
“为兄忽然想起阿耶昨日还送了本书给我,我先去了,阿菀你慢慢泡茶……”
随即,居然就一溜烟地离开了,生怕被陆菀叫住的模样。
陆菀默了默,就起身往发出响动的转角处走去,果然就看见周延还愣在原地,地上则是被碰倒碎裂的盆栽。
青翠摇缀,很是高大的一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碰倒的。
见她疑惑地看过来,周延的耳尖都红透了,长睫覆眼,却还在竭力维持着素日里矜傲的语气。
“与陆兄出的主意无关,是我此举的确不够君子。”
他偷眼瞥了陆菀一下,见她并没有生气,才斟酌着语气继续,“此番是我错了,我愿邀着阿菀后日去兰湖一游,聊以赔罪。”
“不知阿菀意下如何?”
周延屏住了呼吸,最后这句的语气都变得忐忑了几分。
陆菀没有立刻回话,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
正是情窦初开的模样,明明耳垂红得滴血,却还是扬起下颌,紧抿着唇,努力装作一副不在乎的神情。
昨晚小白的查询结果仿佛也还在她脑海里回荡。
【叮!查询到周延当前好感度70,是否将其设置为攻略对像?】
一开局,好感度就是70,若是选择攻略他,想必要比攻略谢瑜容易许多,陆菀有些出神。
见她久久不答,周延的面子绷不住了,他冷哼一声,却不知道自己语气里透着失落酸楚。
“若是你不愿去,便当我没说。”
陆菀微微一笑,她昨夜虽是未曾确认更换攻略对象,但也开始心存动摇,自然不会拒绝这个邀约。
“若是世子身体已经无碍,后日便劳烦世子了。”
周延眼神蓦得变得火热,愣愣地看着眼前人,这些时日才渐渐恢复过来的脸色飞快地涨红了。
他喉间滚动了一下,才确认了真不是自己的幻觉。
少年郎倨傲地仰着脸,连余光甚至都不肯看她,却不知自己的唇角正在止不住地上扬,口里却还说着。
“不过是些小伤,自然是不耽搁的。这兰湖多年前我便来过,后日便带你好生游览一遭,也开开眼界。”
开眼界?
陆菀被他这说辞逗乐了,去逛逛湖光山色而已,怎么还能扯上开眼界。
她眉梢微挑,以目光示意他跟自己来,“如此便提前谢过世子了。”
“我泡了茶,可阿兄先去了,若是世子不嫌弃,不如品尝一下这丰淮有名的……”
还不等她说完,周延便开口应道,“不嫌弃。”
他似是有些懊恼,便又别开眼,用不在意的语气描补了句。
“许久未曾尝丰淮的茶了,很是有些想念,难免有些急切,这也是沾了陆兄的光了。”
…………
陆菀还没有打定主意更换攻略对象,只是有些犹疑,便答应了与周延同游,却不料这消息很快便被传回了洛京。
深夜,谢府书房内,清隽挺直的人影独立窗下,视线却是落在了桌上的纸条上。
谢瑜闭了闭眼,脸色渐次变得煞白,只觉得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阿菀为什么要答应与周延出游
是怨恨极了他,打算转投周延的怀抱里么。
一向挺直的身形晃了晃,他觉得仿佛有一股寒气包裹着自己,连骨子里的血都浸透了冰霜。
再睁开眼时,清润平和如春江水一般的眸底就闪过一瞬冰冷之色。
周延竟是出现在了陆家在丰淮的别院。
他竟然还敢邀着阿菀同游。
谢瑜走到了桌边,修长如玉的手指按着案上的纸片,指尖用力到发白,眉心更是蹙紧。
那是他派去的暗卫凭借特殊渠道,日夜兼程送来的。
他算计了顾家,拖住了裴蔺,才得以找到陆菀的下落,却在得知她无事的同时,也知晓了周延再度出现在她身边。
早知如此,他便不止是将周延的行踪透露给他的异母兄长了。
信王的那位庶长子,当真是个废物,竟是白白留下如此祸患。
得了这个消息时,谢瑜当即便想动身南下。
只是洛京当前局势波谲云诡,一触即发,他根本就离不得。
如今,越宁王自封为了摄政王,扬言太子踪迹全无,三皇子天生不祥,然则秋昭仪怀有遗腹子,应待皇子出生,再行立储。
他掌控了洛京禁军,又有裴蔺投靠,更是藉机把持朝政,步步紧逼,甚至想招揽自己为婿。
若否,自己早就该去寻回阿菀了。
再等等,谢瑜缓缓坐下,他揉了揉眉心,眸色冷淡,似是在说服自己,再等等,快了。
过了良久,他才压抑住自己的心神。
修长如玉的手慢慢地抚着卷轴上蝴蝶结模样的系带,他的唇角也逐渐弯起了微讽的弧度。
陆菀只能是他的,任谁都不可以从他身边夺走。
片刻后,就有一封信被连夜送往远在兴南的信王府,信中寥寥数言,只道是世子尚在,安全无虞。
…………
如今的天渐渐也热起来了,陆菀索性效仿着南边女郎们的装扮,薄纱绣花的褙子搭着百迭裙,很是清爽干净。
兰湖之行,原本陆萧也想跟去,他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妹妹独自跟周延出游。
奈何他提前就答允了才结识不久的好友,要去参加这日丰淮学子的诗会。
只能再三交代了陆菀,出门多带些侍卫。
“阿兄,我当然会小心的,你也快些去吧。若否,可就要误了时辰了。”
陆菀笑着劝走了喋喋不休的兄长,也不知道他如今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似乎是生怕自己磕着碰着,再出了什么事。
接过阿妙递来的帷帽,陆菀就沿着院中的石子小路,往院门外走去。
甫一出去,就看见周延正冷肃着脸在门口徘徊。
一看见她,眼神就亮了几分,又特意地轻咳了下,才迎了过来。
“我也不过是才过来,恰巧阿菀你就出来了。”
噗嗤,陆菀身后的阿妙就笑出了声。
她可是一大清早就看见这位少年郎君等在了院门口。
听到这一声调笑,周延耳根微烫,他别过脸去,僵直着背脊说道。
“我已经叫人备好了车,我们这便行吧。”
陆菀也没有为难他,隔着薄透的纱帘对着他点了点头,就跟着他出了门。
兰湖在丰淮的北郊,因着周围一遭的好景致,湖边也是有不少林立的茶楼酒馆,专供着往来的游人歇坐休憩。
才下了车,周延的语气里就带着些献宝的欢欣。
“这兰湖边有一家名为庆春楼的茶楼,虽是茶楼,却是整治得一席好茶点,每每需得预定才有坐席。”
“我前几日便订下了,我们先去用过了茶点,再去游湖如何?”
这倒是不错,陆菀没什么意见,就含笑接道,“那便听世子的安排。”
这间茶楼虽是难订,倒不是什么门槛高的去处。
陆菀四下打量着,只觉得一应布置也就是比普通的茶楼雅致干净些。
茶室之间也只是用了几层竹帘隔开。
便是她落座后,还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隔壁的客人说话的声响。
周延亲自给她斟了茶,示意她先尝尝面前这碟干丝。
“这丝虽是不起眼,味道却是一绝,再由刀工精妙的厨子细细切好,若是放入水中,还能绽出朵花来。”
陆菀将帷帽递给了阿妙,才执起了箸,正要夹取,就听见隔壁传来了唏嘘声——
“听闻越宁王,啊不,如今是摄政王了,马上要招了那大理寺的谢廷尉做女婿?”
把这话听了个清楚,陆菀脸色不变,夹取了一箸干丝,入口清香且有嚼劲。
不用考虑了,她已经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延:失而复得的感觉
谢瑜:……(轻轻抚过自己编的蝴蝶结)。
陆菀:没救了,换人。
陆家人:给女儿/妹妹/姐姐安排个新对象!
第49章 他来
隔壁客人的阔谈议论声还在不断传来。
“不是说先帝曾给谢廷尉赐过婚?我记得那家小娘子好像还是姓陆, 跟陆贵妃有个什么联系。”
有人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