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每提起笔,连一笔都不曾落下,他便又撂了笔。
如今阿菀误解自己极深,若是他不亲自去见她一遭,只寄些书信,依着阿菀的性子,只怕是连拆都不愿拆。
可若是要去见她,就需得寻个理由离京……
他若是想离京,非得了越宁王信任,又有了正当理由不可。
思虑良久,谢瑜起身行至琴案边,指尖轻佻,古琴就发出铮得一声。
他弯了弯唇,但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也不知阿菀若是得知自己用了这般手段,才能南下寻她,会如何作想。
无论如何,他想尽快见到陆菀。
越快越好。
…………
“听闻摄政王要将南安郡主嫁给谢郎君呢。”
“可是,那我们娘子不是与谢郎君有先帝御赐的婚约吗?都过了三礼了呢!”
“现在朝堂上是摄政王说了算,之前的自然就不作数了呗。我觉得周世子就挺好的,天天陪着我们娘子进进出出,回头娘子嫁给他也是好的。”
“就是就是,周世子生得也好,不比那谢郎君差到哪去……”
隔着门,陆菀就听见了厨房里传来了婢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里面有不少是自洛京带来的婢女,如今在厨房里做事,又常出去采买,丰淮更是商路上的枢纽,有什么市井传言自然是得来的极快。
所以,想来此事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陆菀扯了扯唇角,她还以为越宁王即使想让谢瑜娶他女儿,也应该是避着嫌,让他娶了继室所出的郡主。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敢让差点成为太子妃的南安嫁给谢瑜。
当真是不管不顾了。
如今还在国丧三月里,就如此明目张胆,只怕过几日就传来了禅让登基的消息也不足为奇。
谢瑜倒也是胆大,他就不担心这般投靠了越宁王,日后若是国朝未曾改姓,自己便要被清算了么。
陆菀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
虽然但是,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漠然地想,反正谢瑜已经不是自己的攻略对象了。
不过是一个即将解除婚约,另娶他人的负心薄情郎而已。
她让阿妙推开门,随即便走了进去。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婢女们都哑了声,因着被主家逮了个正着,脸上都现出了惊慌害怕的神色。
“我并未在意,你们日后注意些口舌便可。”陆菀似是刻意地说给她们听。
“昨日我教人去采买的莲房可到了?”
吓呆了的婢女们这才回过了神,都屏着呼吸,面面相觑。
有个机灵的,就连忙去将半开荷花的花苞寻出来,恭敬地双手捧上。
陆菀随手拈起一支来,轻轻嗅了一下,清香扑鼻。
这是夏日将开的荷花,粉白的花苞上甚至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她眼中露出丝满意之色,打算做一道莲房鱼包。
这莲房鱼包也是个精细活。
她吩咐着刀工利落的厨子,将新鲜的鳜鱼脱了骨,又切成细碎的肉丁,仔细剔掉内中的细刺,最后塞到清晨采下的荷花的花心里,充作酿壳,上火蒸熟。
一枚枚嫩生生、黄绿色的莲房鱼包就被铺设在碧绿荷叶上,被分送到各院。
陆菀还叫人配送了蘸料和银签过去,方便众人挑出莲房里一丸丸的鱼肉,占着酱料吃。
看着很有几分文人清雅意趣的菜肴,陆菀微微含笑,只觉得这般风雅,最起码她阿耶和阿兄一定是喜欢的。
不过这般小的量,也只能算是休憩时的小食罢了,吃的不过是个意趣。
…………
听闻陆菀让人给他送了点心来的时候,周延脸上就绽开了笑。
他原本还因着没喝到钓上的鱼汤有些郁卒,这会听了外间的动静,也不顾自己伤口还未曾包扎好,就把纱布胡乱一缠,自内室里走了出来。
“这莲房鱼包我收到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娘子,我很是欢喜。”
他亲自接过瓷盘,从腰上随手摘了个荷包丢给了来人,“这荷包里的便都打赏给你了。”
可来的婢女还不肯走,她悄悄地捏了捏荷包,摸到了内里的硬物,就越发的满脸带笑。
“娘子说了,过几日想去街上走走逛逛,不知郎君可有空闲?”
这当然是有的,周延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陆菀会主动相邀。
他又不傻,这些时日也看出来陆菀总有些心神不属的,更像是刻意来接近自己。
但即便他看出来了又怎样,他还是欢喜的。
比之前些时日,他眼睁睁看着她与谢瑜越来越近,两人甚至还定下了亲事,他却只能冷眼旁观之时,已是天壤之别。
陆菀曾经那样心悦他,不顾流言蜚语与名声败坏,追逐了他数年都不曾放弃。
现在不过是迷了心窍,才会短暂地移情于谢瑜,终有一日她会将心都收回来的。
这般想着,周延的目光越发明亮,他唇角一扬,声音更是清朗。
“你回去告诉阿菀,她若是想去,我随时奉陪。”
得了婢女的回话,陆菀毫不意外,她早就知道周延一定会同意。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便让婢女退了下去。
攻略周延的确要容易许多。
自己如今便是利用着原身那些年的经历,以及周延原本就有的几分隐藏情意。
尤其是前些时日,她与谢瑜间的相处定亲,更是刺激了周延几分。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特别是曾经唾手可得,又转瞬失去的,现下又有了希望,能够失而复得的,才是真真勾人心魂。
陆菀倚坐在美人榻上,抱紧了小白,心里滋味莫名。
她虽是将周延的心理摸得清清的,但也并不觉得他有什么错。
年少不知情滋味,又是性格倨傲的少年郎,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意,如此便丢了真心爱慕他之人。
或许原身至死都爱而不得,是有些悲惨,但是这等儿女私情间的事,你情我愿,又哪里需得她这般旁人置喙。
最多感慨两声,觉得有些不值罢了。
只是自己这般利用原身的身份经历,倒是真的有些卑劣了。
她抿了抿唇,目光久久停驻在绣花屏风上栩栩如生的花鸟上,只觉得当真是一笔烂账。
攻略谢瑜没有成功,攻略周延也觉得甚是心烦,日子竟是这般难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可她若是回去,日后就见不到真心疼爱她的陆家人了。
若是她能回去完成了自己心系之事,再回来做这里的陆菀,那就好了
抱着软绵绵的绒毛团,陆菀都觉得自己过于贪心。
…………
原本陆菀跟周延约好,等过些时日一道去丰淮的街上走走逛逛。
可是一连数日,天边浓云密垂,连绵不断的淋漓阴雨堵得他们两人都出不了门。
周延倒是不急,“这时节本就是雨水多,等天放晴了,我们再出去也可。”
他说着话时,又偷眼瞥了陆菀一眼,才轻咳了声,“我随时奉陪。”
陆菀语气柔和,浅笑着起身福了福,“那便多谢世子了。”
少年郎君抬着下颌,眉眼间昳丽灼灼,“不过小事,不必言谢。”
今日天气稍寒,陆菀换了件粉蓝色云霞缎的百迭裙,上身则是雪底色实地纱的对襟,发间也只戴了珍珠的各式小钗。
她这般静静地坐在廊下观雨,看在周延眼中,便是清艳娇柔地像一簇绣球花。
可他却不敢将视线停留太久,只能转过眼,有些迟疑地夸赞了句。
“阿菀这裙裾的颜色甚美。”
陆菀大抵猜出他的意思,却刻意装作不知,假作茫然道。
“世子若是喜欢,我便叫人将剩下的缎子送去给绣娘,让她们给世子也裁上一身。”
粉蓝色的男子外袍么……周延唇角抽搐了下。
但让他解释说自己其实想夸赞的是人,这话他也实在是开不了口,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见他这幅别扭的模样,陆菀意思意思地掀了掀唇,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索性也不逗他了,说起了正事。
“我听本地的婢女说,每年的此时丰淮都会下几天雨,算算时节,大约后日便会停下,到时若是天晴,便要劳烦世子陪我出去了。”
周延自是立刻答允了下来。
这个结果陆菀毫不意外,她转头望着檐下叮叮咚咚的雨帘,却有些突如其来的失落。
这般落雨的日子,应当是窝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捧着话本细听屋外雨声。
可她却不得不在这违着心攻略周延。
但是看在他这两天又陆陆续续地涨了些好感度的份上,陆菀觉得自己也还可以忍忍。
快要能回家了。
陆菀扯了下唇角,想露出个笑,却是失败了。
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倒像是少了什么似的,若是回去后世,这里的人事物大约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想了想,便将这情绪都归结于连日来的阴雨。
总是见不到日光,便容易让人有些多愁善感,也是寻常。
…………
这雨连着下了许多天,却还是如那位婢女所说的那般,在后日停了下来。
只是因着这连日阴雨,街边的墙角根上,都生出了成片翠绿色的苔藓,显得湿滑泥泞。
陆菀嗅着夹杂着花香的湿气,跟着周延一起在街市上随意地走走停停,入耳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人声。
周延的兴致倒是很高,他还买了一串洁白馥郁的茉莉花串,有些别扭地递给了她,耳尖微红。
细细的丝线吊起了一长串茉莉花,编成了璎珞的形状,倒也有趣。
陆菀欣然地接过,提到了手中。
只是蓦然间,她不经意地一抬眼,就被迫定住了视线。
从那笼罩着江南烟雨的街巷转角处,缓步行来的,似乎是本该远在洛京的清隽身影。
陆菀蹙着眉,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谢瑜竟是来了丰淮?
作者有话要说: 陆菀:我鱼呢?!
谢yu:我吃了。
周延:这个莲房鱼包我可以!
第50章 初见
这人居然来了丰淮?
陆菀直觉有些麻烦, 细白的手指轻轻晃了晃被勾住的茉莉花环,连轻薄广袖的一角也在半空中划出了朵素色涟漪。
她侧过脸,对周延说道, “我们今日早些回去如何?我看着, 像是还有些要下雨的模样。”
一边说着,还指了指半空中,示意他转头去看那些盘桓在时不时滴落积雨的深色屋檐边的蜻蜓。
若在夏日里,蜻蜓于低空中盘桓不去, 多半就是还要下雨。
周延虽有些不尽兴,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望了望天边渐渐聚起的浓云,笑着提议道:
“我们出门时都未曾带伞, 难免被浇在路上。我看方才有个摊位上在售卖,你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说着就想要离去,却被陆菀冷不丁地扯住了袖角。
周延低头看看似有不安的小娘子,面上更加疑惑,却还是尽力温和着声音。
“阿菀?怎么了?”
来不及了, 陆菀蹙着眉, 用余光看着那道人影径直行来, 分明就是往着他们二人的方向。
竟像是冲着他们二人而来。
她紧抿着水润的唇瓣, 泛着淡淡粉色的指尖捏住了手中的茉莉花苞, 很有几分紧张。
冥冥之中就有一种预感, 自己攻略周延之事,怕是要因着谢瑜的到来,平地里生出些波澜。
若是谢瑜还远在洛京,且马上要与自己解了婚事,另娶他人, 自然是不妨碍的。
可他如今来了丰淮,有这么个未婚夫杵着,很难说周延会如何作想。
更何况,谢瑜那厮,占有欲极强,很难说他会不会使些手段破坏她与周延的相处。
陆菀听见耳边砰砰的急促心跳声,脑中的念头转来转去,就觉得脑海里都有些混沌。
可就在离她还有数十步时,那道清隽人影却被个陌生的美貌小娘子拦住了。
陆菀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她勉强一笑,扯着周延的袖角,让他转过了身,不去注意到谢瑜的到来。
“我只是想与你一起去。”
周延不明所以,但心底还是生出些欢喜,他笑着应了声,就带着陆菀往卖伞的摊位走去。
在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谢瑜却是被个陌生女郎拦住,眼睁睁地看着他要寻的那个窈窕背影离去,隐于袖中的手就慢慢收紧了。
他眸中隐藏不耐,温声打断了试图询问他姓甚名谁的大胆女郎:
“多谢小娘子厚爱。只是我已有了家室,家中娘子正与我闹了些不快,前几日便径直回了母家,我此来丰淮,便是想与她赔罪,接她回家的。”
被女伴怂恿着,才敢大着胆子上前搭话的女郎一下就红了脸,她有些期期艾艾地道,“是我莽撞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又看了眼清冷俊秀的郎君,软软糯糯地安慰了句。
“郎君这般如日如月之人,好生解释说明,想必很快便能劝回你家娘子的。”
若是阿菀真能如她所说,轻易原谅他便好了。
谢瑜似是想到了些什么,颔首一笑,清润眼眸里柔和得仿若兰湖里的脉脉春水,看得对方彻底红透了脸,拿帕子掩着脸就跑开了。
“三娘三娘,怎么样呀?”
几位与她结伴而来的小娘子都在翘首以盼,“那郎君到底是何家子?当真是好风仪!”
“他已有妻室了。”问话的三娘怅然若失,随即又很快地高兴起来。
“这般好容貌气度的郎君,连说起话的声音都那般好听,还对着自家娘子一心一意,竟是如此良人。”
她摸了摸自己红透发热的脸,“我若是日后能嫁得这般的郎君,当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