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小娘子也都露出些心驰神往的神情,一群娇俏的女郎说说笑笑地便离开了。
陆菀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盖章成了某人的妻室。
她不着痕迹地拿着天气的因素催促着周延,一直到两人紧赶慢赶地回了别院,这才安下心来。
才回到了别院不多时,果然又落起了雨来,她抱着小白坐在廊下,望着细细密密的雨帘有些出神。
谢瑜这会居然会出现在丰淮,总不能是为着自己而来的吧。
这么想可就有些太自恋了,陆菀微微一笑,心里自嘲了句。
她伸出手,试图接着落下的细碎雨珠,顺着廊檐滑落的雨水就又在她白皙娇嫩的手心里碎成了无数瓣儿,冰冰凉凉的。
天井里还开着一树栀子,约半人高,叶片上像打了蜡,微微卷曲着,被雨水一冲刷,反而更青翠欲滴了几分。
对过的屋檐下还有只躲雨的雀儿,窝在伸出的木质雕花檐角边,黑亮的豆眼灵巧地瞅来瞅去,见没有人驱赶,就欢叫了两声,仔细地梳理起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来。
这雨声越大,越衬得周围更加安宁静寂。
陆菀心里思索着,如今周延的好感度已经到了80,速度快得令人咂舌,果真是有些基础的感情很快就能升温。
若是自己当初选择的是周延,说不定早就回去了,她唇角的弧度里都透出些无奈来。
“娘子。”
听到阿妙的声音,陆菀一回头,就看见她撑着伞,从院门外进来,才到了廊下,还没有收起伞,脸上就显出些惊慌来。
“谢郎君上门来拜访了。”
?他还有完没完了?
陆菀略略蹙眉,不太敢相信,“阿耶和阿兄今日不是没出门么,他们怎么可能让谢瑜进门?”
阿妙动了动唇,露出些尴尬神情,“所以他们让人把谢郎君打出去了。”
该说不愧是她的阿耶和阿兄么。
朝中官服着紫,位居首列的大理寺卿,也是说打就打。
阿妙很有些犹豫,又补了句,“还是郎主喝令着郎君亲手打出去的……”
陆菀唇角抽搐了下,对阿耶和阿兄的护短脾气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她拿着帕子拭了拭手心的水迹,转身进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既是如此,那便不必在意。”
“你去把世子送我的茉莉花串挂到廊下去,这屋里燃了去湿的香,难免混了气息,挂到廊下,说不定这花还能多开上半日。”
陆菀那边全当做是若无其事,但陆家别院外,被毫不留情赶了出来的谢瑜就有些狼狈了。
他几乎是被陆萧拿着竹竿给硬赶了出来。
随侍的谢九甚至都顾不得给他撑伞,主仆二人就被门楼檐边集聚的哗哗雨水浇了个透。
那袭竹青长衫上都洇湿了水迹,牢牢地贴在清瘦挺拔的身形上,玉冠束着的发丝也被雨淋湿,有几滴晶莹微凉的水珠顺着玉白的脸庞滑落了下来。
这般大的动静,惹得四下的邻里都开了门,索性雨天无事,便都倚在门外看起了热闹。
有那好事的就啧啧称奇。
这别院许久不曾有人住,忽而来了一家子,俱是容貌出众。
原本以为这就罕见了,却不料还有个仪容更出众的郎君找上门来,还被打了出来。
“郎君这是从何处来?怎地就被打出来了?”
有个好事者就卡嚓卡嚓地啃着那名唤六月白的晚桃,好奇地扬声问了句。
谢瑜虽是被赶了出来,却不气恼,唇角还是微微翘起的,一副温和含笑的如玉君子模样。
他接过谢九递来的伞,取出帕子略略擦了擦水珠,温声回应着。
“我与这家的女郎定下了亲事,但我前些时日做了些错事,惹得她不快,这是专门来与她赔礼道歉的,便是被打也是应当。”
一听这话,看热闹的人都乐了。
这等小儿女间的事,最是有意思。
尤其还是俊秀郎君与美貌女郎之间的事,便是没事也能传出些事来。
就有人笑呵呵地接着问道,“郎君这是干了什么,才能让未来丈人给打出门的?”
陆家别院斜对面有一家,是丰淮有名的富户,他家年纪最小的郎君听了仆人回禀,便也急匆匆地赶了出来,这会正歪倚在门框上,闻言就不屑嚷道。
“说不定就是干了什么对不住人家小娘子的事,要不然能被这般打出来。”
他撇着嘴,似是极为鄙夷谢瑜的为人,“看上去人模人样的,说不定内里有多黑心!”
谢九眉心一皱,就有些手痒。
他潜伏在这附近许久,自是知道这位小郎君也是每每寻到了机会,就会往陆娘子跟前转上一转,那等心思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这家不过是个寻常富户,如今竟是还敢不自量力地奚落自家郎君。
却被谢瑜及时地按住了。
清隽如玉竹的郎君本是惯于微微含笑,这会儿却是敛起长睫,略略垂首,唇角还牵出了苦涩的弧度。
“不过是有了些误解。只是我前不久太过忙碌,未曾走得脱,耽搁了这些时日,又短了书信,便是她怨我也是应当。”
他静静立在陆家别院的门前,望着黑漆铜环的紧闭大门,目光深邃而专注。
声音扬起了几分,“我便站在此地,一直等到她愿意听我分辩一二。”
啧啧,看热闹的人更兴奋了几分,跟家里的人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府门内,陆萧正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闻言就狠狠地握紧手中的竹竿,甚至想立刻就出去把谢瑜给打上一顿。
这不是故意败坏他们家阿菀名声吗。
非得让左邻右舍都知晓阿菀已经跟他定过了亲?
便是他们在丰淮停留不久,他这般作为,也足以让阿菀出门时被左右邻里说些闲话。
一旁的陆远也是冷笑了一声,他按住了儿子的肩膀。
“莫急,他想站,便让他站着吧。”
他回身交待着身边的书僮凉月,“去传话,就说是我说的,让府里的人都闭紧了嘴,不许把这个消息走漏到阿菀那里去。”
有了陆远这一通交待,陆菀自然是一无所觉。
她如往常一般,读读话本,琢磨琢磨吃食,还去陪了周夫人,等时辰到了,便上床去休息。
可陆府外,却当真有一道人影直挺挺地站在门外,撑着伞,目光只落在那扇紧紧闭着的大门上。
天色已经彻底黯了下来,左邻右舍都在门前点亮了灯笼。
有那出来点灯的,瞧着那位清冷疏离的如玉郎君还在雨里站着,就更唏嘘了几分。
终于有看不下去的,撑在门框上,好心出声劝了句。
“这么晚了,那家的小娘子想必是不会见你了,郎君还是尽早回去吧,这明日再来,不也是一样?”
可劝是劝了,那开口的人见到那雨中挺立的人影抬手冲着自己虚虚一礼,便知晓这人是不会回去了。
他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只颤声哼唱着,“平生诶……不会相思……才害诶……相思……”
含含糊糊的轻柔丰淮话就混在了湍急如注的雨声中。
豆大的雨滴辟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的伞面上,回荡在谢瑜的耳畔。
谢九也实在看不过眼了,又见谢觉不曾跟来,自认此时随侍的人中,也就自己还能劝说两句,便凑到了他的身边。
苦着脸道,“郎君,今日便先回吧。陆娘子大抵是不会出来了。”
“再等等。”谢瑜的视线落在朦胧烛火上,他淡声道,“再等等。”
阿菀最是心软了,他想再等等。
不知过了多久,陆府的黑漆大门吱呀了一声,从内中推开了个小缝。
谢瑜唇角弯起了些,他静静地凝视着那道小缝,眸中都多了几分柔和神色。
随即就看见婢女打扮的人探出头,见到他还在,似是有些吃惊,却也没多搭理他,而是三两下点燃了高悬在门边的两盏灯笼,便又缩了回去。
门外站了许久的人背脊微僵,唇边蓄起的笑意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灯笼在风的吹拂下摇曳着,黑漆大门上的铜环折射着朦胧的灯影,夜深了,雨却越来越急,连风都寒了几分。
而在陆府别院外,有人一直撑着伞,静静而立,视线只停驻在紧紧关闭的大门上。
等着完全不知情的女郎来开门,听一句他的解释。
夜里虽有雨声不断,但陆菀还是一夜好梦。
早起后,便由着阿妙随意用根白玉簪为她挽了个低髻,又换上了前些时日才裁好的碧罗裙,就打算出门。
前些时日,她在丰淮最负盛名的首饰铺子订做了一套头面,打算在周夫人生辰时送给她,自然是马虎不得的,得去亲自看看,是否有什么细节还需再修改一下。
可才一出院门,就看见陆萧和周延一左一右,都沉着脸在站在垂花门边守着,活像两尊门神。
“这一大清早,阿兄和世子这是?”
陆菀看看那两人似是不悦的模样,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萧皱着眉,盯着阿妙手中的伞,“阿菀是打算出门吗?”
“我给阿娘定了些物件,昨日店里的人说,今天就可以去取了。”
陆菀侧目看了看周延,“世子也是知晓的。”还是昨天就陪她一起去问过的。
结果陆萧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他有些不死心,“那你明日再去如何?”
“那可不行,”陆菀摇摇头,满脸不认同,“那可是我要送给阿娘的,花了好些心思呢,连花样都是我自己画的,都等了好几天了。”
见她坚持,陆萧给周延递了个眼色,“那便让文旭陪你去。”
这倒也不是不行,陆菀点了点头,乌鸦鸦的发间,白玉流苏晃了晃,倒像是荷叶上的点点露珠,衬得瓷白的肤色越发的莹润。
周延的目光不自觉地凝住了片刻,便露出个灼灼的笑容来。
“陆兄放心,有我在,阿菀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们两人今日都好生奇怪,陆菀的目光在陆萧和周延身上打了个转,倒也没想太多。
等府门一开,看见了门外屹立不动的那道人影,她才知晓自家阿兄为什么那般紧张。
门外的那人显然是等了许久了,浑身像是浸透了水汽,淡淡的竹叶青色也变得暗沉,连脸色和唇色也都是苍白的。
见她出来,白皙如玉的手紧紧地握住伞柄,雕花的纹样几乎要印刻进他掌心的肌理之中。
“阿菀。”他弯了弯唇,清润温和的眸子都亮了几分。
陆菀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就自顾自地绕开这人,往巷外走去,叫周围一些赶早看热闹的好生唏嘘。
“小娘子,这位郎君可是在你府门外站了足足一宿呢,你也不听听他要说什么?”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扬声劝道。
昨夜好心提醒谢瑜回去的那位也试图仗义执言。
“好歹也听听人家要说什么吧。”
周延冷着脸,凤眼斜睨,瞪了那人一眼,“莫要多管闲事。”
他身为宗室亲王的世子,不收敛时,威严气势可谓是十足,吓得那人一缩肩膀,继而摇头晃脑地叹了几声,就关门进去了。
“阿菀,”周延赶了上来,他状似无意地瞥了跟上了的那人一眼,“我们一道去。”
嗯?这不是废话么。
陆菀若有所思,她回头看了看试图跟上了的那人,谢瑜就抬起眼,想对着她笑笑,可那笑意还不曾扬起,就彻底冻住了。
只因她伸手扯住了周延袖子,语气含笑,欢快地应了声,“好。”
周延也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露出个笑来。
他还往陆菀身边凑近了些,好让她牵着袖角更方便些。
这还是来丰淮后,阿菀头一次如此主动,周延的耳尖微微发热。
而在他们身后,谢瑜此时的脸色白得吓人。
便是密信上的字眼曾在他脑海中过了千百遍,也不及亲眼见到陆菀与周延亲近来的摧折心肝。
薄唇边未曾扬起的笑意,也渐次僵硬,凝固,直至变得冰寒。
他默了一瞬,低头轻笑了下,便又跟了上去,却不曾离得很近,只是远远地缀在后面,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
谢九则是满脸忧色,他试图上前搀扶缓步而行的谢瑜,却被他轻轻地挥开了。
“郎君,您站了一夜,膝盖如何还能吃得消,先回去歇歇吧。”
看着谢瑜的脸色由白转红,他有些急眼,口不择言了起来。
“陆娘子如今不想见您,您这般跟着,又有何用?还不是看见她与周延一道,自己心里平白苦着。”
“阿菀最是心软,”谢瑜的嗓音都沙哑了起来,唇边还带着笑,“我知道的。”
他抬手试了试自己额上的热度,很是烫手,唇角就又弯了起来,“我们现在就过去。”
阿菀最是心软了,他思量着,安慰着自己。
倒像是在坚持着某种执念。
首饰铺子里,陆菀这会正从托盘里拿起支金累丝如意簪,一旁伺候的人则是将她送来的底稿取出,仔细分说。
“这处,娘子标明要的錾花,我们用的是……这里镶嵌的红玉珠则是选得上品珊瑚……”
“世子,你看这个花样如何?”
陆菀抬眼看了看出神的周延,想问问他的意见。
虽然觉得这支簪子基本上与她设想的相似,但还是有哪里不对,端庄大气有余,倒是少了些精细感。
周延登时就显出些为难神色。
他身边就没有过什么亲近的小娘子,又哪里懂这些。
但还是硬着头皮,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翻转地看了看,都看不出来什么名堂来,只得又递还了她。
“我看着跟其他簪子没什么不同。”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补了句,“很是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