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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菀忍俊不禁,接过了他递来的簪子,觉得这说的跟没说一样。
她实在太高估这位少年郎的审美了。
或许问问他洛京哪家制马球杆,捶丸棒的手艺好些,会来的比较快。
这时,一道清润微哑的嗓音从旁边传了来。
“这钗上用的红珊瑚颜色太暗了些,若是选用殷红如血的南海珠,会好上许多。”
这人怎么又跟上来了,陆菀皱了皱眉,自然不会理睬他。
“把这上面镶嵌的珊瑚换成红宝,记得选了颜色正红的。”
她淡声交待道,就起身想离去,却被追上来的清隽郎君拦住了去路。
谢瑜垂眼看着面前始终不肯多看他一眼的小娘子,竭力维持着平和的声线。
“阿菀,当日之事另有隐情,你可否听我解释?”
见他拦住了去路,周延面色不虞,他上前一步,站到了两人之间,把陆菀护在身后。
“谢郎君如今不是要娶那位的女儿了,如何还要纠缠阿菀?”
他神色有些不耐烦,试探性地伸手握住陆菀的手腕,“阿菀,我们走。”
谢瑜更是不肯让步,那双清润眼眸只望着陆菀躲开的方向,唇边的笑意蓦得有些冷。
“这是我与阿菀之间的事,又何须向你解释。”
眼见得就要变成俗套的三角剧情,陆菀瞥了瞥四周投注来的好奇目光,轻轻挣开了周延的手,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她抬眼望着眼里又渐渐满含柔和笑意的青年郎君,半蹙着眉,冷淡吐字。
“谢郎君,那日之事我并不怨你。”
谢瑜眸中涟漪微动,却听得她继续道。
“你便是知晓了是我,仍旧选择去救阿窈——你的表妹,那也是人之常情。但你我缘分已是尽了,日后解了婚约,便是各不相干。你又何必非要拦住我的去路。”
她怎么能,又怎么敢说要与自己各不相干。
谢瑜屏住了呼吸,他沉默了一瞬,觉得心口又开始闷闷地疼。
“阿菀,”他刻意压低了声,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低声下气过。
“你我寻个所在,听我说明当日原委可好?”
但他这副失落的神情反而更让陆菀心生烦躁。
以往,她心里有愧,每每看见他露出失落神情,便会有所动容。
可如今,她知晓了谢瑜对自己亦是有所隐瞒,便很难再相信他这般模样都是出自真心。
陆菀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被粗硬麻绳勒出的丑陋伤痕还未曾好全,被她用两只玉镯遮掩了去。
明明自己已经说得清楚了,他也要另娶他人了,为何还不肯放过自己。
打量的目光一略过谢瑜眼下的青影和苍白脸颊上的不正常红晕,陆菀就别过眼去,牵动了下唇角。
“便是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要说什么,不外乎那日没有认出我来,或是有了其他的准备要救我。”
“可是我不在乎了,谢瑜。”
这是陆菀第一次当面完整地叫他的名姓。
顾及接下来的话语不宜在人前高声,她也压低了声,清晰地询问着。
“就此别过不好吗?你娶你的郡主,一路扶摇上青云,何必还要寻我。”
你去娶你的郡主,我去攻略我的男主,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去,不好么。
何必还要纠缠在一起,彼此揣测着对方,劳心又伤神。
这自然是不好。
谢瑜有些口干,他颈间玉白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几下,才涩声道,“我不会娶她的。”
那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想将自己与太子暗中密谋之事说出,却又顾及此处人多,只能伸手轻握住她的手腕,再度哑声道。
“我们寻个人少的地方,好好说说可好?”
“不好。”
陆菀蹙着眉,挣开了他的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侧过脸望着周延笑道。
“我们回去吧。”
冷眼旁观的周延本来还因着被挣开了手有些不悦,但见陆菀并没有被这人蛊惑,就又露出了笑来。
他飞快地瞥了眼被弃之不理的那位,难免心里又快意了几分。
还记得花宴那日,在太子的东宫里,谢瑜抱着陆菀从屏风后出来,招摇而过,不无轻蔑地说她是他的。
他可是还记在心里的。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微微吸气,口中轻啸了一声,背对着陆菀,对那失意之人比出个矜傲的口型——“她是我的。”
见他如此,谢瑜的心里难免窜上了火气,只一瞬间就窜得极旺。
随即,他的眸色就黯了下来,幽幽沉沉的,落在远去的那两人的背影上。
“郎君?”谢九哭丧着脸,去搀扶自家身形不稳的郎君。
“您这是发热了,我们先去寻医工,陆娘子短时间又跑不了,您先跟我回去吧。”
谢瑜略微怔了下,才转过来缓声问他,“我现下看上去可是发热了?”
谢九不明所以,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话,“您这脸都红得像那珊瑚珠子了,一看就是病着了。”
可即使是这样,阿菀都没多看他一眼。
她如今当真是怨恨极了自己,都不愿意听他辩驳几句。
谢瑜收紧了下颚,攥着袖中的指节,形状优美的薄唇极轻极慢地说了句什么。
唯一听见的谢九当即绷直了脊背,肃声应是。
当晚,陆菀迷迷糊糊地在灯火通明的陌生屋舍醒来时,就看见了自己不愿意多看的那道身影。
又是谢瑜。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瑜:她都不关心我了……
周延:也就有那么一丝丝得意叭。
陆菀:这人怎么又来了!!!
第51章 爬-墙
“郎君, 药来了,您快些趁热喝了吧。”有人低声询问。
“放下吧,你先出去。”另一道清润微哑的熟悉嗓音里敷衍之意明显。
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
陆菀缓缓地眨了眨眼, 就发觉自己被紧紧裹在了一床被子里, 几乎被裹成了只蚕宝宝,睡得瘫软的手甚至都不能抽出来,遮挡住眼前这过于明亮的光线。
她有些费力地挣开了被褥,半坐起身, 就看见了不远处背对她而坐的清隽身影。
就是化成灰她都认识,居然又是谢瑜。
陆菀瞳孔骤然一缩,随即打量着屋舍四周, 灯火通明里看得清楚,果然已经不是在自己的寝居内了。
她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所以,谢瑜这是大半夜地把自己从寝居里掳出来了?
不过是些许时日未见,这人居然是越发的过分了。
这种事情也敢做,可真是好样儿的。
如若自己只是个普通女郎,不曾几经生死, 怕不是醒来时就得先吓个半死。
陆菀敛了敛神, 就冷着脸下了床榻, 站起了身, 看着身上尚且严丝合缝的素白中衣, 略一思索, 就把青色床幔扯了下来,披在了自己身上。
听到身后的窸窸窣窣声,谢瑜就知晓,应该是阿菀醒了。
但他却只是静坐着,没有第一时刻就转过身去看她。
自己行了此等极端举动, 阿菀想必正是不悦之时。
可如今,阿菀连听他一句话都不肯,若是他不这样做,只怕是再也没什么解释的机会了。
等到布料撕扯的异常呲呲声响起,谢瑜才站起了身,往内间走去。
他半垂着眼,视线只停驻在身前半步位置,并不直接落在陆菀身上。
直到有淡青色的布料一角映入眼帘,他才慢慢抬头,注视着眼前的女郎,有些艰涩地唤了一声,“阿菀……”
随意披着纱幔,陆菀只皱了皱眉,脸上并无愠怒之色。
“这是何处?我要如何才能回去?”
她并未怪自己么……
谢瑜指尖一颤,他利落地褪下自己的外袍披到陆菀身上,指尖在她瘦削的肩上轻柔拂过,温声道。
“我将别院隔壁的屋舍购置了下来,只一墙之隔。这两家原是同一座府邸。因而在满墙的藤蔓里藏有一道不为人知的小门,可供人往来。”
陆菀并未拒绝,只是扯了扯唇。
心下却在冷笑,看来日后得安排着府里的侍卫,把这暗门封死,再轮流巡守这面相邻的院墙了。
她扯了扯犹带男子身上余温的外袍,精致的眉梢眼角里就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疲倦来。
“你费尽心思把我掳来,是想说些什么?”
谢瑜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却也并未见她挣开,眸中因此生出了点点光芒攒动。
他把陆菀带到外间坐下,为她斟了杯茶水,自己才落了座。
又轻咳了几声,才说起那日的原委来。
“那日洛京生变,我安排守在陆家附近的侍卫被裴蔺拦阻截杀,他又使了人冒充而来,回禀道是陆家无恙。”
陆菀眼皮微动,倒是没想到裴蔺下了这么多功夫,当真是不择手段了。
“我接了消息去茶楼时,途中还见到了重伤的徐凛,他言道说是护送太子出城时受了伤。”
提及太子,谢瑜略顿了顿,却并未向她隐瞒这等足可让自己致命的秘事。
“他还提及,曾见陆家众人出了城。期间语焉不详,刻意误导我认为你也一同出了城。”
徐凛遇到的是阿耶和阿娘吧,陆菀思量着,未曾出声。
“再加之你当时身形容貌都有些变化,我便更笃定裴蔺不过是虚张声势,安排了个类似的替身,便选了施窈。暗地里却也安排了人,截住离去的军士好生检查一番。”
“但去的人回禀说,并未发现其中有女子身影。”
谢瑜垂着长睫,唇边笑意苦涩,“那时我这才知晓,只怕看见之人当真是你。”
“后来徐凛清醒了一瞬,见施窈被救回,才交待了其中原委:是裴蔺派人将施窈被抓的消息泄露与他,他一心记挂施窈的安危,才会如此误导我。”
没想到啊,陆菀眉梢微扬,有些讶异,由此观之,原来徐凛对施窈并非是无意的。
她有些魂游天外,原书剧情里只说徐凛早亡,看来是因为徐凛亡故,施窈才另嫁他人的。
也不知道此次他们二人能否得个善终。
陆菀很有些唏嘘,她对徐凛这般行为其实没什么感触。
毕竟徐凛又不是她的什么人,他只想护着施窈,好似也没什么错。
只是想不到,自己才离开洛京不过半月,再听这些事,竟是有种恍如隔世,物是人非的感觉。
谢瑜也默了一瞬,那日他得知真相时,以为陆菀当真出了事,仿若整个人瞬间堕入深渊的绝望与恐惧,是他此生再不想回忆起的。
他见陆菀面前的杯盏空了,便提起了红泥小壶,亲自为她斟上了茶水。
两人缄默无言,各怀心思,对坐了许久。
窗外又在落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止,雕花檐边汇下了细密水流,冲刷着院中的青石板,让这雨中深夜更显静寂。
谢瑜掀了掀唇,在袖袍下攥紧了修长的手指,嗓音微颤,轻声问道。
“阿菀,你会原谅我么?”
这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陆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酝酿了一下言词,开口道,“我昨日便说了,即便是你当真选了阿窈,我也不会怨你,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既是如此,又何来原谅之说。”
她的语气很淡很轻,像屋角暖炉袅袅升起的白烟,只一瞬就要飘散了去。
可听在谢瑜耳中,却不亚于在他心上落下一记重锤,沉重如泰山,痛极发麻。
那张清隽的面容上罕现了几分慌乱,他端起桌边已经凉透了的药汤,故作平静地抿了一口。
入口苦涩且辛酸,浸透了唇角一贯挂起的温和笑意。
“你若是在意我露出口风要接纳南安郡主之事,我也可解释,实则是我与太子设计,假意投靠越宁王,甚至连南安郡主也是知情的……”
陆菀慢慢地小口抿着茶,等他说完了,才抬眼望他,明澈的眼眸里静得像一汪清泓,隐隐藏着不耐。
“夜已深了,谢郎君可否放我回去?”
“阿菀,”谢瑜的手攥紧又松开,他嗓音压得极低,“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
曾经惹得洛京城无数女郎竞相倾慕的郎君此时目光隐忍,连语气也低得近乎哀求。
“你还像从前一般,唤我玉郎可好?”
陆菀别过眼不看他,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谢瑜似乎想触碰她,可修长如玉的手伸出了袖边,便又收了回去。
他有些艰涩地问道,“阿菀,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了。”
这是自然的,陆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有些怕谢瑜还会如今日一般行事,一言不合就把她给掳了出来,实在是太过执拗疯狂了。
便是极偶尔来一次,也够吓人的。
就又补充了一句,“你从前对我编那些谎的时候,也未必有多么情根深种,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又何必再纠缠下去?”
“谢郎君,”陆菀凝视着他,冷静且残忍,“你是聪明人,难道分不清心悦与偏执的区别吗?”
她知道自己双标,也早就告诉过他的,若是他对自己说了谎,欺瞒着自己,她便再不会原谅他。
陆菀不动声色地抚着自己手腕间、玉镯下未好全的伤痕。
如今有了周延这般容易攻略的对象,她也马上就要回去了,何必还要与谢瑜纠缠在一起。
她可是,从来,都不曾喜欢上他。
陆菀垂了眼睫,被羽状青影遮住的眸色变幻不定,渐渐归于平静。
谢瑜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思索着陆菀话中之意,猜测她大约是恼火了今日自己将她掳来之事,便低哑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