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和他接触……他惹了亲传弟子,还冲撞了太上。”
“听说那亲传弟子与他是积怨已久的宿敌。以后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他,小心别被同样记恨上了。”
“我没想和他接触。”文然满脸郁闷,深觉晦气。
被当面这样说,昆鹫脑袋懵了一下,脊髓一阵冰凉。
许久后,又如烈酒般燃烧。
甚至烧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让他心里一横。
好,他要一个人逃走!
不再告诉他们任何真相,任由他们最后死在这里,惊慌失措!
对……说不定把消息告诉他们,这群蠢货反而会走漏风声,让师尊们有所察觉。
蠢货。
少年又气又痛快,微微颤抖——你们自己要这样待我。
以后总有一日,你们会悔恨痛哭,绝望不已。
活该。
少年一边想,一边将目光投注向神仙井的方向。
……
阵内光芒明亮到了极致,这也意味着里面的战斗激烈到了极致。
太上是最为阴沉的,因为阵法若被破解成功,风烬会活着出来。而阵法若是未能破解成功,风烬也不会受到影响,依然被关在神仙井下,肉身长存。
而钟啾啾就不一样了。
若是阵法没能破解成功,战斗出现差池,她可能会死。
女人冷酷到脸色铁青,恨不得等钟啾啾一出来便立刻夺舍她,不再等她自个儿炼化元婴。
现在阵内光华明亮得不正常,可想而知,并非是一个人在战斗。
为了节省时间,极有可能他们一人一个位面,在单打独斗。
没想到这群小耗子能撑到现在。竟然撑到了第五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信念。
太上干枯的手指在不停抖动,第五面,石之心,能与之战斗的只有钟啾啾。
她不能让她受伤。
“师尊?”眼瞧着太上皱巴巴的手指拈起了传音符,掌门眼睑扩大,露出一脸惊愕,“师尊,不可!”
他似乎已经想到了太上的目的。
太上却冷声道:“有何不可?怎么,你的徒儿是徒儿,我的徒儿便不是徒儿了?”
掌门微一皱眉。
太上根本不管:“我只帮她一人,你急什么?我说了,我要她完好无整地走出来。”
她说着,捏了个诀。
“去罢!”
传音符在她手中被风一吹而散,一道金光飞向神仙井。
***
只有沙土沟壑的石林在朗朗晴空之下格外炎热,小石子被曝晒得反射出粒粒光芒。
啾啾凝视着面前的石碑。
太上她老人家声音传过来时,她已经结束战斗小半日了。
她那一句“石之心的弱点并非心脏,而是石峰顶”来得毫无意义。
听都不想听。
啾啾眉眼黝黑。
黄色的细线在石碑上荧荧闪烁,与白色、绿色的细线交织在一起,似乎组成了个什么图形,可又有几片残缺,看不清楚。
——苏蛮他们的战斗还未结束。
她心中微沉。
想想也是,云泽不管看起来再怎么沉稳可靠,其本质是因为头脑转得太慢。他就是那种,听完笑话后大家都笑完了,他才像个老爷子一样哈哈两声的天然呆。
而苏蛮脑袋倒是好用,身体能力却差了许多。
不知道他们的战斗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坐在石柱子上忐忑了许久,拇指指腹都被自己掐红了,终于看见石碑上的蓝线闪烁两下,剔透的光慢慢被注满细线。
蓝色代表水。
也就说是,云泽把水灵解决完了!
啾啾精神一振!抬头想要再观察拼凑一下细线组成的图纹,却在这时又看见一道红光在石碑上淌过,补全了图纹上最后的残缺。
少女睁大眼睛。
红色也亮起了——
那是苏蛮的位面!
线条交相辉映,流转出一只混沌凶兽的形状。
混沌。
应该便是神仙井第六面的敌人。
少女慢慢勾出了一点笑,有些清浅僵硬,却比烈阳夺目。
不是为了石碑上的提示,是为了全部点亮的细线。
她的朋友们,全胜。也许受了伤,也许九死一生,也许狼狈不堪,但大家都还活着!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动人。
啾啾那张脸鲜有表情,便是现在,也宛如深潭的静水,却被风吹出涟漪,让人莫名感觉到那是在为她的朋友们而松懈庆幸。
她将心脏摁了回去,手心放到石碑上。
现在只用摧毁这个——
咔擦。
裂纹延伸。
随着石碑的开裂,整个天地都在抖动,重心不稳,六面体似乎在疯狂旋转。脚下缓缓出现了流转金光的传送阵。
这个传送阵能把众人送到神仙井的最上方,到时候阵法一开,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去。
啾啾终于吐出口气,慢慢地远离了那传送阵。
别人会进这里,她却不会,她还要跟着钟棘去井底。
小姑娘抬眼看过去的目光,仿佛在看着她队友们争先恐后跑进去,重新聚集在一起,说说笑笑。
谢谢。她想。
你们务必安好。
所有人,都要活着离开紫霄仙府。
她捏了捏手,转过身,走向第六面。
……
没有风,没有树,没有日月星辰,这里是一片虚无。
雾气在四周飘荡,遮住人的视线,甚至让人怀疑,脚下是不是连路也没有。
混沌。
一扇黑门伫立在他们面前,门上刻着的,正是刚才在石碑上见过的混沌凶兽。图纹下两个铜环锈迹斑斑,仿佛在等着他们叩开。
啾啾眉眼沉静。
片刻后,侧过脸:“钟棘?”
按照少年那急性子的脾气,早就该出手毁门了。但他却并未动作,意外的乖。
少年似乎在想着什么,听见她声音才拉扯回视线:“……啊。”
啾啾好奇于他的停滞:“你知道混沌?”
少年思忖一下,没有隐瞒:“以前遇到过。”
“然后呢?”啾啾问。怎么解决的?
“然后。”他顿了顿,笑了,露出嚣张的小犬牙,“我给自己来了一刀,醒过来了。”
闻言,啾啾眼睛睁大了几分。
钟棘那模样仿佛在告诉她他杀了一个早就看不顺眼的怪物,口吻随意,还带着点愉快的叛逆,但当时一定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松。
混沌。
书上说,混沌与其说是一种凶兽,不如说是一种堆积在一起模糊无序的欲念。没有人时,它就静静盘旋在那里,清浊不分。但有人进入后,它便会被人的欲念吸引影响。
像染色一样,所有混沌之气都会被染成那人欲念的色彩,控制神识,无法违抗。
钟棘的欲念,应该是杀欲。
所谓“杀”,是指毫不留情处死对方。
他在极度的杀欲之下,给他自己来的那一刀,只会让他自己濒临死亡。
啾啾抿了抿唇。
小钟师兄明明超怕疼,还总是不照顾好自己,搞出一身伤。
她不由得去勾他手指,被少年反手握住。
“那你不能进去。”啾啾认真,“你的欲念是杀欲的话,我一定会死的,因为我打不赢你。”
万一到时候被他追杀,她又叫不醒他,那就完了。
她还蛮忧愁的。
钟棘估计也和她想到了一起,没有违抗,乖乖“喔——”了一声。
啾啾道:“我进去。”
“你?”少年一愣,“你能行吗?”
“我不知道。”啾啾摇摇头,实话实说,她斟酌着慢慢道,“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可以。”
她低低的:“我好像没有特别执着的欲念……生死耳目口鼻之六欲,全都没有。更没有贪欲嗜欲爱恶欲。所以我进去,很合适。”
总的来说就是没有期待,没有失落,古井无波。混沌之气不一定会对她起反应。
“就算有,你也可以制服我。”
“……我上次醒过来,是因为满足了自己的杀欲。”钟棘居然用脑思考了一下,瞪大眼睛,“你要是没醒过来怎么办?”
这个啾啾想过了。
“那你也给我一刀。”她认真,“我如果有欲念,多半是求死欲。”
正好送她回家。
少年看着她,眼底浅浅的红。
明显要生气。
啾啾却伸手握住铜环,很干脆:“一个时辰后,如果我没有出来,你便进来找我。”
钟棘别过脸,因为不高兴,所以不太想理她。却听话地答应了:“知道了。”
少女最后摩挲一把他手腕上的花,推门走了进去。
一刹那,门后所有混沌浊气都开始激荡震颤,奔腾汹涌。
***
少年在门外乖乖等了一个时辰。
其实不太乖,要不是因为周围都是一片朦胧雾气,他早就把四周全炸成灰了。
一个时辰后,钟啾啾没有出来。
少年想也不想,推门而入。
刚一进去,视野骤然变暗,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红瞳便微微一缩。天生嗜战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一个翻跃,少年已经闪身到了一旁岩石上。
红色的袍裾慢一步的轻飘飘落下,似乎盈着滚滚的风。
咔擦——
一道雷光正好落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不算凶狠的雷光,不至于要他性命,却足以让他全身麻痹无法行动。
紧接着,又有什么细微的响动,仿佛是刺破长风的一根银针,完全预判了他的行动,迅速逼近,再一次朝他袭来。少年旋即一掠,跃向最高那块石头。
红笺在猛烈的摇晃,一圈青光包围住他。
昭示他第三次正中圈套。
少年面色不变。轻盈利落的红色身影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略一停留,立刻出现在了其它地方——之前被雷劈过的门边,一个绝对出乎意料的地方。
这次果然没有再触发陷阱——
下一秒。
哐当。
玄铁牢笼罩住了他刚刚停留的那块石头,而另一边,毒汁穿过风声,射在他躲闪过的岩石上。
他的前三次行动,全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
三次陷阱迅捷准狠,容错率极低,稍慢一步就会落入对方股掌。
少年每次都险些被碰到,千钧一发,却游刃有余,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危险。惊讶多过慌张。
他抬起头。
混沌凶气,能随着欲念发生改变。这门后的天地,早已不是一片虚无,而变成了洞窟深处。
微光的苔藓荧荧点点,洞穴深邃又崎岖,幽暗与荧光交错的石笋上,站了个少女,正静静瞧着他。
身形纤细娇小,白衣单薄,与他相同的发带在风中不停摆动。她的发丝飘飘扬扬,如黑雾一般看不真切。
幽冷荧光落入她眼底,星月般明亮,透着冷静与疯狂。
被欲念完全控制后,她倒反而像个活人了。
片刻后,少女浅浅笑了,乖巧又冷酷。
“钟棘。”她喊他。
“我想要你。”
她歪歪头,声音清脆干净,还带着点稚嫩,却十分狂妄。
一字一顿。
“我想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
她说着,舒展开从未见过的明亮笑容,姣好绝艳,小小的手轻轻一点。
“永远属于我。”
霎时,一室触手破墙而出,贪婪地直冲少年而来!
钟棘拧了拧眉。
朔风四起。
……
——神仙井第六面敌人。
钟啾啾。
第83章 不是占有欲,是因为喜欢……
咻——
碎星只在少年手里出现了一息, 立刻消失不见,他没有破坏那些藤蔓,而是狡兔似的几个纵身, 脱离了包围。
嘶嘶。
藤蔓猛地一冲, 徒劳的纠缠在一起。
并没有要绞杀他的意思,不够狠绝, 只想束缚。
“钟啾……”
少年只来得及捕捉到她小马尾在空中划过的最后一抹痕迹, 然后消失在洞窟折岩后。
她连飞都没飞, 脚步啪嗒啪嗒一串, 像小孩子一样。
这小崽子。
少年拧了拧眉, 刚提身要追,藤蔓又从四面八方探过来, 连歇息片刻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不得不后退躲闪。
再回过头, 钟啾啾彻底不见了。
你倒是听我说话!
少年又急躁又不爽。
钟啾啾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每次遇到事第一反应都是武力压制他, 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将他困住。
好像只有这样强硬地攥进手里了, 才不会失去。
她明明和别人都能好好说话的。
不能动手只能躲闪的战斗方式让少年不适应, 更加憋闷, 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
他足底一蹬, 赶在触手下一次发动攻击前追了过去。
……
大概是十四岁的那一年,有商人带来了一只异兽。
据说是从遥远的岁汐山捕捉到的,整个柘阳城都为之感到好奇,于是书院的孩子们相约一起去了市井看那只异兽。
当时大家是怀抱着最热烈的期待去的,回来时,却多少有些失望。
“什么异兽,结果一点都不特别, 还不如温府那只灵雀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