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与权臣——石阿措
时间:2021-01-23 10:05:02

  萧成问:“有人?”
  沈墨道:“是李学士养的猫。”
  沈墨坐回到太师椅上,正色道:“此事没多少人知晓吧?”
  萧成道:“放心,知道的没几个,都是我的心腹之人。”
  沈墨微颌首,稍作迟疑,又道:“此事,不必让她知晓。”
  萧成知道“她”指的是谁,点头应道:“此事告诉她并无益处,我知晓。”
  萧成又与他商量了一些事,才告辞离去。
  萧成离去后,沈墨在太师椅上静坐着,俊美儒雅的面庞不复温润柔和,如凝了一层冰霜般。
  他端起茶盏,慢慢饮啜了口清茶,心中烦躁感依旧难以消减,他放下茶盏,手肘靠着桌面上,闭着眼,伸手揉了揉眉心。
  想到秦氏被歹人劫去之后的种种,沈墨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他之前也猜测过此事是由白玉主使,只是后来找不到证据,便慢慢消了猜忌。
  结果没想到,她真是主谋。
  现在想想,秦氏被歹人毁去清白的谣言定是她故意散布出来的。
  想到沈府名誉受损,自己还因为她丢了吏部侍郎一职,沈墨不免心生幽怨,暗忖,这女人当真是害人不浅。
  然说到底,这事上他也有一定的责任,当初他若是早些提醒她秦氏对她没安好心,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件。
  沈墨不由轻叹一声,脸上恢复了平静之色,他起身踱步到书斋外,长身而立,目放长空。
  沈墨对白玉是有情,然这份情就算再深也不免因这接二连三的发生事情消耗掉。
  也罢,这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之后,只愿与她再无交集。
  她是生是死,是好是歹,再与他无相干。
  他的眸中变得幽邃深远,又如同寒潭般冰凉。再无一丝一毫的情感。
  这才是真正的他,凉薄,无情。
  五日后,秦氏一案了结。
  萧成瞒过众人,使了手段将白玉从案件中除去,只定了张大鹏等人的罪,随即将结案卷宗递交圣上,由崇文帝发落。
  因此事后续影响甚大,崇文帝本欲将这帮胆敢触犯天威的人问斩,只是当初他下旨令人向百姓宣称沈府太夫人被抢去一事乃是谣言,一旦问斩这几人将再一次引起百姓议论纷纷,考虑再三,决定将张大鹏等人即刻发配边疆充军。
  另一边,白玉听闻了张大鹏等人充军的消息后,这才知东窗事发,不由大惊失色,她原以为官府已经不追究此事,却不想竟是在私下追查。她忽然想到了前些天萧成让她做男装打扮,当时她就有些怀疑萧成是在试探她些什么,直到他说明是妻子的原因,她才消了疑虑。
  如今想想,如果张大鹏当时已经被捕,很有可能已经将她招出来,然而因为她是女装的模样,所以张大鹏认不得她,所以萧成才特地使计让她换上男装。
  只是若是如此,那么他也成功了,为何她却没被卷入其中?
  白玉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张大鹏等人真没招出她来?而萧成让她穿上男装真只是巧合?
  “姑娘,你怎么了?”
  烟儿担心的声音传来,让正发着呆的白玉回过神来,她看见镜中的自己双眉蹙紧,一脸恍惚之色。
  白玉摇摇头,微笑道:“无事,你继续吧。”
  白玉今日要陪同一新人去参加宁远侯的宴会,她担心她一个人无法应付那些权贵,便打算跟着去照应一二。
  烟儿将凤钗插-进她的发髻上,随即道:“姑娘,我觉得你这几日好像都心神不宁的。”
  “是么?大概是太累了。”白玉随口敷衍道,清音和烟儿并不知晓张大鹏等人被发配充军的事,白玉也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她们,免得她们担惊受怕。
  沈墨自秦氏一案了结,便不再多想此事,这一日,他正在院中教导几名下属,忽有内侍到来,言皇上传旨宣他入宫。
  沈墨只当崇文帝有事宣诏,便坐一乘轿子,径入宫去。
 
 
第77章 对这位臣子,他寄予着厚望。……
  沈墨到了宫中,即有太监将他领到了御苑西池,到了那,便见崇文帝身着冕冠衮服,坐在一池畔,拿着鱼竿悠闲的钓着鱼。
  彼时太阳还未落山,仍有些阳光,两旁站着内侍宫女,替他打着伞盖。
  沈墨站在不远处,掸了掸袖子,竦然整冠,才步态沉稳地走上前,行了臣礼。
  崇文帝一双龙目紧攫着他这位臣子,只见他眉目清朗内敛,一派温文尔雅,依旧与当初他初见他时的模样无二,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官场气焰,仿佛恂恂儒雅的名士。
  崇文帝声如洪钟道:“爱卿平身,不必多礼。”
  崇文帝年过半百,因为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比这年纪的人还要显得老态些,但他眉眼间隐含威严睿智,躯骨魁伟,有着睨视万物的天子气度,如今好道,又多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来。
  他的儿子中,楚文轩与他最是相像,可惜楚文轩不是嫡长子,不能继承大统。
  沈墨声音温润柔和:“谢陛下。”
  沈墨起身,随即毕恭毕敬道:“陛下召臣进宫,有何旨喻?”
  “先陪我钓钓鱼吧,这鱼方才被你吓跑了,至今未肯上钩。”崇文帝笑道,随即让人赐坐,又让人拿另一副鱼竿过来递给他。
  沈墨听闻他这话,心猛地跳了下,却只能谢恩就坐。
  沈墨正拿着鱼竿将香饵系于钩上,忽听崇文帝道:“爱卿,你我君臣已经许久不曾一起如此悠闲的坐在一起钓鱼了。”
  沈墨微微一笑,道:“只因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并无闲暇啊。”
  “这次机会实在难得,往后不一定再有机会。”崇文帝笑着拿竿在手,投纶沉钩,而后随口问道:“爱卿今年几岁?”
  沈墨看着在池中往来的无数游鱼,正在沉思他前一句话的含义,闻言收回思绪,回道:“回陛下,臣今年二十四岁。”
  “这个年纪该成家了。”崇文帝感慨道,“朕像你这个年纪时,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沈墨有些疑惑崇文帝为何会突然提起这话题,以往他从不过问他的私事,有些担心他心血来潮要给他赐婚,便回答道:“说来惭愧,臣虽不才,却妄想娶一名与臣志同道合的绝色佳人为妻,古诗有云‘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佳人已是难得,更何况还要志同道合?因此臣一直未有机会遇见这名‘佳人’,也就未曾娶亲。”
  崇文帝语气有些意味深长道:“果真未曾遇见?”
  沈墨语气坚定:“未曾遇见。”
  崇文帝摇了摇头,这时鱼钩跳动,崇文帝伸手一提,钓起一尾四寸长的金鱼来,崇文帝自己将鱼放到带水的瓷盆中,重新将香饵系于钩上,投纶于池中。
  沈墨不欲与崇文帝比较,直到崇文帝钓了三尾鱼后,才慢悠悠地钓到第一尾鱼。
  崇文帝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放下金鱼,忽然道:“爱卿,你当年殿试时是几岁?”
  沈墨能察觉今日的崇文帝有些奇怪,
  此刻他似乎在打量着他,沈墨心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安,脸上却平静无澜,“当年臣十八岁。”
  不过还是个少年。崇文帝看着他,不禁多了一丝慈祥,“想当初,你参加殿试,面对着朕,却不亢不卑,侃侃而谈,在众考生面前,如同鹤立鸡群。”
  他爱他人物清雅,年纪轻轻,见识深远,隐藏着经邦济世的学问,便钦点他为状元。
  他阅遍百官之态,没有一个有他身上这股如春月,如白雪的干净气质,与之相处让人如沐春风,在朝堂之上,他正直敢言,针砭时弊,却又不像别的官员争得脸红脖子粗。近几年他故意给予他恩宠,却不见他生傲慢之心,做人依旧内敛低调,又肯折节下士。
  对这位臣子,他可谓寄予厚望。
  只是,他到底还是太年轻。
  崇文帝内心叹了口气。
  “陛下谬赞了。”沈墨谦虚有礼道。
  说话间,崇文帝又钓了一尾大鱼,沈墨连忙称赞,崇文帝微笑着将鱼放到盆中,随即道:“不论十八,还是二十四,皆是多情的年纪,遇事容易被情感左右。”
  崇文帝此言绝非随口而说,只是他在朝中做事向来成熟沉稳,何来被情感左右一说?沈墨不禁有些惊心,不敢随意答话。
  太阳没入山头,崇文帝终于尽兴,起身洗净擦拭完手,便摆驾回了御书房,并让沈墨陪同而去。
  一路上,崇文帝脸上不如方才般和颜悦色,有些严肃,且不发一语。
  天子心思,向来难以揣测。沈墨一路随行,脸上挂着温润的微笑,心却怀揣不安。
  到了御书房,崇文帝将内侍全部挥退出去,单留沈墨一人,崇文帝端坐于龙案前,将柳阁老的奏章甩到他面前,“自己看吧。”
  沈墨眸中掠过一丝惊疑之色,不安拿起奏本,打开一看,眉渐凝寒霜,当看到那“欺君罔上,罪不可容。”几个字时,沈墨平静的脸终于撕裂一小口,他将奏章合上,静静地伏跪案前。
  崇文帝龙目紧盯着自己这位一语不发的臣子,一字一句道:“爱卿,你欺朕啊。”
  沈墨没想到柳阁老竟竟然会知晓白玉是秦氏一案的主谋者,也不怪,柳阁老如今盯他盯得太紧。是他情感用事了。
  此事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他再狡辩也无济于事,若执意不承认徇私枉法,届时查出来,只会罪上加罪。观崇文帝今日之举,他应该还没有十分动怒,斟酌之后,沈墨果断认罪,“臣知罪。”
  崇文帝脸含一丝不悦,“卿就无话可辩?”
  沈墨提高声调,诚惶诚恐道:“臣罪该万死,无话可辨。”
  “说吧,那叫白玉的女子与你母亲有何怨何仇,为何要行如此歹毒之事?”崇文帝虽为天子,却也有好奇之心,好奇那是怎样一女子,竟如此胆大包天,有如此狠绝手段,又有怎样的惊世美貌,让他的宠臣能臣皆不顾自己的前程去护她周全。
  沈墨闻言只好将白玉与秦氏的仇隙全盘托出,却说秦氏不同意自己与白玉来往,故意下药让人奸-污白玉,白玉不甘心受辱才实施报复。
  崇文帝道:“你母亲太糊涂,一个名门夫人理应知书达礼,端庄持重,却不想竟做出如此不端之事,那女子虽是可怜,但也不应如此胆大妄为,在辇毂之下,胆敢触犯法规,引得百姓不安。你若早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朕,或许朕还能对那女子从轻发落,留她一条性命,你却选择欺上瞒下,与萧成合伙欺朕,你要朕如何从轻发落?如何保你?仅仅为了一个女人,你竟不顾朝廷法度,你令朕太失望了。”
  沈墨见崇文帝虽是斥责的口吻,面上却并无怒色,便道:“陛下,臣自知有罪,不敢为自己辩驳,只是萧大人与白玉姑娘皆是受臣所累。白玉姑娘本是卖艺不卖身的刚烈女子,臣的母亲对其下药,使其清白之身被毁,臣懦弱无能,不敢与母亲反抗为她做主,以至于白玉姑娘心怀怨恨,才犯下这不法之事来,臣因对她怀有亏欠,才一时糊涂错了主意,去恳求萧大人周全此事。请陛下看在臣多年为朝廷效力的情分下,对萧大人与白玉姑娘从轻发落,臣虽死无怨。”
  崇文帝冷笑道:“你如今自身都难保,还想保他人?”
  沈墨俊雅的脸上作出惶恐不安之色。
  崇文帝见他这副神情,到底心有不忍,叹一声道:”如今是柳阁老要治你,朕需维护朝廷法度,给百官一个交代,就算朕有心保你,也没办法保你。”
  沈墨连忙道:“让陛下如此为难,臣有罪。”
  “朕知你有罪,不用总是挂在口中。”崇文帝虽是如此说,脸色却稍霁,“你还是太过于年轻,需多加磨炼,洛州府安阳县的县官一职刚好空缺,你就去补那一缺吧。”
  从一品官降至七品官,这打击可谓不小,若换做别的官员,只怕早就痛哭流涕,求着崇文帝收回成命,然沈墨神色未改,口中谢恩道:“谢陛下隆恩。”
  “这不是恩,是罚。”崇文帝见他面容沉静,丝毫不见有怨言,心中倒是有几分赞扬,“明日上朝,朕再将此事告知百官,以作警示。你起身吧。”
  沈墨这才起身,只因跪得太久,腿不免有些麻,沈墨稳了稳身子,才道:“多谢陛下存臣一份体面。”先私下说开此事。
  崇文帝心领神会,“至于萧成,你既然一力承担此事,朕便罚他一年俸禄。”掌治京师本是苦差事,之前的京兆尹不是遭贬就是遭罢官,任职最长的不过一年,萧成此人精明强干,心系百姓,又任劳任怨,深得崇文帝心,若要换下去,崇文帝一时却找不到好的接替人选。
  崇文帝又道:“还有那名叫白玉的女子,朕倒是想见识一下那是怎样一名奇女子,她是何结果,待朕见了她再决定吧。”
  沈墨目光闪过一抹异色,沈墨知崇文帝是无意要白玉的命了,只是……沈墨若有所思地看了崇文帝一眼。
  崇文帝没注意到沈墨隐含探究的目光,道:“你退下吧,那女子便给她两日准备时间,再让她进宫里来。”
  “臣明白了,臣告退。”沈墨言罢退下。
  出了宫,沈墨坐着轿子,径往京兆府而去。
  一路上,沈墨脸色没有了伪装的温润微笑,眸中是从未有过的不甘,懊悔,难堪。
  他花了六年时间,坐上翰林院掌院这位置,如今一切毁于旦夕之间,从风云叱咤的京都大学士到一县城的县令,这让他如何甘心?他不是被柳阁老斗下去的,他是输给了自己,输给那该死的感情,连皇上都说他太过于年轻,感情用事!
  这是多么叫人难堪的词语,将他瞬间打成了那不知所谓的少年。
  直至今日,沈墨才恍悟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多么的愚蠢,他被女色迷了心智,在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竟然做出徇私枉法之事,让柳阁老轻易地找到把柄。
  如今柳阁老该多么得意,他内心或许也在嘲笑他太过于年轻,仅仅因为一个女人而输得一败涂地。
  轿子停在京兆府门口,沈墨闭眼深喘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敛去复杂的情绪,变得从容淡定。
  不得不说,沈墨向来会掩藏内心情绪,不论内心多么波澜壮阔,表面依旧一派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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