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里随口开着玩笑。
玛利亚惊讶地睁大眼睛,眼眶里迅速盛满泪水。
“呜哇你是坏人,我不跟你玩啦!”
“这怎么还哭上了……好了好了,我就是来带你找阿陀的哦~”
“真、真的吗?”
“假的哦。”
“呜哇……!!!”
“你猜是真是假?”
“我不猜呜呜呜!!!”
再次把小姑娘气哭,果戈里心满意足地不再逗她了。
“以后阿陀会住在这里。”
“为什么不住在小镇上了?”
玛利亚还有点舍不得福利院的大家。
果戈里的目光落在路边的报童上,注意到报童手里拿着的报纸,他眯起了眼睛,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因为城市更方便吧。”
·
果戈里带着玛利亚进入“天人五衰”的基地时,费奥多尔正在看一张报纸。
报纸上报道了小镇福利院的火灾——
「福利院长杀妻后纵火自杀,院内儿童并无伤亡」
看到牵着玛利亚的果戈里,他放下报纸,还细心地将报纸折了起来。
他平静的目光落在玛利亚身上,并没有再提昨日“离家出走”的事。
“费佳费佳,我回来了!”
玛利亚是孩子心性,早就不生费奥多尔的气了,她快步跑过去抱住费奥多尔的胳膊:“我好想你呀!”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真的生费奥多尔的气。
无论他做了什么。
对这个人的忠诚,就像是写进玛利亚大脑中的代码,早就刻进了她的本能。
这让她连反抗的想法都觉得是亵渎。
“你根本不敢告诉玛利亚,是你杀了福利院那对夫妻。”
果戈里后来背着玛利亚,用看热闹的口吻说道 。
“不,您搞错了一件事。”
费奥多尔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我什么都没做。”
火是德米特里耶夫放的,高穗育江也是德米特里耶夫杀的。
费奥多尔只不过对那个院长说了两句话而已。
——那张‘书页’被您的夫人偷走的。
——现在它在我的手上。
“德米特里耶夫只把‘书页’的真相告诉过自己的妻子,‘书页’失窃后,他怀疑过高穗育江。只是这么多年来高穗育江从来没有表现出异常,考虑到当时福利院还失踪了一个孩子,他的怀疑渐渐转移到那个失踪的孩子身上。”
“我没有动手,只是让曾经的怀疑重新浮出水面而已。”
“至于为什么‘书页’会在我手上……”
费奥多尔歪了歪头:“我的头发是黑色的,刚好,高穗育江的头发也是黑色的。一个自卑的男人会冒出怎样歪曲的联想呢?”
“高穗育江是个感情大于理智的人,丈夫的怀疑会让她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甚至懒得为自己辩解。而德米特里耶夫的内心存在压抑很久的阴暗面,如果他不这么脆弱,如果他们能足够冷静的面对争执,我想最终也不会是这种结局。”
但对于费奥多尔来说,这样的结局是一种必然。
这对知道“书页”真相的夫妻必须死。更何况,他们对玛利亚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预估。
“不管怎样,这背后都是阿陀你在推波助澜。”
果戈里笑了笑,戏谑的眼神中带着一种了然:“真的不跟玛利亚说?”
“不告诉她,只是因为她没必要知道。”
果戈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捂住嘴嗤嗤地笑出来:“承认吧,你就是不敢让她知道最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
费奥多尔陷入沉默。
“阿陀,我突然发现你这个人挺有意思。”
看到费奥多尔扬起眉梢,果戈里笑嘻嘻地说:“明明只想要一个为你所用的道具,却偏偏给了道具思考能力,这不是自行矛盾的指令吗?”
“为什么当初要给一个道具设定人类的属性?是因为无人理解的寂寞?还是想在漫长人生中找个有趣的调剂?亦或者……太容易达成的目标很无趣,所以给自己培养一个敌人?”
费奥多尔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你想多了,她只是具备思考能力而已,并不能影响我的计划,她注定会按照我的安排发挥出自己的作用。”
“有了思考能力的生物,就说明有了不可控性,这可不能单单当做道具来看待了。”
果戈里压低嗓音,拖着腔调:“魔人费奥多尔,我等着看你被自己的洋娃娃背刺的那一天。”
·
玛利亚并不知道福利院发生了什么事故。
自从被送到莫斯科“死屋之鼠”的基地后,她新认识了很多人,听说他们都是费奥多尔的“朋友”。
有喜欢变魔术的小丑先生果戈里;有明明感觉很普通、却在夜里加班加点,凭借努力赶上其他人的阴阳头小哥哥西格玛;有动作浮夸、语气仿佛咏叹调、总是叫费奥多尔“主人”的马屁精;还有拉低了整个组织颜值的普希金……
“那个像土豆一样的家伙不是朋友。”
果戈里特意强调了这句。
“那是你家阿陀不知道哪里挖来的打手。”
他说的是普希金。
小姑娘像费奥多尔一样啃着手指,悄悄打量过来做汇报的普希金。
——从颜值和发色上看,跟我们就不像一家的。
玛利亚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那个叫西格玛的小哥哥虽然也是刚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看见小姑娘的时候眼神很奇怪,既亲近又复杂。
果戈里说:“那是找到组织的眼神。”
玛利亚一脸不解:“组织?”
“他也是被‘书’生出来的孩子呢。”果戈里笑嘻嘻地招手让西格玛过来:“西格玛西格玛~快叫姐姐呀!”
玛利亚:“???”
西格玛忍不住吐槽:“什么叫被‘书’生出来,‘书’难道是我们的妈妈吗?”
果戈里捂着嘴,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情:“哎呀,那阿陀不就是玛利亚的爸爸,是西格玛的继父嘛。”
“这是什么混乱的人伦关系?!”
西格玛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最终这个“姐”还是没有叫出口。
突然多了这些玩伴,玛利亚还挺开心的。
在这些“朋友”里,小姑娘最喜欢的是果戈里,因为他会变魔术,会哄小孩子开心,回来时总会给她带礼物。
有的时候是糖,有的时候是气球,有的时候是风筝,有的时候是书。
他带来的那本书是《肖申克的救赎》。
“为什么安迪想要逃出去?其他人都不想出去的。”小女孩现在还看不懂这种书:“是因为他挨了打吗?”
“为什么呢?”
果戈里重复了一遍,带着点意味深长的说:“因为他心里住着一只向往自由的小鸟吧。”
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希望未来的你也能像安迪一样。”
玛利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气转冷,又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暖和起来,路边很多花都开了。
看到那些花,玛利亚想起了高穗育江,于是她去找费奥多尔,提出“想回小镇看望院长夫妇”的愿望。
“可是组织现在有新任务了。”
费奥多尔温和地说道:“等完成任务后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玛利亚乖巧地点点头。
可惜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小镇。
费奥多尔和他的朋友们突然变得很忙,没有人再和之前一样能陪她玩,更没有人能未经费奥多尔的允许带她出门。
她不是很理解,明明前些年费佳还会带她到处旅行,为什么现在要把她锁在屋子里。
玛利亚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布娃娃,如果无聊的话就看书吧。”果戈里私下提议道。
她只好窝在屋子里看书,看很多很多的书。她的记忆力很好,文字类的信息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住。
当看的书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大量的信息灌输也终于让她开始理解世间万物。
书房的存书她全部都看完了,没过多久是圣诞节,果戈里送了她一部智能手机。
这个手机,让玛利亚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手机也太好玩了吧!
她就像一个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和知识。
突然有一天,她扯了扯果戈里的袖子,小声问他:“那座小镇的福利院还在吗?”
果戈里瞬间睁大眼睛,随即弯下腰,遏制不住的笑出来。
这笑声中甚至带着一点玛利亚不能理解的癫狂和喜悦。
笑够之后,果戈里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真好,小玛利亚也长大了呢。”
他狭长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模样未改、眼神却沉静很多的小姑娘,尾音像勾子一样:“已经不在了哦,那年你离开小镇前一晚,福利院就失火了。”
他没有说院长夫妻和孩子们怎么样,玛利亚只是沉默着,最终还是没有再深问下去。
“玛利亚打算怎么做?”果戈里兴味盎然地问道。
小姑娘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说:“我会无条件站在费佳这边,费佳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果戈里眼眸微微眯起,最终叹了口气,说不出了然还是失望。
“连这一点他也预料到了吗?怪不得没有阻止我……”
他摇了摇头:“可是玛利亚,对于阿陀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你呢。”
玛利亚垂下眼帘。
“我知道的呀。”
——我知道,可那个人对我来说,是高于一切的存在。
没过多久,玛利亚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鸟。
她把小鸟带回家包扎上药,等到小鸟康复,她不忍心把鸟关在笼子里,最后它却被野猫叼走了。
再后来,她交到了新的朋友,一个不属于费奥多尔交际圈的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那个朋友再也没和她联系过。
反复试探过几次后,她放弃了,不再有其他动作。
可即使这样,她依旧生不出对费奥多尔的恶感,这份刻在本能的忠诚就像牢固的纽带,也像坚实的牢笼,让她无法反抗,不能拒绝。
没关系,她告诉自己。
所谓的“蛰伏”,不就是现在吗?
安迪用了那么多年挖地道,她也可以。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三年。
因为这三年来的乖巧听话,玛利亚比从前多了一点相对的自由。
当然,这样的自由都在费奥多尔的默许和操控下,如果想要收回,他随时都可以收回。
费奥多尔的理想在一步步实现,已经开始接触“天人五衰”计划的玛利亚也了解到很多其他组织和异能者的秘辛。
比如,日本横滨的最强异能者“夏目漱石”的异能竟然是变成一只三花猫。
比如,美国异能组织「组合」的首领,他的老婆超级能花钱!
“变猫的异能好棒啊,这样没有猫撸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撸自己?嗯……这个叫‘菲茨杰拉德’的人很会赚钱啊,可以买点这个公司的股票。”
玛利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财迷,毕竟经济独立是自由的前提。
随即她又有些泄气。
“想啥呢,我又没有钱。”
当然,她与费奥多尔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玛利亚看着对方深陷泥沼,看着最初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梦想,渐渐变了形状,染上血色。
她内心不断产生很多想法,这些想法却连果戈里都没有告诉过。
当果戈里再次提到《肖申克的救赎》,甚至提起“背刺”这个词时,她笑得温软无害。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呀。”
几个月后,费奥多尔终于得到了完整的‘书’,他的理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异能真的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玛利亚问他。
“嗯,这个世界的历史将被改变,异能的存在痕迹会全部被抹除,所有异能者都会消失。”
费奥多尔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轻松:“当然,我也会消失,我们都会消失。”
玛利亚忽然伸出手,拉住费奥多尔的袖子。
“放弃好不好?”她抽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想和从前一样,我们旅游去,只有我们两个人。”
“所以放弃好不好?”
这句话,就像是她最后的尝试和努力。
费奥多尔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玛利亚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消失了。
她垂下头,慢慢松开了手。
“为什么?”她轻声说道:“为什么要赋予我人性?为什么从来不阻止我成长?我明明只是你用来实现理想的道具……”
“费佳,我好难过啊。”
小姑娘宝石般的眼眸仿佛蒙了雾:“你从前不教我什么是‘难过’,就是为了让我一次又一次亲身感受吗?”
费奥多尔重新拿起笔,翻开书页,笔尖落在书页上时突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