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十分复杂地把装鸡腿的纸袋从大鹅脖子上摘下来,摇头晃脑地感慨:“你这个禽类的叛徒!”
被我指鼻子骂的鹅兄十分不服气,脖子一梗就想咬我,被我灵敏地躲闪开。
拿人手短,我是个讲道理的仙女,决定以后对费佳态度好一点。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喜欢这只鹅,它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可以做储备粮。
看在鹅的面子上,我决定和费佳和好。
咦,我为什么用“和好”这个词?
算了,这不重要。
倒是果戈里,在看到我逗鹅的时候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失忆。”
我:“???”
“确实,能忘掉转瞬即逝的烦恼也是好的,一分钟的幸福就能抵偿几年的忧伤。”
他偏过头,眯了眯眼睛,话音略带冷意:“你说是吧,玛利亚?”
不只果戈里,就连西格玛来我家做客时看到那只鹅,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
他盯了鹅好半天,迟疑地看向我,状似试探:“玛利亚,你现在这样……开心吗?”
“我一直都很开心呀。”我歪了歪头:“怎么问起这个?”
“没什么。”西格玛忽然摸了摸我的脑袋:“虽然都是假的,但你能开心就好,哪怕这些都只是短暂的幻象。”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真的假的?
他这话有点深奥,我不太明白,还想再问时,妈妈已经叫我们吃饭了。
寒假第二天,我和同学约好去莫斯科大剧院观看芭蕾舞表演《天鹅湖》。
看完表演,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我透过车窗,意外地瞥见果戈里和费佳在莫斯科红场一闪而过的身影。
“司机师傅,停一下车!”
我下了车,还没走到那两人附近,脚步陡然停住。
“等等,我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我下意识地不想过去,仿佛在逃避什么,但耳边竟然冒出一个人的声音,她在对我说:不要怕,偷偷跟过去。
这个人的声线和我一模一样,语气却是镇定成熟、阅历很丰富的样子。
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女孩子。
神使鬼差的,我还是决定跟过去瞧瞧。
其实我之前从来没做过跟踪的活计,不过大概是天赋吧,这具身体灵活轻盈,脚步落地都没有声音,跟梢起来不要太容易。
借着灌木丛和雕像,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偷听两人的对话。
“你帮那个太宰治找了份工作?”
这是果戈里。
费佳“嗯”了一声。
“怪不得最近看不到他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帮他找工作?”
果戈里的话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戏谑。
费佳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十分怪异:“我找他谈过,想让他离福利院远一点,但他只是哭,他在我面前就会哭。”
少年的话音莫名有点委屈:
“我只好给他介绍了一份稳定工作,让他没时间来福利院找玛利亚。”
——好心的俄罗斯人。
这句话自动从我脑子里钻出来,
果戈里差点笑抽过去。
良久,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生理性泪花,重新看向费佳:“阿陀,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费佳的声音平静中略带讽刺:“没有,但仅靠推测也能猜出来几分。”
“玛利亚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两种人格:一个对我敬谢不敏;一个对我略有好感的同时,还带着不敢靠近的不安。”
他不自觉地啃咬起手指,慢条斯理道:“很明显,这两个意识都是曾经认识我的,于是我用了一点催眠的小把戏,暂时让那个对我有好感的意识占据上风。”
“我调查过自己目前的身份,以及你们和玛利亚之前的经历,发现多处违和感。这样的违和显然是不符合‘人设’的,最起码,不符合我自己的行为思路。”
费佳放下手,指尖轻轻敲在广场长椅上,仿若下棋。
“这里不是真实世界吧?”
我下意识皱起眉。
两个人格?催眠?非真实世界?
这都是什么意思?
头又开始疼起来,两人的声音仿佛也沉入水底,变得模糊难辨。
“……在……书中……”
“……为什么只有我和她没有记忆……”
“……抹除记忆重新开始……歉意更真诚……你想给洋娃娃补回曾亏欠她的童年和家庭……也是为了勾起她对人世的感情和留恋……这些都是……计划……”
恍然间,过去十几年的温暖回忆迅速涌入脑海。
爱我的爸爸妈妈,热闹的兄弟姐妹大家庭,美好的童年和校园生活……这些怎么能是假的呢?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于美好,所以是假的?
会不会是果戈里在开玩笑?
对,一定是他在开玩笑,他经常开玩笑的!
“他说的是真的。”
那个成熟冷静的声音再次出现:“这些也是我曾经最向往的,可假的就是假的,梦总有一天会醒来。”
“你只属于遥不可及的过去,只属于被覆盖的曾经。”
她缓缓说道,仿佛对我张开怀抱:“现在,交给我吧。”
等等,交给你什么?
意识仿佛被硬生生地剥离。
不要!
不要夺走我的一切啊!
不要……我只拥有这么多……不要……
“我”晃了晃脑袋,周围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清晰。
风声,鸟鸣,行人的脚步,全部清晰可辨。
“当当当——”
红场教堂的时钟刚刚敲响十二下。
还有陀思同学和果戈里的对话——
“解开最后的谜题才能出去,在你的设定中,如果高穗由果战胜玛利亚的意识,她会答错那道题,永远被困书中。不过现在书被换过,可能正确答案是相反的吧。”
“至于我和西格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果戈里张开双臂,语气雀跃:“因为好玩啊!我们就没听你的指示,擅自进来了呢!”
·
后面两人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印象了。
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
恍恍惚惚下了车,在家附近的巷子口差点被车撞到,有人及时拉住我的胳膊。
“小心!”
我抬起头,那人有着一张久违的熟悉面孔。
我不自觉地蹭了蹭左手腕,小声道:
“太宰治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当我变成“我”,意味着人格转换了。
第136章 二五仔之王(大结局)
“小姐, 你怎么不看路呀?”
青年无奈地说道,脸上还挂着关切的神情。
“走神了……对了,你找到工作了吗?”
太宰治的笑容僵了僵, 两手一摊,语气十分无赖:“本来找到了, 结果因为旷工被开除了呢。”
这句话刚说完, 他的胃开始叽里咕噜叫起来。
我:“……”
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在脑后,我不解地问他:“镇上工作机会比较少, 你不如去莫斯科看看?”
“这个小镇很特别。”太宰治用类似审视的眼神注视着我, 讳莫如深道:“也许我执意留在这里, 是要完成一个使命吧。”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等我的使命完成,就到消失的时候了。”
奇奇怪怪的人。
我在心里评价道, 又对他说:“那您继续忙,我要回家了。”
“小姐,如果需要谈心, 可以随时找我呦~”
太宰治在我身后热情地喊道。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心不在焉,差点把叉子塞进鼻孔。
“玛利亚, 怎么了?”妈妈问我。
我没有看发声的人, 而是扭头看向果戈里,结果直直地撞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神是不带感情的, 像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正在我身上分皮切肉,剖开心脏。
当然,也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明悟和了然。
我移开目光, 若无其事道:“刚刚想事情呢,没注意。”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我草草洗漱一番后爬上床,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却始终睡不着。
辗转反侧半天,我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去了厨房。
把一堆零食装进袋子里,想了想,我又在袋子里装了一大包暖宝宝。
“真是疯了。”
我小声嘀咕着,拎着袋子拐进之前看到太宰治的那条小巷。
巷子里很黑,看不见任何人影。
“果然已经走了啊。”
也是,这可是冬天,谁会在大半夜蹲冷飕飕的黑巷?
我心说自己真是有病,刚转身要走,冷不防撞上一个人。
那是个俄罗斯壮汉,身上还带着浓重的汗味和酒气,他眼神迷蒙地看了我一眼,桀桀笑道:“小妞儿,一晚多少卢布?”
“你认错了,我不是站街女郎。”
说完我拔腿就跑,却被壮汉按住肩膀:“你跑什么?老子又不是不给钱。”
啪嗒,袋子掉到地上。
恐慌袭上心头,对方身上让人作呕的体味越靠越近,千钧一发之际,巷子口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
“救——”
我的呼救还没喊出来,就被对方打断。
那人拖着懒洋洋的长音:“抬起右脚,用鞋跟跺他的脚。”
我下意识按照那人说的,狠狠踩下去。
只听醉汉发出一声痛叫,凶性大发地想要扇我的脸。
“偏头,攥住他的手腕,成直角掰向前臂。”
“啊!松手!你他妈——”
“上前一步,左脚膝盖屈曲,上顶。”
我的膝盖撞上醉汉的裆,醉汉惨叫着松开我的肩膀,倒退着弯下腰。
“上前两步,揪住他的头发固定头部,抬膝盖顶他的下巴。”
“绊腿。”
“膝盖顶压住他的背部肩膀,同时将其手臂向后掰,用力。”
……
那个声音的语速越来越快,快到不等我理解,下一步指令就已经出来了。
可神奇的是,明明我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徒手制敌技术,对于所有动作却仿佛谙熟于心,甚至不加思索就能用出来。
我压制住倒地的醉汉,将他的手臂用力一掰,“嘎巴”一声,卸了他的肩关节。
“现在,用你的胳膊肘重击对方的脊椎。”
我抬起手肘,即将凿向醉汉的脊椎上时,猛地停住。
声音的主人从巷口走进来,月光落在他身上,黑卷发,长风衣,意味不明的幽深眼眸。
他的肩膀上还蹲着我捡到的鹦鹉。
“怎么不继续做下去?”
太宰治语气极为认真地问道。
我抿了抿唇,语气笃定:“最后那下攻击,他会死。”
“哦?”他拖着长声:“你怎么知道他会死?”
话毕,他又露出那种讳莫如深的表情:“你应该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搏击术,不是吗?”
我茫然地从醉汉肩膀上撤下膝盖,站直身,挠了挠头:“是啊,我明明第一次做这种……”
“哇,你是来给我送这个的吗?!”
太宰忽然大叫一声,打断我的思绪,他扑到袋子面前:“有面包,香肠,薯片……竟然还有酒?!”
他抬起那颗几乎快要扎进袋子里的毛茸茸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小姐,你也太贴心了吧!”
“这没什么的。”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举手之劳而已。”
太宰治蹲在塑料袋前掏啊掏,掏出一包薯片:“为了感谢小姐的慷慨,我决定请小姐吃薯片。”
“……这本来就是我带来的薯片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莫名其妙地就跟随着对方的节奏走,最后稀里糊涂地被他带到我家房顶上。
在他身旁落座的时候,我忽然做出一个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动作。
我把自己的手,塞进了对方的衣兜,仿佛要找什么东西。
猛地反应过来,我立刻缩回手:“啊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总之对不起!”
太宰治愣了愣,轻眨了下眼,极淡的笑意从映着清亮雪色的眼眸中迅速划过。
他一字一顿:“小姐,你到底是谁,又把我当成了谁?”
我微微睁大眼睛。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我当然是玛利亚·德米特里耶……”
我忽然停住话音,猝然意识到之前忽略的一切。
有个和我相同的声音在不断在我耳边重复:“我是高穗由果。”
高穗由果是谁?
我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