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相公不好惹/高攀——炽凤
时间:2021-01-24 09:14:52

   《病弱相公不好惹》
  
  1、001
  
  静江府的春日向来多雨,雨水在瓦槽里汇聚,顺着屋檐滴落而下,有如断线的珠帘。
  孟江南坐在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铜镜中的她眉清目秀,不是倾国倾城芙蓉貌,却也有杏花微雨般的秀色,面上不见深宅妇人的哀怨,唯见闺阁女子才有的清丽。
  哪怕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孟江南坐在自己的闺房里,仍旧觉得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她还活着。
  不仅活着,她还回到了她没有嫁人的时候,这儿是她的闺房,铜镜里的她没有梳着妇人的发髻,她耳朵上还戴着阿娘留给她的珍珠耳坠子。
  这副耳坠子是阿娘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首饰,她一直戴着,可是却被孟青桃生生从她耳朵上扯下来,当着她的面投进了水井里,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的耳垂被生生扯破的痛感。
  至于这副耳坠子,自然是找不回来了。
  但这会儿它仍在她耳朵上好端端地戴着。
  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孟江南站起身,移到窗边,将身子半探出窗外,伸出手接了满手雨水。
  掌心冰凉的感觉真真切切。
  这真切的感觉以及眼前一切无不在告诉她,这并非她的梦境也非虚幻,而是真真实实的。
  “呀,六姑娘这是醒了也有精神了?”孟江南正看着自己满手的雨水若有所思之时,窗外传来一道女子假装诧异同时又带着明显轻慢的声音。
  孟江南将手收回来时那人也兀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重生回到她的噩梦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算是看见了从前自己很讨厌的人,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高兴的。
  所以孟江南看着这个自来在自己面前都是颐气直使的丫鬟翠荷,非但不恼,反是有些兴奋,自然而然地便笑了起来。
  翠荷看到孟江南竟冲她笑,不由愣了愣,要知道孟家上下都知道这六姑娘是个闷葫芦,成日里总是耷拉着张脸,任是谁人瞧见都会心生不喜,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竟然冲她笑?
  莫不是昨儿个那一摔给摔坏了脑子,傻了?
  还不待孟江南说话,翠荷便将半吊子铜钱扔到窗边的案子上,道:“四小姐要吃徐记的糖炒栗子,差你去买,快着些去,四小姐可等着吃呢。”
  翠荷态度轻慢地说完,转身便走,根本不打算听孟江南说上一字半句。
  孟江南不气不恼,也没有说话,毫不在意翠荷的态度,只是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
  谁叫她是家奴生的女儿呢?下人们唤她一声“六姑娘”不过是因为她姓孟而已,就算她身体里淌着的是孟家人的血,她却不配他们叫她一声“六小姐”。
  她在这孟家,除了有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而不用和丫鬟们挤通铺之外,实则和奴仆无甚两样。
  这也是她从前总是不喜笑的原因。
  孟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奴仆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七个而已,她便是这其中一个,哪怕她于心中无数次与自己道忍忍便过了,但终究她心中仍是觉得有几分不公及不甘。
  如今想来,即便旁人称她一声六小姐又如何,她终究也不过是换个宅子继续伺候别人的命,最后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在孟家她不过是做些下人的活儿而已,从前她觉得不公,如今她觉得没什么不好,比前世在赵府后院成日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的日子相比,她在孟家的日子还多了一份自由。
  初时她还以为她爹终于想起她这个小女儿来了要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是以在被抬到赵家之前她都是很高兴的。
  却不知给她安排亲事是真,但好亲事是假,虽然她知道她会像阿娘一样躲不过给人做妾的命,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就连她的亲爹,都帮着他后院的那些女人来算计她这个女儿。
  若非如此,嫁到赵家这样的好事又怎会轮到她?赵家是静江府首富,哪怕是做妾,也是去享福,比嫁做寻常人家的妻的日子要好上数十百倍。
  唯有真正进了赵家后院的人才知道,事实远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真正的赵家后院会“吃人”,否则赵家又怎么会总是纳妾?
  思及此,孟江南蓦地打了个颤,忙抬手按住自己因恐惧而怦怦直跳的心口。
  她已经不是在赵家后院了,她现在是在孟家,是在她自己的房中,那些可怕的事情统统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如今正好好地活着。
  孟江南正面色发白地紧按自己心口,忽有人抓上了她的另只衣袖,轻轻晃了晃,伴随着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阿姊阿姊……”
  孟江南忙低下头。
  只见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娃正抬手抓着她的衣袖抬头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那张又瘦又小的脸上显得有些大,让人瞧着不免心生怜爱。
  而孟江南在看到小男娃的一瞬间先是愣了愣,尔后猛地蹲下身来将他搂进了怀里来,喜极而泣。
  小男娃也被孟江南这突然一搂弄得愣住了,紧着只听他着急道:“阿姊你是不是摔得头好疼?阿睿给阿姊吹吹,阿姊就不疼了。”
  小男娃说着就使劲朝孟江南后脑勺吹气。
  “阿姊不疼。”孟江南忙用手背擦掉已经溢出眼眶的眼泪,将怀里的阿睿松开后抬手抚上他小小的脸,笑道,“阿姊是见着阿睿,太高兴了而已。”
  上一世,她被抬到赵家后没多久,阿睿就感染了风寒,生了热病,却没有一人理会,小小的他就这么活活病死了,死后连一口小棺材都没有,直接被扔到了城郊的荒坟地。
  等她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就算她想要找回阿睿的尸骨给他好好安葬,可她却无能为力,当时的她,一步都离开不了赵家后院。
  如今阿睿就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这让她如何不高兴不激动?
  阿睿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也是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重活一世,她绝不会让阿睿再受上一世那样的苦难!
  “阿姊不疼了,阿睿也很高兴。”阿睿也抬起小手,摸摸孟江南的脸,同时又很是后怕道,“阿姊睡了一天了都没有醒来,阿睿害怕。”
  孟江南自然知道这是怎的一回事,虽然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但她仍清楚地记得,她之所以会昏睡过去让阿睿担心,不过是因为昨夜下雨时她匆忙将晾晒在院中的衣裳收起来时不小心将孟绿芹最喜爱的那套裙掉到了地上,孟绿芹便让翠荷将她打翻在地,她的后脑正好撞到井沿,当即就撞晕了过去。
  当时她整整昏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的,醒来之后脑袋还疼了好几天,府上非但没有一人关切她一个字,甚至还骂她连一点儿小活都干不好,活该自己摔了磕到了脑瓜子。
  “阿姊没事了,阿睿别怕。”孟江南又摸摸阿睿的脸,然后拿过案子上的半吊铜钱,在阿睿眼前晃了晃,冲他笑道,“阿睿想吃什么?”
  阿睿眼睛一亮,张口便道:“糖葫芦!”
  “好。”孟江南站起身,牵起了阿睿的手,愉悦道,“走,阿姊带你去买。”
  阿睿愣站着不动,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孟江南,小脸上却又是难掩的兴奋:“阿姊真的要带阿睿一块儿出去吗?真的吗?”
  看着阿睿小心翼翼却又欢喜非常的模样,孟江南觉得心中酸楚,因为从前她一直担心旁人对她说三道四,担心为此毁了她的名声而没法嫁个好人家,所以她从来没有带阿睿出过门,直至阿睿病死,他都没能走出过这窄窄的下人院子一步,更莫说走出过这孟家宅子。
  至于糖葫芦,还是厨房的粗使婆子吴大娘去年夏天的时候从她孙女儿那拿来的两颗给的阿睿,当时天气热,糖衣都化了,从来没有见过糖葫芦的阿睿却舔着沾在油纸上的糖浆笑得欢喜不已。
  孟江南觉得自己不能再多想,再多想的话只会让她觉得更对不起阿睿,是以她朝阿睿用力一点头,道:“当然是真的,阿睿要不要和阿姊一块儿出去?”
  “要去要去!阿睿要去!”阿睿一双大眼睛里亮着莹莹的光,满心的期待。
  “走。”孟江南将铜板揣进荷包里,一手牵着阿睿的手,一手拿过放在门背的油纸伞,领着他朝宅子后门走了去。
  但凡家中有些几个奴仆的人家,宅子都会辟一扇偏门或是后门供负责采买的奴仆进出,毕竟谁人手上多攥着些银子了都是要有些脸面和讲究的,出身低下的奴仆怎配从主人家的大门进出?
  孟家也一样。
  至于甚么糖炒栗子
  孟江南看向欢欢喜喜的阿睿,愈发下定了心,等阿睿吃够了想吃的东西再说。
  重活一世,她不可能还活得如从前那样,不能再委屈自己,也不会再委屈阿睿。
  
  2、002
  
  糖炒栗子是北方才会有的吃食,在这地处南方的静江府,做糖炒栗子营生的只西街徐记一家。
  徐记铺面窄小,但因着静江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小吃嘴,是以这徐记糖炒栗子小铺门前每日总会排着不少的人,就只为尝一口这香甜可口的炒栗子而来。
  不过也因为这是南方不易见也不易得的小吃嘴,价钱自然就不会太便宜,若是家中没几个闲置银钱的话,寻常人家可不敢尝。
  孟家做的是布匹生意,生意虽算不上太红火,但给自家女儿多一些月银还是有的,吃这么些个小吃嘴,根本无需多虑。
  当然,除了孟江南之外。
  孟宅虽也位于城南,又逢下雨天,孟江南牵着阿睿的小手走了两盏茶的时间才走到那徐记炒栗子的小铺前,即便天公不作美且天色渐沉,此时的徐记门前仍有好几人在等着买那糖炒栗子。
  倒是一路走来都没见着卖糖葫芦的。
  阿睿从未出过门,一双大眼睛无论见着什么都觉新奇,似乎把糖葫芦的事情给忘了。
  孟江南却没忘,是以她轻轻捏捏阿睿的小手,指了指徐记道:“阿睿,没见着糖葫芦,吃糖炒栗子好不好?”
  “糖炒栗子是什么呀?”阿睿仰起小脸,眨巴眨巴眼睛。
  “是和糖葫芦一样好吃的东西。”孟江南一笑。
  “好呀好呀!”阿睿当即高兴得拍拍小手,但随即他又耷拉下了小脸,一副害怕的模样道,“阿睿吃了这个,小姐她们会不会打阿睿?会不会骂阿姊打阿姊?”
  “不会。”孟江南心疼阿睿,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便往徐记走边道,“阿睿只管吃就好了。”
  孟江南买炒栗子的时候让阿睿拿着伞站在一旁屋檐下等着,但当她手捧着还热乎乎的炒栗子转过身来时,却不见了阿睿。
  “阿睿!”孟江南登时紧张了起来。
  忽尔,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株老榕树下斜着一把油纸伞,正是她让阿睿拿着的那一把,她一时间也顾不得雨正在下,忙踩着满地的雨水急急跑了过去。
  果见阿睿将于他而言大大的油纸伞搁在肩上、正蹲在地上。
  孟江南正要斥他为何胡乱跑,阿睿这时忽地抬起头来看她,一边抬手扯扯她的衣袖道:“阿姊,这儿有一只小鸟儿,它好像从树上摔下来了。”
  阿睿拧巴着小脸,一副心疼又着急的模样,一手扯着孟江南的衣袖,一手朝地上指着。
  孟江南循着阿睿手指的方向看,果见一只毛羽刚刚长齐的小鸟儿掉在满是雨水的地上,正一边努力地扑着小翅膀想要站起来飞,一边仰头张着嘴冲着树上细声叫唤。
  春雨打在繁枝茂叶的树冠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但若是认真去听,能从这雨声之中听到树上正传出细细的小鸟儿叫声。
  虽看不见鸟窝,但能确定,这只小鸟儿的确是从树上掉下来了。
  看它好不可怜的模样,孟江南将手中的纸包朝阿睿怀里一塞,忙蹲下身来将它小心翼翼地从冰凉的地上捧了起来。
  只听阿睿着急地紧跟着道:“阿姊,小鸟儿回不了家好可怜,我们帮它回家好不好?”
  就在这时,孟江南将将捧到手里的小鸟儿陡然尖叫了一声,伴随着浑身一阵战栗,似乎是被碰着了哪儿伤处疼痛而致。
  阿睿更为着急,以致紧紧抓着孟江南的衣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心里的小鸟儿,慌忙道:“阿姊,小鸟儿是不是摔伤了痛痛?”
  “阿睿别着急,阿姊先看看。”话虽这般说,但看着掌心里就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鸟,孟江南这一时间倒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查看的好。
  孟江南正要翻开小鸟儿的翅膀来瞧瞧时,忽有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来,伴着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给我。”
  男子的声音。
  孟江南愣了愣神,忙起头时只见一名年轻的男子正在她面前蹲下身,他垂眸看着她手心里的小鸟儿,她瞧不清他的眼睛,只瞧见他长长的睫毛上沾了雨水,面色青白。
  仅仅一个侧颜,已是清风皓月,如墨如画。
  孟江南看得怔怔。
  他一身玄色短褐,背上背着一只瞧着已经有些年月了的藤箱,本是拿在手中的油纸伞此刻搁在身侧地上,任雨水淋了他满身,但他却未在意,一心只在那只小鸟儿身上,只听他又道了一次:“给我。”
  孟江南忙不迭收回目光,一边懊恼自己的失礼一边将那只小鸟儿轻轻放到了他手心里。
  因为很小心的缘故,在移交小鸟儿的时候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就在他掌心微微碰了碰。
  这一瞬间,男子的手蓦地一颤,继而猛地收回了手,专注于那只小鸟儿。
  他不像孟江南一样无从着手,只见他用食指在小鸟腿上轻轻一点,那小鸟儿便又发出了方才的尖叫声,可见它是伤在了腿上。
  紧着见他将背上的藤箱搁下,动作迅速地从里边拿出一只小瓶,用牙咬开瓶塞后从中倒了些药粉在指头,尔后轻轻抹到了小鸟儿腿上。
  阿睿在旁瞧得认真,不敢打扰,倒是孟江南瞧着他这一连串熟稔的动作,好似他便是干这一行的似的,是以忍不住问道:“这是小喜鹊吧?它伤得不要紧吧?”
  谁知男子非但没有理会她,仍旧看也没看她一眼,反是见他将藤箱背好后手心托着那只可怜小鸟儿三两下就爬到了树上,将小鸟放回了鸟窝后又三两下从树上爬了下来,随后拿起搁在地上的油纸伞转身抬脚便走。
  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他们姐弟俩一眼,就像他们不存在似的。
  看着那人的背影,孟江南只觉自己自讨无趣,却也未往心里去,毕竟这般的事情于她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来说,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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