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找你的同学了吗?”
“先不去了。”
她在长椅的一侧坐下,“这里视野其实很不错。”
“莫名其妙。”切原赤也嘟囔了一句,眉间皱痕却诚实地舒展开来。
游街的队伍锣鼓喧天地穿过街市。
分明是看过许多次的景象,呈现在视网膜上却仿佛覆盖上一层更鲜艳的色彩,切原赤也转头,他终于注意到女生今晚不同以往的沉默:“你在想什么?”
“切原刚刚的问题。”
“嗯?”切原赤也已经一副抛诸脑后的样子,他回忆片刻,“你不是没有答案吗?”
绪方唯轻叹,“所以才要想嘛。”
“搞不懂,要不然算了。”切原赤也不在意地说。
“这就是你数学考试交一半白卷的理由吗?”
“……另一半我答对了!”切原辩白,“还及格了!”
女生蓦地被他逗笑,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
切原赤也仿佛被她的笑声按下了暂停键,怔住了好一会,才不习惯地扯了扯衣领,“无聊……你心情很好吗?”
“切原,你真奇怪。”
就算绪方唯明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约束,但跟切原赤也相处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放松自己,某种程度上来说,少年说不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哈?”
他正要酝酿什么反唇相讥的话,看见绪方唯抬起手,朝夜空的方向虚指了一下。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消弭于烟花绽开的声响里。
但是切原赤也读懂了那句话,她说的是:
“你看,开始了——”
几乎像一句咒语,烟花在她指尖绽放一般,‘砰’地接二连三发出动静。
绚烂的光倾注在她的眼眸,烟花像是水的波纹在眸底荡开。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所以大约没有注意到,夜色中凝视她的那双眼眸。
切原赤也无法体会绪方唯的心情,也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看或值得喜悦的地方。他只觉得他的心脏好像同时被烟花炸开了一样,坑坑洼洼地砸出了许多无法填满的空缺。
都是因为这个家伙。
可她还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想要跟他分享。
“快看啦。”
“……每年都一样,亏你笑得出来。”
“是么?”绪方唯依旧望着天空,在烟火与烟火短暂的间隙里轻声说,“它可能,会跟任何一场烟花都不一样哦。”
“哪里啊?”
她没有再回答。
然而这个短暂的安静瞬间,切原赤也好像忽然注意到了许多东西,例如说她头发上精致可爱的发饰、垂落在脸颊的柔顺发丝、以及浓密而长的眼睫毛。
心跳震颤,恍惚间视网膜上呈现的所有画面都在不稳定地晃动,空气被抽走了一般稀薄。
“喂……”
“你说什么?切原。”
你听不见心跳的声音?
你看不见吗,那颗被砸的七零八落的心脏?
暑气在夏夜中蒸腾,过快的心跳让血液也沾染热意,迅速渗透四肢百骸,少年的神经末梢仿佛被电流爬过。
有那么一刹那,切原赤也错以为自己手里虚握着一条引线,点燃了漫天绚烂的烟火。
“好看吗?切原。”
“嗯还不错。”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绪方唯却满意地点头,“那就好。”
“你喜欢的话,明年也可以一起来看。”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谢谢你,我很喜欢。”绪方唯望着遥远的天际,光投落在眼底,缭乱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但是明年我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它虽然很好,对我来说,看过一次就够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切原赤也没有问出口,他直觉那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正是因为只见过一次,才会分外特别。”她仿佛看出了少年的困惑,在烟火炙热的轰鸣中,声音轻的像一阵山间的凉风,“切原对我来说,就是这种特别的人。”
“所以,”他慢慢地问,“下一年不会来吗?”
“嗯。”
“再下一年呢?”
“也不会哦。”
“以后都不来了吗?”
她侧头,用那种略带了然的温柔视线注视着他,轻而遗憾地点头,“我想,是这样的。”
庙会热闹模糊的背景音隐约传来,他们站在烟火下明明灭灭的方寸之地,难得无人打扰。
烟花将视网膜的成像炸碎成光怪陆离的碎片,齑粉似散落,又在脑海里凝聚,仿佛电影结局里尘埃落定的最终画面,是注定被观众铭记一生的。
切原赤也凝望着她,觉得她有问必答的模样真好,又有些坏。
好像有什么东西,比这场突如其来的烟花还要短暂,没来得及成形,就已经在夜空中轻轻消散了。
烟火谢幕后,绪方唯跟他道别。
繁盛的庙会街头,人潮瞬间模糊了女生的身影,消失在人影错身而过的间隙。
她的脾气那么温柔,语气那么友善,态度又和颜悦色,切原赤也根本找不到可以挑毛病的地方,就连生气也找不到切入点。
可他无端觉得自己似乎在一场看不见对手的比赛中落败了。
热闹集市与僻静的林间路泾渭分明,空气渐渐凝固。
少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垂眸看见遗落在角落里破碎的面具。
*
绪方唯跟同伴汇合后,度过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夏日祭。
精力充沛的中学生凑在一起杀伤力十足,一直到庙会收摊时分才决定各回各家。她们沿着山路返回,安静的道路上,可以清晰听见木屐踏在石头上的声音。
忽然,前面的脚步声停下了。
“小唯。”
同伴们转身,指了指山门边一道落进暗色里的身影,“那不是二年级的吗?他在那里等人?”
“……”
绪方唯顺着同伴的示意望去,切原赤也跟来时一样,倚着漆红的木柱,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这似曾相似的画面让她微微一愣。
但比起黄昏时,现在的切原赤也整个人充满了失落的气息,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绪方唯忽然心软。
她朝切原赤也走去,木屐敲在地上的声音渐行渐近,但少年依旧没有抬起头。
“切原。”
她叫了他一声。
少年的脑袋微微动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沉默地从身后掏出拼好面具递给她。
即使已经尽力复原,但本来就怪诞的狸猫面具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许多细微的裂痕,显得更加奇怪。
绪方唯伸手接过,细细摩挲面具上面的瑕疵,似乎看见少年独自远离热闹,整个晚上都在拼合面具的孤单背影。哪怕他分明是那么喜欢玩闹的性格。
“我拼好了。”他说,“你也收回说过的话。”
绪方唯哭笑不得,“……哪有这种规则啦。”
“为什么不能有?”
“因为,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
“可我还是想要。”
少年本该任性不讲道理的语气,变成了闷闷的声音。
“赤也,谢谢你。”绪方唯一窒,偏开目光,“但我没有办法。”
“……”
切原赤也安静了许久,才郁闷地开口:“我以为我会生气的。”
面对面的僵持一段时间之后,他到底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放弃般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很奇怪,我好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少年的声音在夜风中轻微颤抖,“我只是觉得有些痛。”
绪方唯坐在他旁边,“对不起。”
“是我搞砸了很多事情吗?”
“不是……”绪方唯缓慢地说,“唯独这一次,不能怪你。”
结束庙会的行人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
夜色越来越深,林间寂静,虫鸣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绪方唯。”
在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瞬间,她听见切原赤也困惑的声音,他抬起头,侧眸望来,眉眼间难得褪去跳脱意味,显出一丝沉寂的味道,他问:
“会这样一直痛吗?”
绪方唯几乎哑口无言,眼睛有些酸涩。
她想起很久以前,幸村精市似乎无意间说的那句“赤也跟你很像”——他对她做的事情,本质上跟她此刻对切原赤也做的事情并没有不同。
可有时候,给予别人一颗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会这样一直痛吗?
这个答案,幸村精市不能告诉她,她也没有办法向切原赤也解答。
“之后会怎么样,我其实也不知道,”她摸了摸少年乱糟糟的脑袋,“不过……”
“别把我当小孩子哄。”
“赤也。”
“干什么?”
“以后夏天的每一场烟花,我都会想到你的。”
“……”
“你会想到我吗?”
少年的脑袋在她掌心下轻轻动了一下,他别扭又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风卷起落叶,在夜色中发出细微动静,女生的声音清晰,仿佛那些深埋在时间里的迷茫和阴霾都随风而逝,“一定会出现某个时刻,我们正彼此思念。”
“赤也,你会成为我人生中这样的存在哦。”
最后一缕风归于寂静。
漫长无尽的夏日,仿佛在这一刻终于迎来尾声。
绪方唯站起来。
她站在台阶的尽头,前方是隐入夜色的长道,再往下,是城市庞大的车流形成的光带,错综复杂,一路延伸到远方。
恍惚间她有一瞬间犹豫,不知自己应该去往何方。
但女生只是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慢慢地向前走去,踩着地上沉浮的微尘、穿过闪动的萤火虫、踏过幢幢树影。
耳边幻觉般掠过谁的声音,他问“你要这颗心吗?”
脚底下是灯火通明的街巷,高楼林立的城市。
是他孤注一掷、踏着命运的馈赠,
是她选择的——
人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是村哥关不掉的切原线——
文太(情商lv99):啊这很难吗?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卿本佳人 3个;小莳、Raylene、森与鹿,、曲水流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菇真是太好吃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搬家公司的车一大早就停在绪方家门口,来来往往地收拾了许多趟,临近中午才终于驶出街巷。
一窗之隔,汽车发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柳生比吕士手里拿的书许久没有翻动一页,他抬起眼睛,桌上的茶杯升起热气腾腾的白烟,视线渐渐模糊。
直到茶水凉透,他才放下书,起身掀开窗帘一角。
本以为会看到人去楼空的景象,但绪方家门前,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绪方唯似乎早猜到他的举动,仰头对他挥了挥手。
“比吕士,”恍惚间还是那些平淡又周而复始的日子,绪方唯的神色在初秋阳光下显得非常柔和,在窗下问,“一起去学校吗?”
少年静了一瞬,点了点头。
“等我拿点东西。”她转身跑回家里。
柳生比吕士下楼,推开绪方家的门,大约已经做好了远方定居的准备,客厅内剩下的东西寥寥无几。
他最后站定在女生的房间门前,往里面望了一眼,依稀是旧时模样。
“这些都不带走吗?”他问。
“啊……”绪方唯在翻找着什么,闻言回首,目光转了一圈,摇头,“算了。”
“为什么?”
“没有特别的原因。”她从书架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叹了口气轻声说,“只是觉得既然要离开,不该带太多旧物。”
柳生想要说什么,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沉默地移开目光。
从家到学校隔着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步行。
绪方唯在途中跟他解释,“还有些转校文件要交到学校。”
“我以为,你至少会等到毕业。”
“嗯,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什么时候决定都可以。”
气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走近立海大附中,沿途的街景变为一望无际的海面,海鸥的声音在风中时隐时现,阳光仿佛变得透明。
“其实,你不是一定要走。”柳生比吕士终于缓慢地开口,似乎斟酌了许久,他说,“这里有很多……你分明留恋的事物。”
“或许是吧。”
“……”
汹涌海浪触碰到礁石,水花撞击又破碎。
“我知道,这里很好。”绪方唯的视线落在远处,光线斜落在她的眉眼上,眸光闪动,“大海美极了,夕阳很好,你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