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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街道渐渐热闹,一切看起来都跟平常无异。
绪方唯看向身侧一直沉默的柳生,“不问我要去哪里吗?”
“我大概可以猜到。”
柳生比吕士在分岔路口转身,率先迈步往前走,他停在一间熟悉的店铺门前,推开门——
已经老旧的店门咯吱作响,微尘在阳光下漂浮。
时光几乎在眼前倒流。
绪方唯走进久违的粗点心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因为这是柳生比吕士为她放弃的第一个喜好。
她在货架前拿了许多口味的巧克力棒,堆在座位上。
柳生抬眸望来。
“那个时候,你不是想问我喜欢哪个口味吗?”绪方唯拆开包装,“虽然有点久了,但现在说不定可以得出答案。”
她咬了一口,安静地吃完后,又拆开第二包。
午后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风在外面哗啦啦吹拂着树叶。
桌子上的空包装越来越多,但绪方唯好像一直都不满意,她伸手又拆开一袋,这一次是奇怪的芥末巧克力,她只吃了一口,就被呛得眼眶微红,“我肯定不喜欢这个。”
对面的柳生递给她一杯水。
“太辣了……”绪方唯低头掩饰情绪,“就是太辣了而已。”
“我知道的。”
“试一下这个好了。”
她正想去拿另一种口味,柳生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吃了。”柳生比吕士叹了一口气,他的情绪总是隐藏的很深,让人分辨不出其中含义,“小唯,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在意。”
“可是……”
“你喜欢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都可以。”少年眉心微蹙,似乎在斟酌更显可信的词句,“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做出选择的。”
“那是,为什么呢?”
“一开始,我只是想保证你不被任何人影响。”他垂下眼帘,“很奇怪不是么,最后的结果却是我把你禁锢在这个轮回里。”
少年在某处发现一朵珍贵的花,荆棘刺伤了他,他不知道能把它交给谁,也不能将它据为己有,只好一直紧握在手里。
即使他明知道只要放开,一切就会结束。
可他仍然选择了停在原地,选择了那个由鲜血和盛开的花构成的世界。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绪方唯松开手,零食掉在桌上发出轻响。
她对上柳生比吕士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在分辨他说的话是不是出于真心。她已经面对过太多种不一样的“喜欢”,唯独柳生比吕士跟她说“不是因为喜欢”。
“出去吧。”
柳生站起来,看上去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地方。
在陌生的街头,绪方唯漫无目的,难得向来有计划的柳生也不反对,他只是沉默地跟在旁边,似乎在等她自己停下脚步。
天光越来越黯淡,夜色悄悄笼罩下来,不远处的摩天轮在黑夜中闪烁。
绪方唯指着旋转的摩天轮,忽然说,“我们去那里吧。”
柳生看了眼时间,“游乐场马上就结束营业了。”
“是哦……”绪方唯的表情有些可惜,“那就没办法了。”
“你很喜欢吗?”
“只是觉得蛮好看的。”夜晚的河堤,晚风轻轻吹过,绪方唯在草坪上坐下,“不过,从这里看也可以。”
分明快要闭馆了,但游乐场的摩天轮仍在一圈又一圈旋转,仿佛没有止境。
绪方唯撑着下巴欣赏了好一会,才察觉到不对劲,伸手向柳生比吕士要来怀表。果不其然,怀表上的时间不断后退又循环。
女生露出无奈的表情。
“比吕士,不要把时间倒流用在这种地方啦……”
她扣上怀表冰凉的金属壳子,握在手心。
时针转动的细微动静仍在手中轻轻颤动,仿佛透过血管,在血液里奔涌,直到抵达心脏某处共震。
柳生比吕士显然没有听从她的建议,摩天轮仍在倒流的时间里不断旋转闪烁。
“你其实重置过我一天的时间吧?”绪方唯望着远处的微光,忽然说,“生病那次。”
“嗯。”
“为什么?”
“因为……”柳生说,“只有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才有意义。”
“当时我一点也没有怀疑你,”绪方唯怔了一下,“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我让你失望了么?”
“不是的。”绪方唯摇了摇头,郑重地说,“我的意思是,就算是现在,我也只相信你。”
少年侧头,夜色模糊了他的神色,“为什么?”
绪方唯的指尖落在他被绷带缠绕的伤口上,拇指摩挲,泛起细密的痒,“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唯独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就算她没有痛感,柳生比吕士也宁愿自己受伤。
他是这样的人。
“昨晚我在想,如果这一次你依然说让我留下来,我会答应的。”
“可你现在改变主意了。”
绪方唯闭了闭眼,“是,我改变主意了。”
“……”
“我可以留下来,但我不能再让你留下来了。”她的声音落在夜色里,轻的像一片羽毛,“比吕士,你今天为什么要去网球部?”
“……”
“是习惯吗?”
“大概吧。”
太长远的过去占据了他,几乎失去了对未来的想象。
当她看见柳生家空无一人的书房时,眼前仿佛又浮现少年越过书沿的一瞥,那是一种无声、寂静的孤独,难以形容,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然后被他深深地压制了下来。
“我做不到让你继续生活在绪方唯的阴影里。”
摩天轮再次回到原点。
“对我来说,你永远跟别人不一样。”
在无尽的轮回里,他们互相构成了对方。
是汹涌奔流的命运之河里,彼此唯一的锚点,灵魂的第一抹底色。
“可是,放开我这个不该承担的责任吧,比吕士。”她握着他的手,将怀表轻轻地放在掌心拢起,“时间不能约束你了。谁也不能。”
柳生侧头认真地凝视眼前这个女孩。
在长久的时间里,他总是想象在某个地方有一团火,他只是注视着它燃烧,从不靠近。
他在等风雪更大一些,或者等瓢泼大雨,无论如何,他永远不会靠近。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火在寒风中燃烧,卷起枯枝,树木,森林,城市,整个世界都陷入那团火焰中,他仍然一步也没有走近。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燃,四周残留一片余烬,他站在余烬中,依旧风度翩翩,一尘不染。
他几乎用一切去换取置身事外的姿态,就连此刻挽留的理由也无从说起。
“好。”
他点了点头,光阴消弭了多余的话语。
时间终于不再重复倒流,远处中的微光熄灭,摩天轮停止旋转。
夜色露出原本乏善可陈的面目。
寂静的马路上有汽车疾驰而过,一闪而过的车内播放着庆祝生日快乐的歌。
绪方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是新的一天了,比吕士。”
“嗯。”
“明天你要去做什么呢?”
柳生稍微停顿了一下,“没想过。”
“我也不知道呢,”绪方唯仰起头,“这真是一个新鲜的问题,不是吗?”
柳生比吕士也站起来,身影落在暗色里,模糊的像一片薄雾,他正要说话,忽而有人环抱住他,少年愣了一下,轻轻地收拢手臂。
这是一个近乎纯粹的拥抱,不计较过去也不需要未来。
没有前文,也不必有结局。
他察觉到绪方唯在怀里颤抖着,有温热的眼泪浸透了衬衫,渐渐变凉。
耳边急急掠过谁的质问。
“——你真的不动心吗?”
那个时常在你看书的时候,回头邀请你一起玩的小女孩。
你真的不动心吗?
那年呼啸而过的风,划破掌心的伤口。
你真的不动心吗?
重复落下的樱花,花影谁模糊的笑意。
你真的不动心吗?
清晨推开的窗户,轻快问候的语气。
你真的不动心吗?
……
在轮回的时间里,唯独清醒的柳生不能有任何私心。
一旦他表现出任何偏好,绪方唯就会被打造成另一个模样,被动地走进他的人生里。
于是少年把那颗心死死地按在原地,用理智熄灭感情,置身事外、循规蹈矩地过每一天,什么也没有留下,甚至没有留下她。
那颗心从跳动到寂灭,无人见证。
记忆像被沾湿的长信,读不出上面的字句,成为不再有意义的废纸。
他对绪方唯到底是什么感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解析。
柳生比吕士想他没有欺骗任何人,这个骗局,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骗过他自己。
而它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之,就是这样1个柳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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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暑假转眼已经过去一半。
湛蓝晴空下,午后阳光毫无节制地洒落,明晃晃的有些耀眼。
“小唯,夏天过得真快啊。”
绪方妈妈打开窗户,从街道尽头的长风吹拂过来。
绪方唯站在镜子前整理浴衣,闻言有些恍惚,她转头望去,对面的柳生家门扉紧闭,“是么……我没有感觉。”
“今年的夏日祭,比吕士不跟你一起去吗?”
“不……他不去了。”
“吵架了?”
“没有,”绪方唯收回视线,“比吕士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这样啊,但以前……”
见妈妈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绪方唯拿起手袋,“我先出门了。”
“诶?可是……”
“我跟同学约好了。”
绪方妈妈只听到门锁咔哒一声,突兀地打断夏日聒噪单调的蝉鸣,回头时,绪方唯已经不见踪影。
中午下过一场阵雨,葱绿的枝叶间偶有水滴滑落。
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在烈日中悄无声息地蒸发,绪方唯沿着海边的道路慢悠悠地闲逛,离约定的时间尚早,她出门只不过是为了躲避妈妈的好奇心。
通往庙会的路很远,路上行人寥寥,等她到达时,黄昏仅覆上一层薄色。
庙会在蜿蜒的山道,踏过长长的阶梯,在山门前的鸟居,有一道身影百无聊赖地倚着身后朱红的木柱,影子孤零零地投落在阶梯上。
绪方唯脚步停顿下来,间或有游人从她身侧擦过。
薄暮中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望来,穿过稀疏的行人,落在她身上。
往前走是通往庙会唯一的出入口,绪方唯只觉得避无可避,她拾级而上,走到切原赤也面前。
“你在等人吗?”
她打量着少年的神色,虽然是等待的姿态,但切原赤也难得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实在与他平常的性格大相径庭。
“……没有。”
少年别扭地皱着眉侧头,逃避似的躲开了她的目光。
“那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早?”切原赤也先声夺人。
“啊,我约了同学。”
“现在吗?”
绪方唯看了一眼轻纱般缥缈覆在天际的薄暮,估摸了一下时间,“倒也没有,我好像来早了。”
切原赤也那副大爷似的表情总算松懈下来,他轻快地宣布,“我也来早了。”
“……”绪方唯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既然这么巧遇到了,我们去玩游戏吧!”
“……哈?”绪方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庙会游戏!”切原赤也兴致勃勃地跟她解释,“可以积攒游戏得分兑换奖品,你玩游戏的领悟能力还不错,趁现在人少,不用排队,我们去玩游戏吧!”
“……”
久违地,绪方唯从眼前少年身上感到了熟悉的无力感。
“走啦!”切原赤也迫不及待地转身说,“等下人多就麻烦了!”
“知道了知道了。”
绪方唯跟上他的脚步。
木屐踏着黄昏下的少年影子,绪方唯轻锁眉头,想到切原赤也说的“巧遇”,不由在心底叹气。
只要切原赤也愿意,不管绪方唯什么时候来,他们都一定可以遇到——在灯火璀璨的庙会里,浪漫如同爱情小说家笔下最完美的剧本。
而这一点,眼前这个在山门前等了许久的单细胞生物,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